第二章
當小七把最後一摞書抱到敞篷馬車上的時候,柴文起剛好從家中趕來。
「鍾離,一切就緒了嗎?」他問道。
鍾離轉身看了一眼車上的衣物、經書和盤纏,並無所缺。「嗯,」他的聲音和以前比變了不少,很明顯他還處於痛苦中,「我們走吧。」但鍾離似乎還忘了什麼,便走到小七跟前,道:「小七,我走後,這個家就交給你們了。你們一定要看好。」
小七很拘謹但還是應了下來:「少爺,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的!」
其實家裡也沒有什麼好打理的,鍾離完全給他們一些銀子,讓他們再另去謀活。但是不知道這個家沒了人,會蕭條敗落成什麼樣子。
正當鍾離轉身要走時,小浩的呼喊聲又把他留住了。
小浩一路小跑過來,抱著一個木盒子,對鍾離道:「少爺,我整理當家的遺物時,發現了這個。」鍾離看了一眼小浩,隨即接過了木盒並打開。
拆開一層漆黑的布,一把三尺之劍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劍鞘劍柄皆為冷峻的陰黑色,通體還有如游龍一般的花紋盤繞。鍾離將劍拔出,忽地看見劍刃的根部刻著兩個歪扭的古體字。細細看來,是「極鬼」。
「少爺,您看盒子底部。」小浩指著,「有個字條。」
鍾離往盒子裡面一看,果真有一張泛黃的信紙。他「噌」地一聲收起極鬼,又把那張紙拿了出來。打開來看,整張紙只孤零零的寫了一個字——離。
「爹……」鍾離又感到陣陣心痛。
「鍾離,」柴文起道,「把鍾叔叔留給你的東西收好,我們就走吧,還要趕路。」鍾離收好極鬼,和紙條,同柴文起上了馬車。
車夫一鞭子抽在馬身上,棗紅皮毛的馬兒嘶鳴一聲走了起來。小七和小浩還跟在車后,送著年輕的少爺。鍾離看著家門離自己越來越遠,心裡很不是滋味。
那麼多年了,這次他是第一次真正的離開這個家。往昔的一切就像一片又一片落葉,掉落在鍾離的心田上。
「小七、小浩,你們回去吧。」鍾離對兩個忠誠的家僕道。
兩個家僕的眼神茫然,停了下來。
他們覺得,少爺這次去意已決了。
在鍾離跪在雙親墳前說要去思春之後,和他與柴文起一同趕路之前,後者已經將這件事的大致模糊地說了一遍。
被殺害的不只鍾離的父母,遠近各鎮,皆有案情。且被發現的地方大多是客棧,修靈士們還發現死者生前均參與過圍剿古氏的戰役,無一例外。這一細節修靈士們並未向外界公開,所以民間自然就形成了恐慌。
正因此,修靈士們認為,這很有可能是古氏的復仇行為。但任何有權威的人也不敢妄下定論,因為古氏早已無一後人,世人皆知。
「很遺憾,當時那個同車的修靈士只知道這麼多。」路上,柴文起看著兩眼直勾勾的鐘離,心裡也很不好受。畢竟一下子兩位至親去世,換做他自己,肯定已經瘋掉了。
鍾離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一隻腳踩在車上,一隻腳懸在半空,兩隻手抱著木盒,整個身子倚在雜物上。
路邊的野花還倔強的開放著,雖不絢爛,但也有種渺小的美。要是在以前,柴文起和鍾離二人早就一人別一朵花在耳朵上,看著對方哈哈大笑了。
柴文起不忍心再讓鍾離沉浸在悲痛的回憶中,便輕聲道:「想什麼呢,鍾離?」
鍾離恍了一下,眨了兩下眼,亦輕聲道:「文起,我想報仇。」他說的聲音很小,但很有力量。
「報仇?我們連兇手是誰都未曾摸清,怎麼報仇?」
「那個人不是說是古氏的人嗎?」
「他估計也是道聽途說。你想想,古氏滅門多少年了,有幾分可能是他們乾的?」
鍾離默不作聲。在他的印象里,父親鍾無念並未與誰有私仇,而且向來都是以誠心待人,在萊宣也有一定的聲望。鍾離怎麼想也想不出有誰能這般痛下殺手。除了祖陽古氏這一眾矢之的外,似乎沒有了別的可能。
「看來這修靈士,不想當也得當了。」鍾離冷嘲一聲,整個上身都躺在了鬆軟的衣物上。
柴文起看了鍾離一眼,又將視線轉移到前面的大路上。
木質的車輪在泥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
柴文起知道,他們的路,還很長。
一陣因風吹過,驚動了那隻渾身漆黑的烏鴉。它嚇得趕忙飛回殿內,穩穩地落在了那黑衣人的身邊。良王,
大殿內多了一男一女。男人眉清目秀,身材不魁梧不矮小,弱冠年紀,腰帶上所懸挂的五色玄玉更為引人注目。那女子看似年方二八,皮膚勝似白雪,眼睛黑白分明,五官清秀至極。
如果不是在這陰森的幽魔殿內,而是喧鬧的集市或大街上,這二人定會被人們團團圍住。
男子見黑衣人久久不語,便向前一步,行個禮,道:「良王,剩下的那些,怎麼辦?」黑衣人沒有回答。
「不妨用改我的血再獻祭一次,以斬草除根……」男子情緒些許激昂。
「凡吉,」黑衣人打斷道,「不必了,這樣最好。」
肖凡吉也只好閉嘴,向後退去。肖凡月又向前施禮道:「良王,我和兄長何時動身?」
「再等等吧,」黑衣人的聲音有些縹緲,「還早……」
肖凡吉和肖凡月面面相覷,只好道個告退,走出門外。門**風刮過,二人不禁將衣服又收緊了些。
不管任何時候,祖陽幽魔殿附近總是烏雲滾滾,但就是遲遲不聞雷聲,不見雨落,只是天空無止境的黑。
回往住所的路上,肖凡月忍不住問肖凡吉道:「兄長,你說良王怎麼那麼能沉得住氣?」
肖凡吉道:「我也不知。依我所見,那些人還是全殺了好,以免留下禍根。」
「良王真的只想復仇嗎?」
「你見過良王這般復仇的嗎?我感覺他很享受這個過程。」
談話間,一根被風刮斷的粗壯樹枝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肖凡吉口中念念有詞,輕施靈力,手中忽然憑空生出一把二指寬的細劍。肖凡吉握著劍,將樹枝一下斬為兩段。
轉眼間,那把劍又從肖凡吉手中消失。
