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3）
叮——
賀聽筠拉著她往外走，嗓音含笑：「不急，你回家好好考慮，我等你。」撩了這麼多次，愣是沒反應，果然傻。沒關係，以後慢慢教。
我等你。沈輕眠心裡默念一遍，臉唰地紅了，她也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懂，在青橘的教導下，多少了解一點。還拉我手，雖是只碰到手腕，那也算拉了嘛。
突然安靜下來，賀聽筠垂眼看她，姑娘正傻愣愣地盯著他，像塊木頭。是補課恐怖還是他？
「學姐，我好看么？」
幹嘛問得這麼直接！沈輕眠惱羞成怒，移開目光，火味十足：「丑！你還不鬆手，我揍你！」
不帶一絲攻擊。「丑你還盯著我看，口是心非是不對的。」賀聽筠鬆手，拿起頭盔給她戴上，隨即插好鑰匙，「上來，小心裙子勾住。」
沈輕眠睡了大約半小時，距離上課還有一小時，奶茶店也不遠，肯定不會遲到。
奶茶店的牆上貼滿了便利貼，大多都是勵志名言。大多數奶茶店都是表白牆，這家店主真特別。
附近有很多家奶茶店，賀聽筠偏偏帶她來這家，心意明了。小學弟真會照顧人。
「學姐，你喜歡冰的還是溫的？」應該沒來例假吧。
「一杯冰的一杯溫，青橘那杯我付錢。」沈輕眠跑向櫃檯，笑容燦爛，「我請她。」
賀聽筠頷首，不強求，她喜歡做什麼都順著，不願意壞了她的心情。沈輕眠邊喝奶茶邊看便簽，賀聽筠看著她，偶爾介紹幾句名言出自哪裡。
「地點、時間，明天補課。」
「古茗，七點半。」
「你等著我主動入坑吶。」
「不巧，被你發現了。」賀聽筠坐下，直視她的眼，似是想從裡面尋找些什麼，說：「我想了解你。」
我很平凡，沒什麼好了解的。沈輕眠抿唇不答，忽然警惕起來，我能相信他么，他只是畫室認識的同學，好像還沒到好朋友的地步。即使是好朋友，她也不一定會說自己的經歷，因為好朋友會背叛。
「我不喜歡分享。」沈輕眠低頭咬吸管，心裡知道喜怒哀樂此刻已經寫在了臉上。她偷瞥了一眼賀聽筠，他專註得看著自己，眉目溫和，十分耐心地等她回復。
「我脾氣不好，矯情，文科成績一般，理科一塌糊塗。我不善於交際，情商低，沒有什麼朋友。經常因為考本科的事和朋友吵架，別人也覺得我很自我，很人上人。反正就，我的風評不好。我沒有耐心，我很傻逼（僅限於熟人面前），我的情緒容易失控，一不小心就會傷到別人。」
「我又蠢又笨，大大咧咧的，總是被人說傻。確實，我也覺得自己傻。可能因為我缺點太多的，我沒有朋友，我也不喜歡交際。」沈輕眠輕描淡寫地說著，情緒沒多大起伏。
「高一軍訓完我就轉到了美術班，我覺得我無法真正融入他們，因為我們的目標不一樣。好像他們也不怎麼喜歡我。書店、網路上沒有職高的資料、習題，只能靠自學。有些老師上課敷衍，經常自修或者直接不來，不過後來換了比較好的老師。」
「大家都說3+2好，他們沒完全地去了解，不用認真讀書就能保送大學，這樣的學校很差勁。我覺得進了3+2的學生好像無形之中被簽了『賣身契』，學校與對接大學簽了合同，給他們送學生，好像不把我們當人看。」
「這裡，彷彿是個小型的「吃人的社會」，在不知不覺中，快樂地被麻痹了精神。同時，也是個舒適圈。每天看電視，吃喝睡，多舒適！來這個學校，給我一種來休閑娛樂的錯覺，我好像不是個學生，它好像不是個學校。」
「我們班有幾個讀書的，但是沒有整體氛圍，有點難學，除非是自律性極強的。他們其實可以碾壓我。唉，反正我就是很差勁，畫畫沒天賦，智商沒他們高，空有一腔熱血罷了。說了這麼多，我就是矯情。」
「也不是矯情。」賀聽筠溫聲道：「人之常情。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你以後上了大學一定會遇到更好的朋友，你比一般人要努力，我相信你能考上理想的大學。你說的是實情，有時候老師也改變不了，一個班級各種人等，不可能一個樣子。做好自己就行，現狀如此，要學會適應和保護自己。」
「你在職高也是有優勢的，高考難度降低，只要夠努力，以後也許能和普高的初中同學上同一所大學。」
沈輕眠心裡莫名安心下來，頷首：「謝謝。」
賀聽筠悄悄鬆了口氣，從口袋摸出一根巧克力，溫柔細語：「奶茶配巧克力，味道不錯，嘗嘗嗎？」
「要，我以前經常這樣吃。」
沉默許久的老闆，提筆在便利貼寫下這樣一句話：身邊若有對自己好的人，瞬間亦是長生。能被人牢牢牽挂在心，永不忘記，消亡亦是長生。
一個月前。
沈輕眠：我暑假要去集訓。
姐：杭州的畫室？這個你問家裡吧，家裡主要沒錢，現在還要貸款。
沈輕眠：集訓錢挺貴的，三四萬左右。
姐：三萬你想都不用想，老媽沒錢。
沈輕眠：不去集訓，我根本考不上本科。我自己去打工。
