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外婆家門口有一顆很高的樹，到了秋天，能結一串一串的雞爪般的紅色果實。掉在地上久了，沒了水分，就不好吃了。我們常常拿著竹竿去敲，但常有沒熟透的，會有澀味。外公曾經在這棵樹下教我們打軍體拳。他一轉身，我們就溜得沒影，也只好作罷。外公一直這樣，話不太多，人卻很好。

有一年夏天，我們好幾個人在樹下坐成一排，地上堆滿了和西瓜差不多的小瓜，大人們把瓜給砸來，我們負責把裡邊的瓜籽掏出來。剩下的瓜肉也是可以吃的，吃到後面，我的肚子比地上所有的瓜都要大。這種好事，我只碰到過一次。

樹的另一邊是圍牆，中間有一道門，走進去是一片菜地。到了晚上，從外婆的房間往外看，明月高掛，下面蛙聲一片。我彷彿看到了魯迅先生筆下的閏土，手持鐵叉站在那裡。廁所就在這片空闊的田地里，從小門進來，沿著外婆家的牆走到盡頭，還有二十米遠。廁所周邊都是田地，最近的房屋就是外婆家。廁所下面是石砌的化糞池，上面是木頭蓋的。上廁所得踩著木樓梯，「咯吱咯吱」地跑上去。茅坑不過是把木板割掉中間的部分，寬度也不小，畢竟曾經有人掉了下去。還有人說那人掉下去后淹死了，不知道是真的，還是為了嚇人編造的。但大家似乎都不怎麼敢去上廁所，特別是晚上。小便的話，大都在田地里解決。我還在這裡受過埋伏。表哥他們藏在旁邊的瓜藤里，等我經過，在背後出其不意地嚇我。從那以後，我更不敢獨自去上廁所了，總得讓表姐表哥陪著。表哥會在中途跑開，我叫他叫不應，就被嚇得在廁所里大哭。哭著拉完屎，提起褲子就跑回家找外婆告狀。

從門口的那棵樹往右走，可以看見一個圓形建築，裡邊有一口水井，是外婆打水的地方。離水井不遠，有一個煤房，堆著不少的煤料。裡邊的師傅，用一個手壓的模具，在煤堆里一壓，就可以壓出一個家用的蜂巢煤。我們會趁師傅不在，偷偷壓煤玩，但成功率並不高。沿著小路接著往下走，會經過一個廁所和一棟家屬房，然後走出一道門。還沒走到門口，清涼的河風就會撲面而來。那是一條超過二十米寬的大河，河上有一座橋，常有人從橋上跳下來洗澡。外婆和我們說河裡有水猴子，會把人拉到水裡去。所以，我從不敢去河裡洗澡。後來，有個姐姐從橋上跳下來，就再也沒找到。我跟著外婆去參加喪禮時，那個阿姨哭得特別傷心。不過，人們在河提旁挖了一道水渠，水不深，只沒過我的膝蓋。大人們來河裡洗衣服時，我們可以在旁邊翻一翻腳下的鵝卵石，抓抓魚蝦。河提下方會有一些洞，表姐指著其中一個和我說裡邊有螃蟹，我二話不說就把手伸進去掏。手指在裡邊摸了一會兒，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就被螃蟹給夾住了。我哭著和表姐說，她頓時捧腹大笑，上氣不接下氣地和我說：「螃蟹夾了人，不打雷可是不會鬆開的。」我哭得更厲害了，手指在洞里亂甩，竟嚇得螃蟹鬆開了鉗子。見我脫難，表姐也顧不上安慰我。叮囑我看好洞口，跑去抓起一根樹枝，「噗通」一聲跳下水就往洞里捅。不一會兒，螃蟹被逼了出來，表姐用樹枝按住它的背殼，伸手就把它抓了起來。我看著自己全身都濕透的衣服，心想回去又得挨外婆的罵。

表姐是鄉政府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外婆說這是虎父無犬子。她的故事太多，這裡就不贅述了，就說一下那年毀了別人年夜飯的事吧。每到過年，家裡的大人們會給我們買很多煙花，

其中有一種有點燃後會衝天而起后爆炸的，我們叫它衝天炮。大年三十的夜晚，我們和鄉里另一個叫狗勝的孩子在他家門前放煙花，其中便有幾個衝天炮。我們把衝天炮豎立在田埂上，大概五秒后，便會聽到頭頂一聲巨響。起初大家還算小心，放得都很穩當。最後一個輪到表姐，也不知道是點火時碰到了，還是起了風，竟倒在了田埂上。我們頓時驚慌失措，像幾個沒頭蒼蠅拔腿就跑。只見一道火光衝上旁邊的菜田后滑躍而起，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不偏不倚射進了狗勝鄰居家的大門，給十大盤的年夜飯錦上添花。等那家主人拿著刀從房間里衝出來，我們已經沒了蹤影。也不知道別人到家裡興師問罪，外婆是怎麼處理的。不過，表姐再一次被外婆用掛在牆上的竹枝狠狠揍了一頓。外婆甚至想讓表姐體驗一下當年她爸爸被吊在橫樑上挨打的滋味，但被長輩們勸住了。

政府辦公樓在大門邊上，是一棟紅磚砌的洋房，只記得有一道長長的走廊，中間還有一道拱門。我們有一次進去玩，一個阿姨給了我們幾個透明的氣球。她說她那裡有很多，隨時可以來拿。但我一拿回家，就被外婆沒收了。

出了鄉政府的大門左拐，就是集市。大門旁邊有一家小賣鋪，外婆會時不時給幾毛錢讓我們來買點零食。趕集時，小賣鋪對面會有一個老奶奶擺著小火爐賣糍粑。我最喜歡吃中間放了紅糖的月亮粑粑，看著老奶奶把弧形的麵糰放到油鍋里，煎出一個個金黃的月亮，就覺得特別有意思。還有一種餅狀的蘿蔔絲粑粑，要煎久些，出鍋后撒上辣椒灰，又香又脆。集市的攤位有地上和台上兩種，水果、蔬菜、老鼠藥、玩具等大都擺在地上，衣服、家用品和肉類則擺在石砌的台上。水果大都是本地及周邊所產，不外乎蘋果、梨子、李子、桃子和西瓜之類。集市散了后，石台上便空無一物，我們會爬上去追逐打鬧，受傷也是常有的事。

鄉政府大門前有一條直通縣城的馬路。路旁有很多高高的書，樹榦上樹皮脫落的地方會有樹脂冒出來。我和表哥發現后，會去抓一些螞蟻、瓢蟲之類的，想盡辦法弄進樹脂里，以為這樣就能得到語文書上的琥珀，卻未能成功。沿著馬路接著走，上一段小坡，左邊有一處山丘。站在上面，能看到通往縣城的路。二十多年後，外公就葬在這裡，看著他的子孫離去又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