肖凡月小心翼翼地提起衣擺,從斷枝上跨過去。「良王這段時間四處奔波,身心俱疲,我們還是聽他的好。」肖凡月道。
「我不明白,良王何必每次都自己出手呢?他還有我們,還有幾個手下。」肖凡吉大為不解。
「良王畢竟還很年輕,他有自己的想法,很多東西不能像正常一樣考慮的。」
「凡月,你說,良王所說的還早,到底還有多長時間?」肖凡吉不甘心的問。
「又來了,皇上不急太監急,」肖凡月嘀咕道,「可能得一年半載,也可能就在明天。」
幽魔殿內。
臉色蒼白的黑衣男子,不,黑衣少年站起身來,從台階上一階一階地走下去。
黑衣少年一揮手,大殿東面的地板忽然發出雷鳴般的聲音。地面向上頂了起來,形成了一個石棺似的容器。他又一揮手,石棺便慢慢打開,裡面靜靜地躺著一把三尺長的寶劍。
「墮靈,好久不見。」他喃喃道。
這把被稱作「墮靈」的劍,沒有劍鞘,正閃著令人膽寒的光,光滑直挺的劍身上刻著彎曲的線條。雙刃冷峻無比,似乎可以斬斷世間萬物。
黑衣少年將袖子揚起,一收手,那石棺上的石板自己合了起來,那把劍又被置於無盡的黑暗中。石棺又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慢慢嵌入地下,最後只露出一片不起眼的地板。
「墮靈……有勞你再等等了……」
思春比鍾離想象的要美得多,但不如他想的那麼冷。
漫天的雪從灰濛濛的天上飄下來,落在鍾離身上,轉眼間便沒了蹤跡,也未化成雪水。大地上仍是銀裝素裹。
思春城沒有城牆,連個顯眼的城門都沒有。但鍾離在柴文起還未開口時就已辨別出來了。整個邊境是沙地草地向雪地的過渡帶。遠處望去,一邊潔白,一邊亦黃亦綠。
因為特殊的天氣狀況,這裡早已沒有平民居住,卻也巧合似的成為了修靈士們修靈養性的絕佳場所。
「鍾離,」柴文起問,「我們直接去找謝先生吧,住處什麼的回來再定。」
「直接去找謝先生?」鍾離想起了那個一身布衣,沉穩厚實的男人。
「他是劍客門派一代宗師,我將你舉薦給他,他應該會同意的。」
鍾離不再發話,點了點頭。車子又吱扭吱扭地走了一段路程,附近的修靈士也逐漸多了起來。
柴文起讓車夫停了下來,自己下車走到一位修靈士旁,行個禮,恭敬地問:「敢問這位師兄,您可知謝先生身在何處?」
這白衣修靈士道:「你是何人?找謝先生又有何事?」
「我二人乃現屆新生,初來乍到,在思春人生地生,不知方位,現在正急於歸於謝先生門下。」
「你是劍客嗎?」
「不是我,是我朋友,」柴文起指了一下還在車上的鐘離,「我已定為影武者。」
「哦,好吧。你們順著來時的方向繼續走,到第二個路口右拐,再往前走些路程便能看見洪明宮了。這兩天祖陽事變,謝先生便一直在那裡做事。你們現在去,興許可以碰見。」
柴文起又施禮道:「謝過師兄。」轉身回到馬車上,向車夫報了路線。不消一會,他們就到了宏偉的洪明宮前。滿天的飛雪又使得整個宮殿巍峨了幾分。
謝先生此時正在站在牆上的大地圖邊,仔細地觀察著。忽然,門外「噔噔噔」跑進來一位白衣修靈士,稟道:「先生,宮外有兩位年輕人求見!」謝先生凝視著地圖上的祖陽,道:「哦?讓他們進來吧。」那白衣修靈士又一路小跑出去,片刻后,鍾離和柴文起一同走進宮內。
洪明宮內,簡約至極,一點都不奢華。所有的東西都以它最樸實的樣子呈現在二人眼前。
柴文起對著謝先生的方向施了個禮,道:「弟子柴文起拜見先生。」謝先生也沒回頭,道:「有何要緊事,速報與我。」
「我的朋友想歸於先生門下,望先生收留。」
本來就被祖陽事變忙得不可開交的謝先生,現在聽了這句話,不禁沒好氣道:「應試沒有錄取,現在說著又有何用?」
「我的這位朋友,應試應過了,只是未報名。」柴文起道,「只因他不想當修靈士。若不是……」他頓了一下,看了一眼一開始到現在都一言不發的鐘離,又道:「若不是遭遇厄禍,我的這位朋友無論如何也不會來思春的。」
「厄禍?有何厄禍?」謝先生還是沒回頭。
「祖陽事變,我朋友的父母雙亡。」
謝先生的目光終於從地圖上轉移到了這兩個少年身上。一個正以急切的眼光看著他,一個低著頭,一言不發。毫無疑問,這個低頭的必是遭遇厄禍的人了。
「你朋友的父母曾經是修靈士?」他問道。
柴文起答道:「他也是剛剛得知。」
「你現在應該能抬起頭了吧!」謝先生對鍾離道。鍾離只好將頭緩緩抬起,眼睛里儘是不易察覺的悲傷和憤怒。
「你叫什麼?」謝先生問。
鍾離記著柴文起之前的動作,便施個禮,道:「回先生,我叫鍾離。」
謝先生一怔,又問道:「你是鍾離?」
「弟子正是。」
謝先生開始激動起來,他走到鍾離面前,問道:「可是周先生的弟子?」
鍾離又點了點頭。
造化弄人,謝先生不禁感慨。自己如此喜歡的一個學生,現在就站在自己眼前,但原因真的讓人不忍耳聞。
謝先生又問道:「你因何想做修靈士?」
鍾離的目光變得堅毅,道:「我想為我爹娘報仇。」
「呵,」謝先生冷笑一聲,無奈道,「只怕是不行了。現在我都未曾得知製造這麼多兇殺案的兇手是誰。
「那……」鍾離不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話了,「如果先生不嫌棄,那我就隨先生潛心修靈,一邊於亂世中匡扶天下蒼生,一邊增長武藝以待為雙親復仇。」
「我自然肯收下你,」謝先生道,「你的心情我當然能理解,但選靈大會已過,你的內丹未能轉化,這意味著你要付出超越其他人十倍的努力。」
「弟子鍾離不怕辛苦,只怕先生不肯收留。」
「好,好。你且安頓下來,我先派人領你去住處,待這兩個月打的集訓后,你和其他眾弟子一同隨我去雲山。」隨後謝先生便派了兩個白衣修靈士,引著鍾離和柴文起二人去住處了。
走在旁邊全是雪,但腳下一乾二淨的路上,鍾離的心不知為何,竟平靜了下來。興許是思春天氣的影響。「文起,」鍾離道,「你說,謝先生這算是收下我了嗎?」柴文起道:「謝先生都給你房子了,你還想怎樣啊?」鍾離道:「我覺得我入他們門派的方式太特別了。」