姐：杯水車薪。你別想了。
沈輕眠躲進封閉的衛生間，坐在馬桶蓋上縮成一團，任憑身體沉入黑暗漸漸被吞沒。她抬起雙手捂住臉，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淚珠順著她的臉頰無聲地滾下來，滴在嘴唇上，入口是澀味。那些眼淚彷彿以前是在一個不見天日的深井當中，現在才湧出來。你只會哭嗎？現在哭給誰看？沒有人能幫你。你只有這點用處嗎？
目光透過指縫投在鏡子里的自己，她從口袋裡摸出一把美工刀，把刀鋒抵在手腕動脈。沈輕眠咬住嘴唇，攥緊美工刀，忽然又鬆開兩根手指。
為什麼要考本科？為了自己，為了父母的臉面，為了不被親戚欺負。可現在嚮往的，期望的都要破滅了……
沈輕眠一次又一次地掙扎，在皮肉被劃破的一瞬，她猛然丟掉美工刀，用力咬住手背，低聲更咽。
回想起這個，沈輕眠自嘲，好傻的行為。
次日，古茗。
桌上放了一袋零食，無時不刻誘惑著沈輕眠。賀聽筠想到一個好法子，做對一道題就獎勵一包零食。
賀聽筠拿了本書看，坐姿端正，不像沈輕眠那樣歪歪扭扭，還蹺個二郎腿，確然不雅觀。賀聽筠每翻一頁就看她一眼，提醒了幾遍也不見她改回坐姿，於是捲起書，不輕不重敲了一下她腦袋。「高考這樣坐容易睡著。」
沈輕眠「哦」一聲，立即正襟危坐，然而沒幾分鐘，桌底下的腳不安分地動了起來，踹完一腳不滿意，又踩他鞋。
「……」這麼愛動。前者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笑而不語。後者一臉風輕雲淡，心裡竊笑，但很快便收斂起不正經。
賀聽筠乾脆坐到她身邊，單手托著下巴，默然注視。不乖的小孩要打屁股。
沈輕眠隨手翻開本子擋住他臉，正色道：「別看我，影響我做題。」十分鐘了，還沒解出來，不知是不會還是因為賀聽筠的目光。
賀聽筠拿起筆，在本子上寫下解題思路，「我教你。」
講了兩遍，沈輕眠愣是聽不懂，賀聽筠發誓一定要教會她，三遍后，沈輕眠默默坐遠了些，想找個洞鑽進去，今天這腦子咋了，一點也聽不進。
「我講清楚了嗎？」賀聽筠重複了第三遍，關切地問，見她不答，眉角微皺，「肯定是我講的不夠清楚，再來。」
好堅強的孩子。沈輕眠大抵知道了原因，他講的時候，她盯著人家的手，腦補了一堆東西，臉好看、手好看、聲音好聽又溫柔體貼。沈輕眠捂住鼻子，生怕噴人家一臉鼻血，「我大概懂了，就是昨天凌晨睡的，早上起來腦子不靈活，我先自己想想。」
賀聽筠察覺到她的異樣，輕「嗯」一聲，琢磨起了她的心思。剛才靠太近，害羞了？果然雄性動物散發出的荷爾蒙會影響雌性動物的大腦，要幫她找個女老師了。
冷靜冷靜冷靜。約莫二十分鐘后，沈輕眠一巴掌拍桌上，激動地喊：「我解出來了！」
「傻。」賀聽筠憋笑，見她像倉鼠討糧般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遂把零食推向她：「選一個。」
沈輕眠樂呵呵地笑著，討好般問：「吃完再繼續做唄，你也休息會兒？」拆開包裝，首先遞給賀聽筠，畢竟花的是他的錢。「一天都待在古茗嗎？會不會被趕走？」
「下午去我朋友家，打過招呼了，他妹妹文科比我好。」賀聽筠毫不客氣地拿了片黃桃干，轉手塞進她嘴裡，「獎勵你的，當然只給你吃。」
不撩撥一下就渾身難受，他想。
帶我去見朋友？發展這麼快？！沈輕眠差點噎住，不可思議得睜大了眼。
唉，又失敗了，小姑娘什麼時候能發現呢。
他想得有些出神，沈輕眠戳戳他手臂，愁眉苦臉得說：「你真的不加我qq或是微信么，後天就走了。」難不成要我撒嬌？
「那後天給你。」賀聽筠悵然，時間流逝慢些啊，若不是課程沒結束，他真想追去杭州。
沈輕眠撇嘴，在他身邊蹲下，抱住他手臂晃來晃去，「後天你就忘了，我們教室的初中生特別皮，老師都敢整，被我懟了幾句后就不敢整我了。他們如果整你，你告訴我，我去嚇唬他們。」
「我不能告訴老師么？」賀聽筠的理智被她一寸一寸瓦解，小姑娘抱在懷裡肯定溫溫軟軟的。倖存一絲理智，賀聽筠捏住她臉頰往兩邊扯，眼底盛滿笑意：「真是欠了你的。」
小學弟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像大人了。
「早就加了你，但你拉黑了我，順便留個電話，有空幫你補課。打語音通話耗流量。」賀聽筠動作利落，存好號碼又添了一句：「你列表只有我有空，別想著拒絕了。」
「你哪來的自信？」沈輕眠半信半疑。
賀聽筠食指貼在唇上，做了噤聲的動作，神秘一笑。
「……」沈輕眠低頭看手機，qq、微信、電話三大巨頭，他都存了。他是不是有計謀？莫非他喜歡我？肯定是被我的智慧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