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時候課外培訓班已經興起,我一年級的暑假就上過英語班,學費只要三百塊。可我最想去的是美術班。爸爸帶著我找了半個縣城,還去過一棟外面貼著招生廣告的破舊樓房。我們找遍了整棟樓,也沒看到他們的辦公室。問過的培訓費都太貴了,而且爸爸覺得畫畫又不能當飯吃,就沒讓我去。可能是見我太難過,爸爸從長沙出差回來,帶給我三本美術書,還給我買了彩筆。爸爸買的三本書里有兩本是山水畫的,其中一本還是講解山水技法的作品集。對我而言,就如天書。慶幸的是,另一本是簡筆畫的臨摹本。臨摹本上的白紙很快就被我畫完了。爸爸就給我買來一本又一本的繪畫課本,讓我照著畫。每天放學后,我就從家裡搬出一高一矮的兩張凳子坐在院子里,高的當書桌用。花半個小時寫完作業,就拿出那本臨摹本開始我的美術自習課。來來往往的叔叔阿姨們常會忍不住來看幾眼,不少人都誇我畫得好。這讓我信心倍增,覺得自己在美術上一定天賦過人。
當我認為自己在簡筆畫上已經再難精進,就問爸爸要錢去買了宣紙、毛筆和墨汁,試圖自學那本山水畫教程。很快,那份來之不易的自信就隨著墨水在宣紙上散開了。我仍不死心,改用鉛筆和繪畫本臨摹,也相差甚遠。每天看著王維、馬遠、黃公望的傳世作品,雖然傾慕不已,但卻連形似也做不到。這讓我感到深深的挫敗感,便漸漸拋下了這個愛好。
爸爸見我放學無事可做,帶著我去中華書社辦了借書卡。中華書社大概有六十多平,借書台就在門口。我還沒借書台高。辦卡要先交押金,借的書的價格不能超過押金。借書的費用是每本書一毛一天,有的書貴一些,得兩毛。每張卡的借書記錄都會登記在一張表裡,用藍色的書夾夾起來,交了多少錢,借了什麼書,哪一天借的,都記得清清楚楚。如果記滿了,便在後面另添一張。
書社四周的牆都做了滿滿的書架,進門處是純文學,順著書架走,依次是修仙玄幻、武俠、漫畫、科幻和歷史學術,中間還有一個和我差不多高的書架,擺著少兒讀物。漫畫書的旁邊就是樓梯,很多人坐在那兒看書,就能省了借書的錢。
我最開始看的是漫畫書,每次只借一本,但不到半個小時就看完了。後來每逢周末,我就一次借個十本,夠我坐在懶人椅上看大半天。先是老老實實坐著看,坐累了就把腳踩在布上面蹲著看。沒多久,那塊白布中間布滿了腳印。到了長假,卡上的錢顯得格外不經用。爸爸一算,還不如讓我去學畫畫呢。於是,我就成了樓梯上的常客,坐在那裡看完了整面牆的漫畫,《老夫子》都看了好幾遍,但我的幽默感卻毫無長進。
有一天,我百般無聊下,在中間的書架里拿起了一本《李白傳記》,便不經意間踏入了文學的海洋。我先後看了不少作家的傳記。他們的生平事迹也沒記下些什麼。在那個年紀,看書不過是囫圇吞棗,連年份、地理、朝代都不是特別清楚。爸爸雖然經歷了三次高考終於如願,但是個理科生。媽媽作為家中的老大,下面有四個弟妹,僅讀了小學就在家幫忙。讀書時遇到的困惑,只能靠著《新華字典》連猜帶蒙。書越看越厚,內容越來越深,困惑多如牛毛,便連字典也懶得翻了。在那些淺顯易懂的文字里,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李白「天子呼來不上船」的形象深入腦海,
一度成為自我追求。
在娛樂匱乏的年代,讀書就是容易上癮的精神鴉片。閱讀速度不斷上升,少兒讀物越發不經看,我開始翻找其他的書架。《女神》《朱自清散文集》是最先看的兩本作品。郭沫若的詩讓我味同嚼蠟,再也沒看過他的其他書,好像他也沒有其他書。冰心的詩要看好一些,卻也覺得少了些味道。後來看多了古詩,才明白少的那些味道,被古人稱為意境。不過,有個印度詩人的詩卻讓我很喜歡,名字叫泰戈爾。那本叫《苔絲》的小說也讓我印象深刻。書架上還有很多書,但翻了幾頁,就被我放了回去。某天,我在書架上借回一本研究冰心的論述,是我借過的最厚的書,讓爸爸對我刮目相看。我硬著頭皮翻著兩天才還回去,就沒看過幾頁完整的。這或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裝逼吧。
五年級時,我開始看武俠。金庸和古龍的書少,看得多是柳殘陽、黃某某的。後面又看了些修仙和玄幻,都是些爽文,偶爾還有色情內容。這些書非但無所裨益,還影響身體。晚上關了燈,打著電筒在被窩裡看小說的本事,就是那時候無師自通的。很快,視力就急劇下降。爸爸發現后,把情況告訴了王老師。王老師在我上講台領作業時,向我詢問情況。我如實回答了,以為她要訓斥我,不由緊張起來。她把作業遞給我,只是讓我不要影響學習。不過,那些千篇一律的劇情,也很難讓人無法自拔。沒上初中,書社中已經沒什麼能讓我感興趣的書。買書的生涯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