「你還在意別人的眼光啊?」柴文起道,「你修靈是為了給父母報仇,又不是為了其他哪些人修靈。」鍾離若有所悟,隨即也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車夫拉著馬,馬拉著車,還有鍾離,一行無人沒過多久就來到了住處。這裡離洪明宮不遠,從這裡向天的一邊看,還能看見滿天飛雪下洪明宮挺拔的一角。
柴文起見鍾離已到住所,自己也感到放鬆了不少。從剛聽到鍾離的雙親遇難的消息起,一直到現在,他都一直擔心著鍾離,生怕他有什麼閃失。也不知道青山知道了沒有,如果他也聽到了消息,應該也會第一時間來到鍾離身邊吧,柴文起想道。
「鍾離,」柴文起一邊幫鍾離搬弄雜物,一邊道,「待你安頓下來,我就要走了。」
鍾離驚訝道:「走?你要去哪?」
「回我住處啊,你還以為是哪?」
「哦哦,對。咱倆門派不同,」鍾離問道,「你的住處在哪?」
「廣陽宮附近,」柴文起將一個包袱放在桌上,道,「你若想找我,又找不到路,可以問這裡的每一個人。但一定要記得,要謙恭。」
「好,我們很難見面嗎?」
「這段時間我們要在思春集訓,可以天天見面的,」柴文起道,「待兩個月後,怕是難說了。」
「為何?」
「所謂集訓,就是將這屆所有新生聚集在一起,總訓師謝新生教與一些修靈士基本法術,也就是做個法,畫個符,再釋放點靈力什麼的。等到集訓結束,各個門派的弟子們便要離開謝先生,重歸自己先生門下。也要離開思春,去自己門派的專屬修靈場地。」
鍾離點了點頭,道:「我只知我要去雲山,可我連雲山在哪都不知道。」柴文起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道:「無需知道,到那時謝先生自會帶你去的。好了,一切都收拾完畢,我走了。鍾離,明天見!」柴文起轉身離去,鍾離道:「好,明日再會。」
屋子不大,但很敞亮。桌子柜子床鋪都挺整齊,只是長時間無人居住,落滿了時間的舊塵。這裡只剩鍾離一個人了,他一手掩面,一手拿著雞毛撣子清理灰塵。等到整個房間乾淨后,鍾離累得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
眼睛一斜,鍾離就看見了那個靜悄悄的木盒。他伸手抱過來,正放於身前的桌子上,輕輕打開,一把陰黑色的劍映入眼帘。
「極鬼……」鍾離看著刻著神秘花紋的劍身,喃喃道。這柄劍可以說是父母留給自己的唯一一件東西了。
或許是太過勞累,鍾離感到眼睛一陣酸澀,眼皮止不住得打架,一個長長的哈欠過後,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
這裡遍地金黃。
鍾離睜開雙眼,便看到了這個似曾相識的地方。
每向前走一步,腳下的地面便像水一樣蕩漾開來。
恍惚間,鍾離想到了什麼,猛然一回頭。眼前的人果然是他。
另一個鍾離。
鍾離還是驚訝於自己又來到這裡,於是問道:「為什麼……」話未說完,便被對面的人突如其來的賀喜打斷。
「恭喜啊鍾離,你是修靈士了!」
「算半個吧,」鍾離道,「你……」他的話又被硬生生的獨斷。
「我說什麼來著?這就是宿命!」
「你……」又一次,被打斷。
「日後好生修鍊吧!」
鍾離無奈道:「你就不能讓我把話說完嗎?真沒禮貌。」
對面那人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抱歉。話說我就是你,你不就是在說自己沒禮貌么……好吧,你想說什麼?」
「你知道誰殺了我爹娘嗎?」
「我上哪知道去!」那人白了鍾離一眼,「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他又道:「誒,我說,你有沒有發現,你心裡的復仇的慾望沒有那麼強烈了?」
確實,自從鍾離來到思春,他的那種失去雙親的痛哭和意欲報仇的信念不知不覺中,被一種不可名狀的力量壓制了下來。
「好像真的是……」鍾離也不太相信痛失雙親的他竟能平靜下來,「有點不太自然……」
「你再想想還有什麼不正常?」
「呃……」鍾離道,「如果有的話,那就是謝先生收我入他門派的過程太簡單了。」可是此時二人並不知道,這一點,是因為鍾離不知道謝先生很欣賞他的才能和異於常人的修靈天賦。
「就連我這個可能稱得上是你的人,都不知道為何。」那人道,「還有,我說,若去世的人是你,不是你父母,他們的日子該怎麼過呢?」
鍾離完全可以想象出來。自小就被視為掌上明珠,父母更是疼得無微不至,不知道「自己死了」這個打擊對他們來說會有多大。
鍾離並未作出回答。
「也許有思春環境的緣故,」他道,「你說這是命?」
「沒錯。」那人回答的很果斷。
「你為什麼那麼相信命運啊?」
這次是那人沒有作答。
「你日後會碰見一個這樣的人的,這也是命。」說完這句話,那人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馬上就要消失。
「喂,我還沒問完呢!」鍾離伸手去抓,卻只抓到了虛無。片刻,那人消失得一乾二淨。
「喂!」鍾離大喊了一下,從夢中驚醒。
木盒和極鬼仍舊靜靜地在他身前。鍾離揉了揉眼,打了兩下暈乎乎的頭,將極鬼收好后,出了門去。
不知睡了多久,但看天色似乎尚早。初來乍到的鐘離想在四處轉一轉,隨即換了一條較為寬敞的路,踏了上去。
四處閑逛時,鍾離仍在思考那個問題。回憶著那個人,那個夢。自己的心因何平靜?大抵是因為不知道殺害雙親的人是誰就喊著報仇的行為很傻吧。鍾離也只能這樣想了。
確實,修靈界的人們都不知道這是誰幹的,他一個新生又能幹些什麼呢?
遠處的大學中,影影綽綽地站著兩個人。
「謝賢弟,照你這麼說,會是誰用血煞陣來控制傀儡殺了那些人呢?」周先生問。
「到目前為止,仍無確切目標。」謝先生道。
「外界與修靈界眾說紛紛,但信服度最高的一種說法便是那祖陽古氏的餘孽死灰復燃,報仇來了。」
「尊兄可還記得那場戰役?祖陽古氏的所有修鍊邪法的人,都死在了聯軍的刀下。除了那些從別地擄來當奴僕的人得以倖存,而他們也根本沒有可能為古氏報仇,這種說法可以說是是無稽之談。」
「可賢弟,若不再向外界作出一個合理的回復,很可能會出亂子。」
「這要怎麼說呢……」謝先生轉過頭去,看見了一個少年,「咦,鍾離?」
鍾離看到兩位先生髮現了自己,便向前施禮道:「拜見謝先生,拜見周先生。」
待鍾離直起腰,周先生道:「孩子,你爹娘他們……」他說話永遠都是那麼一針見血。鍾離聽了,默默低頭。
「沒事的先生,」他說話的語氣出奇的平靜,兩位先生甚至他自己都吃了一驚,「弟子心中已有分寸。」周先生見狀,也不多問,話鋒一轉道:「也好,也好。你感覺這裡如何?」
「甚好,」鍾離答道,「弟子自從至此,心神頗為寧靜,不急不躁,一切安好。」
周先生點了點頭,心中摻雜著對於這個學生的心疼。他不知道這個曾經囂張跋扈的學生此時此刻的平靜,是不是裝出來的。但他不想去知道。
「那也好,日後你不在清雲堂,你大可暢所欲言了,沒有人會和你因為幾道題的解法爭得面紅耳赤了。」
鍾離微笑道:「先生豈不是笑話我。過往之事,還請先生切勿放在心上。」
「哈哈哈,」周先生亦大笑道,「日後跟著謝先生,定要認真求學修靈,可不要枉費了這個聰穎的腦子!」
一師一徒交談甚歡,謝先生在一旁也是一臉微笑。但向來善於捕風捉影的他發現,鍾離的眼神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像一層眼癔。而周先生眼中,亦有一絲憐憫在其中。
周先生轉身向謝先生作禮道:「賢弟,若無別事,我便告辭了。」謝先生未做挽留,亦回禮道:「尊兄慢走,愚弟要務纏身,不能送了。」周先生作過揖,轉身擺手,迎著大雪,瀟洒離去。
謝先生目送著周先生,直到聽不見車子的咯吱聲。
「鍾離。」謝先生忽然開口道。
「弟子在。」鍾離不知何事,連忙應道。
謝先生的目光仍停留在周先生遠去的方向。
「既來之,則安之。」他以一種不太強硬的命令似的口吻說道。
「嗯。」鍾離不太明白謝先生是什麼意思。
「向著你內心的方向,絕不動搖。」
「是。」鍾離再次應道。
謝先生轉過身來,以一種極其溫厚的聲音說道:「這就是你所要記的,知道了嗎?」
鍾離不得不承認,謝先生的第二句話悄然扣動了他心中的某根心弦。「謹遵先生教誨。」
「好,回去吧。」
鍾離聞言,行了個禮,轉身回屋去。走了一會,鍾離回頭看見了仍然矗立在鵝毛大雪下的謝先生,他還是紋絲不動,堅定不移的站在那,似在沉思,似在神遊。
典英呼哧呼哧的跑過來,手裡緊緊抓著兩三株冒著熒熒綠光的藥草,一見到肖凡吉,就立刻交給了他。
「就這麼多了。」典英擦了一下額上的汗。
肖凡吉皺了皺眉,對肖凡月道:「凡月,你看這些夠不夠。」肖凡月白皙的手指捏著藥草,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肖凡吉眉間這才舒展開來,道:「典英你辛苦了,趕快坐那休息休息。凡月,趕快製成葯丹。」
肖凡月將藥草放在石桌上,隨後又輕施靈力,拇指掐住無名指,口中念念有詞。三道綠光從藥草中飛出,逐漸彙集到一塊。片刻后,藥草已經枯萎,也不再冒光。精元已全部轉到了肖凡月手中的葯丹里。
肖凡吉見葯丹已經煉成,趕忙道:「凡月,你快送去,良王若服下這顆葯丹,體力定會倍增。」
肖凡月離去,,典英卻笑肖凡吉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喂!」肖凡吉叫道,「我妹妹這樣說我,你也這樣說!」
「我說,你急什麼?」典英不解道。
「我能不急嗎?你想想還有幾天就要那裡集訓了。」
典英擺出一副事不關己,漠不關心的樣子,道:「良王嘛,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也彆強求。」
「唉,摸不清良王在想什麼。」
「葯丹送去了,咱倆去喝兩杯唄?」
「你還是這副德行,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喝酒。」
「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就我自己吧,倒也清凈……」典英掉頭就要走。
「誒,等等我!」肖凡吉抵不住誘惑,一個肩部跟了上去,與典英并行。
幽默殿內。
黑衣少年的臉在葯丹的作用下稍稍紅潤起來,卻也未能掩蓋住因失血而引起的蒼白。
牆壁上的燭火搖曳不定,像許多妖精在跳詭異的舞。很明顯這種微弱的光線根本不足以照亮整個大堂,而大堂竟非常明亮。
見良王氣色頗好,肖凡月便收起了巫醫靈術。待良王長舒一口氣,肖凡月道:「最多不過三日,良王您的身體即可痊癒。」
「辛苦你了。」黑衣男子緩緩睜開眼睛,赤紅的雙眼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我們現在還有幾人?」他語氣像沒有風吹過的湖面。
肖凡月稍加思索,道:「有我、兄長肖凡吉、典英、魏慈和陳欄,以及大大小小靈兵靈卒百餘個。」
少年的眉間出現了兩三道不明顯的紋路。
「百里森呢?」
肖凡月倒吸一口涼氣。「百里森他,」她猶豫了一下,「百里森目前不知所蹤。」
黑衣少年的眉間又舒展開來。
「讓他走吧,不必再查了。」他道,「還是要走遠些。」
肖凡月也不好擔心,便問黑衣少年接下來的計劃:「良王,我們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
話音剛落下來,那隻熟悉的烏鴉又順著一股陰風飛了進來。翅膀所帶動的氣流使燭火狂跳不止。烏鴉的左腿上有一捲紙。少年嫻熟地將紙條摘下,打開來看。
信紙上的字只有短短兩列。男子看完將紙捏住,輕施法術,一撮灰便從他手中滑落。
「良王?」肖凡月再次問道。
少年摸了摸烏圖順滑的背,冷冷道:「現在。」
晚餐很是豐盛。
鮮亮的蔬菜,噴香的魚和肉,,白花花的米飯,還有奇香無比的湯。碗碟都不大,但都能保證吃完夠飽且沒有一絲浪費。
一陣風捲殘雲過後,看著空蕩蕩的碗和僅剩菜水的碟子,鍾離心滿意足地仰面躺在了鬆軟的床上。吃飽喝足后,鍾離暫時沒有興趣去看書,便將頭枕著手,閉上眼睛胡思亂想起來。
鍾離想到了萊宣的天,是湛藍的,還有變幻多端的白雲,常常將鍾離的思緒帶到另一個區域。鍾離還想到了綠油油的田,想著活蹦亂跳的蚱蜢,還有那平滑如鏡的湖面和它中間萬物的倒影。
還有家財萬貫的柴家大公子柴文起,自太祖代就世襲高官爵位的程青山,還有古板苛刻又不失慈愛的周先生。
還有誰呢?
父親溫厚的笑臉和母親關愛的問候從鍾離心底湧上心頭。
一陣劇痛從胸口處傳來。鍾離睜開眼,發現視線不知何時被淚水弄得模糊不清。他拭去那滾燙的淚,坐在了床邊。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鍾離是不願意在夢裡遇見鍾無念和姜瑩的,因為醒來后他要無可避免地承受巨大的失落和刻骨的痛。鍾離理了理衣衫,出了門去。
出了住處的不遠處,有一個小高台。在夜裡的雪的襯托下顯得有些神秘。四下寂寥無人,鍾離躡手躡腳地走到台基,三兩下爬上了小高台。
知道登上高台,鍾離才發現後面的塔。大概是剛才只把注意力放在爬高台上了。順著一級一級只見雪落,不見雪積的台階,鍾離慢慢走了上去。
這似乎是一座瞭望塔,雖不甚高,但和洪明宮屋頂比起來仍是略勝一籌。鋪天蓋地的雪迎面飛來,但沒有一絲涼意。從塔頂向四下望去,可以看到稀疏雜聚的房屋,每座有人居住的屋前都有一盞長明燈,來代表有人居住,遠遠望去,好似星空。
「星星……」鍾離不禁抬起頭望向夜空,他不由得怔住了。
滿天繁星,絢爛無比。
剛才怎麼就沒注意到呢?鍾離心想。
正疑惑間,身後一個陌生的嗓音傳來,將鍾離下了個激靈。
「雪是幻象,」一個白衣少年從黑影中走出,對鍾離道,「所以你能看見星星。」
鍾離快速打量了這人一番:模樣清秀,身形挺拔,衣服潔白。鍾離料這人應無惡意,於是施禮道:「在下鍾離,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翩翩少年在星光和大雪下作禮甚是優雅,恭敬地應道:「在下江里槐,幸會!幸會!」
「方才聽您說幻象云云,是為何意?」鍾離明知故問道。
「哦,你說這雪?這雪是那千年雪魔精元所化,非貨真價實的雪,所以它無根無形無感,只是幻象罷了。」
「哦!如此說來,夜晚能看到繁星,也不足為奇。」
江里槐點了點頭,又不著痕地打量了鍾離一番。見鍾離也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兒,便問:「我看你面容清秀,儀態大方,不像雞鳴狗盜之徒。怎麼天晚了不去睡覺,反而來這塔上呢?」
鍾離並不想提起來思春的原因,那像是一道疤,再用力去觸碰會很疼。他笑了笑,道:「我初來乍到,對此地不太熟,想來這認認路。」
江里槐道:「為何不在白天來看?」他又用一副「你有事瞞著我」的臉面對鍾離,道:「莫非你有心事?此處僅你我二人,但說無妨。身為朋友,我願為你排憂解難!」
朋友?自己什麼時候承認他是朋友了?鍾離苦笑,搖了搖頭。罷!既已成過往,再說一次又有何妨?鍾離只好又將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對江里槐說了出來。
江里槐聽后,表示出了自己對鍾離遭遇的惋惜和同情。借著璀璨的星光,江里槐趴在了瞭望塔的塔邊上,四下遠望。
「我很同情你,是因為我有和你相同的感受。」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憂傷。
鍾離聞言湊過身去,等待著江里槐接下來的話。
「我從小無父無母,不像你,好歹還受過他們的疼愛。但我有一個哥哥,一個誰都比不上他的哥哥。他很英俊,特別俊朗,可他總誇我好看。他把好吃的都給我,什麼都給我最好的……」江里槐頓住了,說不出話來。鍾離清楚地看到,江里槐的眼睛是亮晶晶的。
「不說了,不說了,」江里槐若無其事地拭去淚水,搖頭苦笑道,「都什麼時候的事了,再提多傻。」
鍾離剛要說話,那江里槐又緊跟著上句話說道:「那沒什麼事兒我就先走啦!鍾兄你要是還有雅興觀星的話,就接著賞吧。但我仍奉勸你,早些休息,明日就要集訓,精神一定要好!」江里槐快速說完一大段話,對鍾離行了個禮,隨後轉身下了瞭望塔。
看著新朋友的身影在大雪中消失不見,鍾離也無心觀星賞雪認路,也下了塔。
這一夜,鍾離睡得很安穩,哪怕他的雙親剛剛被埋葬。
翌日,清脆的鳥鳴聲將鍾離喚醒。
沒有詫異於此地何來鳥鳴,他揉了揉模糊的雙眼,才發現已然天亮。大雪還在不急不躁的下著,沒有一點動靜。睡眼惺忪的鐘離穿戴完畢,走到臉盆前,用一捧不知道是何時的水使自己更清醒了一些。他可以感受到毛孔的收縮,因為水有點冷。
用舒適的毛巾擦臉后,鍾離看到了桌子上不知是誰送來的早飯,還有一個醒目的信封。他坐到桌前,隨意拿起一個包子,一邊吃一邊看起信來。
「各新生用完早點后,於洪明宮前集合。」
早飯很快就吃完了,鍾離踹上信,匆匆地向洪明宮跑去。
洪明宮位於思春正中心,,是全城最大的宮殿。宮殿附近有一個廣場,甚是開闊,叫作洪明修靈場。現在廣場上已經來了不少新生,都在相互認識,開心又激動地聊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鍾離遠遠望去,只見白茫茫一片。再定睛一看,只見那潔白的雪中有許多潔白的影子。再走近些,才發現那影子原來是身穿一襲白衣的新生。
等等!新生要穿白衣?鍾離傻眼了,昨天和今天並未有人給他發過白衣,那此時應該怎麼辦?但他不經意地往身上一看,又大吃一驚。自己原來的衣服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不知何時替換的白衣,這白衣沒有一點瑕疵。
正疑惑間,鍾離聽到了熟悉的呼喊聲:「鍾離!」是柴文起。鍾離循聲望去,只見柴文起也身著一襲白衣完美的和後面的大雪融在一起。
片刻間,柴文起已到眼前。鍾離的問題像雨後春筍一樣從心裡冒出來,但還沒問,便被柴文起不由分說地拉到了人群中間。
「文起,我們這是要幹嘛?」鍾離站定問道。
「等待所有學生集合完畢,」柴文起看起來很熟悉所有的流程,「謝先生就會出來訓話了。」
「還有多少學生?」鍾離向四處望去,偌大的廣場上零零散散地站著幾堆學生。
「不多,今年一共才選了五十人。」
「那謝先生又不在此處,他怎麼知道我們到沒到齊?」
柴文起翻了一個鍾離見過很多次的白眼,道:「你也不看看這是哪,還用一個一個數嗎?」
說的也是,鍾離現在是修靈士,也算踏入修靈界半步了。未來還有很多未知,是不允許用平時的腦子思考的。
天上全是烏雲,看不出太陽的位置,因此判斷不了此刻的時辰。但在鍾離之後又陸陸續續地來了很多學生,也許人已經到齊了。
「嘿!」冷不丁的一聲響,把兩人同時嚇了一跳。江里槐不知什麼時候從哪冒了出來。身著白衣的他也是俊朗無比。
「里槐!」鍾離道,「嚇死我了!」
江里槐道:「才認識多久,就這樣稱呼我了?不過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隨即擺出一副傲嬌的模樣。
鍾離笑了笑,接著把二人互相介紹一下。當他把江里槐介紹給柴文起時,柴文起只是友好地笑了笑。又將柴文起介紹給江里槐時,不料江里槐竟搶先一步道:「他叫柴文起!」這又使得鍾離十分驚訝。
柴文起笑道:「你沒來之前,這傢伙已經把廣場的人認個遍了!」
「原來如此。」鍾離亦笑道。
江里槐道:「哪有那麼多,我記不住的好嗎!而且,,我只跟帥的搭訕好嗎!」
三個人嘰嘰喳喳,如同三隻不諳世事的麻雀。鍾離清楚了自己和柴文起的派別後,又問江里槐道:「對了里槐,你屬於哪一門派?」
「木系啊,那個裁決官就是這樣判定的。」
「木系當屬五行,怎麼自成一派了呢?」
柴文起道:「這是由講究的。木雖屬五行,但里槐的木很特別。五行金木水火土,其中水和土分別有一個衍生系,叫冰和岩;而火和土分別有一個直生系,叫炎和林。此外,金系也有一個獨支,叫御金術。雖說這幾種不同的系來自於基本五行,但相對於本系,它們則更強一些。」
鍾離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突然,江里槐一手指著人群中,一邊大叫:「快看!」二人同時轉過頭去。
只見人群上空出現了一隻赫然醒目的閃著金光的捲軸。廣場上所有人都急忙趕到捲軸旁。待眾人到齊后,那捲軸竟一邊展開,一邊緩緩向人堆前移去。
所有人的視線都一齊落在了捲軸上。那捲軸徹底舒展開來,竟有九尺來寬,一尺半高。泛著金光的紙上,烏黑的字顯得尤為清晰。上面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地排清了所有人的名字。
捲軸最下面一行小字寫著:
各位學生按捲軸所示位置排列,集訓馬上開始。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大家快排好隊!」眾人這才像剛睡醒一樣,手忙腳亂地胡亂排起來。但一來新生們互不認識,二來也無人指揮,想要排得整齊劃一,談何容易。於是,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鍾離排著排著,腳丫子就不知道被誰踩了一下,又不知自己的胳膊肘戳到了哪個倒霉鬼的臉上。柴文起避開四涌而來的學生,擠到了鍾離身邊,道:「這樣不行,總得有個人出來指揮。」
確實如此,集訓馬上開始,可他們連隊伍都還沒站好。鍾離皺著眉頭,不知如何是好。爾後,他咬牙道:「算了,我來試試!」柴文起在原處驚訝地看著鍾離擠到人群最前端。
「大家不要亂!」鍾離大喊。可他的聲音遠不及現場的嘈雜,很輕易地被蓋下去了。「大家不要亂!安靜一下!」鍾離幾近是聲嘶力竭地喊著。
人群雜亂的聲音驟然安靜了不少,每個人的臉都不約而同地轉向鍾離。
「大家不要亂,照著黑色捲軸所示,按著次序來排列。我們以第一排第五和第六位同學為中心,大家挨著站!」鍾離又看了一眼閃著金光的捲軸,道:「夏言,石輝,麻煩這兩位同學站在最中間。」緊接著,人群中鑽出了一高一矮,一壯一弱兩個男生。矮的那個劍眉虎眼,肌肉結實得快要把衣服撐破;而那個高個子的則文弱許多,又瘦又白,看起來弱不禁風。
二人按照鍾離所說的那樣,規矩地站在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上。有了鍾離的指揮,再加上他合理的分置,五十一個人有條不紊地做著排列任務。不消一會,原來蜂窩一般的人群,現在整整齊齊地排在了廣場上。鍾離位於第二排第五位,右邊剛好是柴文起。
眾人眼前的金光閃閃的捲軸,不知何時已化成了點點亮光。隨著不真實的雪花的飄落,那捲軸消失處,只見一個身著白色長衫的男人,身後反拿著一柄鐵劍,正一邊微笑一邊看著這群學生。
那男人便是謝先生。但眾人百思不得其解,那捲軸消失前,所在之處並無一人,怎麼眾目睽睽之下,冒出一個大活人?謝先生笑而不語,一階一階從高台走下,對那眾人道:「眾學生且隨我來。」
似乎是被操控一般,五十一個學生乖乖地跟在這個仙風道骨的男人身後。反是那謝先生,從出現到現在一直保持著微笑,很是神秘。
果然謝先生與眾不同,鍾離想道。周先生古板苛刻,常常十天半個月不露出一次笑臉,教學還異常嚴肅。且不說教學風格,畢竟還未開始,單說這謝先生的儀容行為舉止,都不知和周先生差了多少。
前面身高參差不齊的學生或多或少地阻擋了鍾離遠看謝先生的視線。那潔白無暇的長衫,那挺拔的身軀,不愧為劍門第一人。鍾離左看看,右看看,不覺前方眾人皆已停下,便一個不留神撞在了柴文起後背上。
虧是柴文起,換做別人,早就說他粗心大意了。鍾離問道:「文起,我們到了嗎?」柴文起向一旁的房屋挑了挑眉,道:「看,我們的學堂!」
這座立於滿天飛雪中的房屋僅有一層,但頂層很高,不輸二層樓的高度。學堂的前身亦是一座學堂,思春城大變后,這裡漸漸無人問津,後來被謝先生稍加修繕,改成了一座新學堂。名曰「思春府」,只供歷屆修靈新生求學修靈,不為外界學生提供教學。
這座學堂一點也不華麗,內置簡單。乾淨,甚至有點草率。但細細地去看,總可以發現這裡講案、書桌、坐墊、香爐……應有盡有。雖簡單,但一件不少。同時,學堂內光線充足,明亮非常,用來求學修靈再好不過。
「每個書桌上皆有一紙,紙上寫有你們的名字,對號入座吧!」謝先生緩步走到講案前,揮了揮袖,坐了下去。這裡的香爐不知燃的是何種香料,奇香無比,令人聞后心曠神怡。每個人也都慢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待眾人坐畢無誤后,謝先生寬鬆的袖子一拂,每個學生書桌前的寫有名字的紙條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眾學生又是目瞪口呆,驚訝無比。
「好,我們的課程即刻開始進行!」謝先生的聲音變得很洪亮,可是學生們面面相覷,他們此時都在想一個問題。
終於,西邊的一個瘦瘦的男生舉手問道:「先生,我們眾人既無筆墨紙硯,又無經文典籍,課程如何進行?」這男生正是夏言。
他所言極是,書桌上沒了那張紙,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但謝先生卻面不改色且不以為然,道:「誰說求學修靈非得動筆墨?」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這裡!用這裡記,明白了嗎?」那與夏言相鄰而坐的石輝又舉手撓頭道:「也不怕先生笑話,我天生愚鈍,只怕用腦子記用心記都於我無用,不如爛筆頭來的實在。所以還請先生賜予我紙和筆。」
謝先生也不惱,而是一揮袖,笑道:「能來到這裡的絕不是無用之人。那如此也罷,總不能讓我壞了求學的規矩。」登時,每個人身前的書桌上都出現了所需的筆墨紙硯,每個書案的右方便是摞得整齊的經文了。
一學生忍不住驚呼道:「先生乃神人也!方才桌上空無一物,而此刻竟……」那男生驚得說不出話來。眾人見狀,也都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這個男生的大驚小怪:以後驚訝的多著呢!
謝先生哈哈大笑,道:「雕蟲小技而已,日後你們的本事,不知比這強多少倍!」眾學生聞言,也都嚮往起來。
在謝先生的吩咐下,每個人都從一旁的經文中抽出了一本《符語》。翻開來看,只見左面密密麻麻寫了許多蠅頭小楷,右面是各種畫工精美的符篆、符籙畫像。所有人都明了,謝先生應是要教他們關於造符、用符的知識。
「大家來看第一張符!」謝先生道。
第一張符乃修靈界最低級、最普通但效果轉換最強且用途最廣的符篆,幾乎每一個上道的修靈士都會使用。
「赤曜符。」鍾離一字一頓地念出了符篆的名字。
「此乃赤曜符,修靈界最多變得符篆。」謝先生講道,「說它弱,它卻可以轉化成任何符篆。」根據謝先生的講解和書上的圖文,鍾離以及其他學生都對符籙符篆產生了奇妙的興趣。
赤曜符符紙呈紫色,上面的符文呈白金色,流轉滑動,十分精巧。赤曜符的本來作用僅有一個:爆炸。大炸小炸,無所不能。說道這裡,學生們哄堂大笑,無非是嫌赤曜符太過於草率。
謝先生道:「這確實可笑,但待五日之後戶外實情演練,你們方知此符的奧妙。」
各學生眼睛一亮。江里槐在一邊舉手問道:「先生,我們每次都有戶外練習嗎?」
「不錯,求學修靈定要有實際練習。這兩個月,頭一月以學習知識為主,我們學習五天課,留一天戶外練習;后一個月,你們就要進入各自的門派,所以要以實際練習為主,三天學知識,兩天戶外演練。」
包括鍾離在內的所有學生都很期待第一節戶外課程的到來。
兩根粗壯的藤蔓破土而出,彎曲盤繞著飛向陳欄。藤蔓帶起的塵土遮天蔽日,這對陳欄極其不利,無奈只得練練退後。
可這不是辦法。他默念咒語,剎那間,一道銀光從他背後飛出,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劍,閃著陰冷的光。陳欄手不握劍,而是用靈力與意念控制著劍在空中飛舞。
「嚓,嚓」兩聲,藤蔓應聲墜到了地面上。操控藤蔓的那人站在一棵樹旁,冷笑道:「陳欄,許久未見到你的珍雪出鞘了!」陳欄不應此話,挺劍飛來便刺。
那名為珍雪的劍離那人的前額僅有兩寸距離時,忽地停住了。原來劍柄已被幾條藤蔓牢牢地纏住。
陳欄道:「百里森,快回去吧,放棄抵抗!現在歸順於良王,良王仍可能網開一面!」
百里森挑釁似的道:「我若道個『不』呢?」陳欄已有些許怒意,道:「良王已經開始活動了,你再不來,日後……」
「日後的事,由我自己決定!」百里森大喝一聲,將珍雪甩了出去。陳欄縱身一躍,在空中翻身收劍入鞘。落地處與百里森二丈見余。
「百里森……」陳欄似是威脅道,「你就不怕我將你的消息透露出去?到那時,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你不會的。」百里森這次是發自真心的微笑,「我若不這樣認為,早就把你殺了。」
陳欄未反駁他,因為他心知肚明,他自己打不過百里森。無可奈何,他轉身從樹林深處向外走去。
百里森緩步走回更深處的樹林,踏著枯黃的落葉,順著不大的風,輕聲吟唱:風穿林兮,葉落地,君不歸兮,誰心急?一曲唱罷,又是一曲。
遠處一隻公鹿踏踏地跑到他身邊。百里森溫柔地撫摸了公鹿湊上來的身子,毛茸茸的。這隻公鹿看起來正值壯年,鹿角錯雜而生,直指天空,身體也十分強健,毛皮順滑,肌肉壯實。它循著百里森的歌聲來到了他身邊。可它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剛剛經歷了什麼。
一人一鹿,且唱且行。忽然,這鹿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將寬闊的脊背騰給了百里森。
百里森驚訝地問:「你想讓我上去?」那鹿竟向人一樣點了點頭。百里森輕輕坐了上去,那鹿便穩穩噹噹地站起來。忽然,鹿的角竟泛起來點點綠光,像螢火蟲一樣附在了上面。
又過了一小會,那鹿角便是從頭到尾全是一個顏色了——泛著光的綠色。「竟是一頭靈鹿,」百里森一點一點撫摸著青綠的鹿角,道,「你日後,就隨著我吧!」這鹿又點了點頭,烏黑的雙眼有著常人看不出的高興。
百里森的心情大好,似乎已將陳欄勸歸之事拋之腦後。他從腰間抽出了一根竹笛,調好位置,吹奏了起來。
這是能讓嘰嘰喳喳的鳥群瞬間鴉雀無聲的天籟之音。宛轉悠揚,令人心曠神怡。公鹿不緊不慢地走著,百里森怡然自得地吹著。
不知何處飛來的大片蝴蝶,此刻已將百里森和靈鹿圍在了中間。五彩繽紛的蝴蝶又讓此時的景色變美了三分。隨後,這些蝴蝶竟如同那鹿角一般,泛出了各種顏色。
「靈蝶?」百里森將笛子放下,他的眼睛反射著各種美麗的顏色。
不知有何福分才能見到此情此景,百里森心道。
而在稍遠處的高處的樹杈上,陳欄遠眺著那團模糊地光影,不知下一刻要做些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從寬袖中取出一封信,又開了一張明火符,將那信給不動聲色地焚燒了。
在清風的吹拂下,從陳欄手中飛出的信展開了,一半還是黃色的紙,只見上面寫道:
良王,已確悉百里森的位置。是否……
再看了百里森最後一眼。陳欄轉過身,跳過一根又一根樹枝,回去復命。
「百里森,這靈鹿,就當分別禮吧……」
今天的《符語》課程雖然多且繁雜,但妙趣橫生,很多學生都未感到有壓力。吃過晚飯,鍾離走出門,向廣陽宮走去。
廣陽宮附近的住處很好找,鍾離沒有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柴文起的房門。他敲開門,無人回應,便順勢推門進去。直到走進內屋,鍾離才發現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幹嘛的柴文起。
走近了,柴文起才察覺到有人來了,旋即一轉頭,燭光下認清了鍾離的臉。
「鍾離啊,怎麼不敲門啊,嚇死我了!」
「我明明敲了!是你未聽見!」鍾離看了看他的書桌,道,「幹什麼呢?」
書桌上散落著許多黃色符紙,有的上面空空如也,有的卻龍飛鳳舞地寫著或畫著不知是何物的字樣或圖樣。
「在畫符啊,」柴文起似乎在自嘲,「我都不知道這是些什麼玩意兒。」
鍾離拈起其中一張,細細看了一通。爾後又閉目沉思一刻,便道:「冰凌符?」柴文起奪過手來,看了一眼,道:「正是!正是!」語氣中有明顯的驚訝。鍾離又抽出一張嶄新的符紙,並提了一支筆,一邊自在地畫,一邊對柴文起道:「冰凌符的畫法入手應該是斜撇勾直捺,而不是你所畫的豎撇勾橫捺。而且收尾處應有明顯的折拐,你卻未畫。」柴文起一邊認真地聽,一邊注意著鍾離的走筆。不消一會,一張與《符語》中一模一樣的冰凌符就被鍾離畫成了。
柴文起捏著冰凌符的兩端,不住地讚歎道:「你真行啊,鍾離!我未帶經書絞盡腦汁都未能想出畫法,你卻稍加思索便畫出來了!天才,天才啊!」
鍾離將筆放在筆架上,撓頭笑道:「哪有哪有,這裡就咱倆就別說這種話了。」
「誰說就你倆了?」江里槐款步走來。鍾離二人又不禁出了冷汗,不約而同道:「你怎麼不敲門?」
江里槐哈哈大笑,一邊將柴文起手中的冰凌符拿來看了看,聽是鍾離不看書畫出來的,也不禁嘖嘖稱讚道:「著實不錯,鍾離稱得上絕頂聰明了!不然如何過目不忘!」鍾離笑了笑,連忙打住。
燈火光明的室內,三人各泡一杯香茗,一邊又你一筆,我一畫地弄了些符篆。其中當屬鍾離畫得最好,江里槐其次,柴文起依稀記得一星半點,故墊后。
正談笑間,鍾離問道:「里槐,我們將符篆畫法爛熟於心,那要怎樣用呢?」江里槐皺眉思索道:「謝先生說五日之後會有一次實際練習的,若問細枝末節,我也不知。」柴文起忽道:「我聽說,我們得先開靈丹,學會控制靈力,才能使用最基本的符法。」他們三人中,永遠是鍾離問得最多,柴文起答得最多。
「開靈丹?」鍾離問,「我的,與你們不太一樣。我的都還未轉化,那怎麼辦?」柴文起道:「那天謝先生說過,你要吃比別人更多的苦,才能轉化。你怕吃苦嗎?」鍾離道:「那倒不怕。」
江里槐也笑了笑,看向鍾離,他又指著那些規範的符篆道:「文起,你能給我們再說說這些符篆的作用嗎?」
「話說先生今天不都講了嗎……」
「先生講的是總體,是符性、符法、符靈,還有一些常規的注意事項,並未詳細給我們介紹各種符籙的作用啊!」
也是,集訓頭一天,也不該講那麼繁瑣。看著江里槐和鍾離期待的眼神,柴文起不禁有些「為人師」的感覺。他便拿起一張地火符,口若懸河地講了起來。
等到柴文起把他所知道的全說出來后,已不知燃了幾炷香。他正喝水的間隙,聽道鍾離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八方妖符的能力完全可以被天罡符壓下去?」江里槐聞言反駁道:「不能那麼絕對!只怕八方妖符引來的妖能力獨特且強勁,天罡符怕是也壓不住!」隨後二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辯論起來。柴文起三杯清茶下肚后,口不幹了,舌不燥了,心平氣和道:「好了!明日再爭吧!現天色已晚,還是早些就寢為好!明日不知又要學些什麼新內容呢。」
「也好,我們就此別過!」江里槐作了個揖,打了個哈欠,搖搖擺擺出了門。鍾離也作揖道:「文起,你也早些休息。」柴文起笑著點了點頭,送鍾離於門外。
今晚夜色正好,四面又有年齡較大的修靈士打著燈,站在高台上,所以鍾離一路上暢通無阻。
快到洪明宮時,鍾離的視線定在了一個看起來比他小兩三歲的少年身上。少年被兩個年輕修靈士抬著,不省人事。鍾離看著這一行三人徑直向洪明宮趕去。未至宮內,便聞得一人大喊:「先生!有小孩暈倒了!先生……」
奇怪!哪來的那麼年輕的小孩子?鍾離很是疑惑,但隨意也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只覺得說不定是誰家小孩迷路罷了!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