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個故事(二):當風離開的時候
風是不會停留的,這我從小就知道了,但我沒想到人也是一樣。我從小就生活在這裡,除了村子,我幾乎哪也沒去過,有段時間我甚至都不敢走出村子的大門,因為奶奶說村子外面有吃人的野獸,專挑小女孩吃,長大了才知道這只是奶奶善意的謊言,即使知道了,我依舊沒有走出去,村口的那個貞節牌坊告訴我,女人就應該老老實實呆在家裡面。
這個怪人的到來,雖說有些煩人,但也打破了我無聊的日常生活,自從他住到我家,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看我,我刺繡他在看,我打水他還在看,我有時候都懷疑晚上睡覺他也在看我,很奇怪,但我並不反感,因為我也喜歡看他,他總是在自己的房間里鼓搗一些奇怪的東西,什麼望遠鏡,放大鏡啊,真搞不明白那些東西能有什麼用。
對了,有一樣東西他是絕對不讓我碰的,他說那叫左輪手槍,是洋貨,真讓人摸不著頭腦,真是怪人,說的話都是奇奇怪怪的。
其實一開始我是不敢同他講話的,因為奶奶說,未出嫁的女子盡量少跟男人交流,用那個怪人的話說,奶奶說的話,在我這就是真理,要不是那天打水的時候他悄悄拉住我,估計到他離開,我都不會跟他說上半句話。
「誒,他們為什麼都叫你阿妹啊?」
「你幹什麼?我不能跟你說話。」
「聊兩句又不會死,天天在你家憋著,一個能聊天的都沒有,我都快憋瘋了。」
「那你走啊,沒人攔著你,鬆開我,你弄疼我了。」
「啊對不起,那什麼,你為什麼不能跟我說話啊?」
「奶奶不讓唄。」
「那她不讓你吃飯你就不吃了唄?」
「嗯,在這個家裡,奶奶不讓做的事,沒人敢不聽。」
「哎呀沒事,咱倆就聊一會,她現在又不在,你怕什麼,放心吧,我看過了,沒人。」
「你到底要幹嘛呀?」
「嘿嘿,你叫什麼?」
「你就叫我阿妹就行了。」
「這就是你名字?太草率了吧。」
「不想告訴你,行了吧?」
「行,不想說就不說,我叫蘇澤,交個朋友吧。」他伸出手,先生交過,這是握手禮。
「做什麼?」
「握個手啊,然後咱們就是朋友了。」
「你,要跟我,握手?」
「嗯啊。」
「想得美,從小到大,除了我爹,再沒別的男人碰過我的手,你一個外鄉人,別傻了。」
「那不握手也行,誒,我問你,你多大了?」
「你有沒有點禮貌?上來不是問名字就是握手,還要問年齡,你到底要幹嘛呀?」
「就是找個人聊聊天。」
「說了奶奶不讓我跟你說話,你怎麼就是不聽呢,我走了,別煩我啊。」
「誒,我就不信你不想跟我聊天。」
我愣住了,他怎麼知道的?我其實挺想問問他外面的世界,只不過那個時候我實在太傻了,完全沒有想到他是在瞎猜。
我看了看四周,奶奶應該去祠堂了,紅娘也走了,的確沒什麼人:「說,你想聊什麼。」
「哈?居然讓我給蒙對了。」
「什麼?」
「啊,沒什麼。」
「你說你到底要聊什麼?」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不告訴你。」
「你。。。」
興許那時的我在他眼裡就是個不識趣的小姑娘吧,除了跟這個叫蘇澤的人聊天,我依舊對奶奶百依百順,但那時我居然開始懷疑奶奶說的話了,他不是個壞人,為什麼奶奶不允許我跟他講話。隨著對蘇澤的了解愈加深入,我開始明白,奶奶說的話,並不是絕對。我發現,我開始慢慢改變了,風依舊是風,我卻不再是我。
蘇澤跟我講了好多外面的故事,他的那條沒有帆的船,那把手槍,還有什麼科技,他說我們已經與世隔絕好久了,我問他什麼意思,他說就是和世界脫軌了,我不這樣覺得,我從小在這裡長大,這就是我的世界,我和我的世界相處得挺好的。
但是,知道的越多,我漸漸的覺得,我的世界好像和我有些格格不入了。
「來,阿妹,今天跟你講講愛情。」
「愛情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說說看。」
「愛情是一個很可怕的事物,它讓人捉摸不透,如果想要試圖駕馭它,就會面臨可怕的報復。。。」
「哈哈哈,這些你都是從哪聽的啊,你可別告訴我這又是你那好奶奶告訴你的。」
「是又怎麼樣,反正我說的肯定沒錯。」
「沒完全錯,捉摸不透是真的,但愛情不可怕。」
「為什麼?」
「愛情異性之間最高層次的情感了,兩個人離開誰都活不下去,從他們相愛那一天起,兩個人就註定會在一起,不顧一切那種,你明白了么?」
「不顧一切?」
「對,也許這兩個人在一起會有許多困難,生活上不如意啊,家人反對啊,但是只要為了在一起,這些東西都可以拋棄,但你記住,總有一些困難是無法被擊倒的,哪怕是逃離也好,只要是能在一起,都無所謂。」
「私奔么。。。」
「私奔?對,私奔也是解決方法之一。」
「可是。。。」
「可是什麼?」
「我父親就是因為跟人私奔,然後瘋了。」
「你父親?你還有父親呢?我從來都沒見過他啊。」
「他被關在側房,奶奶不讓我見他,不讓任何人提起。」
「那麼,走吧,去問問他,你就能解開你的疑惑了。」
「疑惑?我沒什麼疑惑啊。」
「那這麼說你徹底明白愛情是個什麼東西了?」
「不明白。。。」
「那不就得了,你父親都到了跟人私奔這個地步了,他肯定對愛情有很深的領悟,去問問不就好了?」
「可是奶奶。。。」
「你奶奶不還不讓你跟我說話呢,怕什麼,有我在呢,大不了我替你擋下來,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往側房的方向走,路邊的野草已經齊腰深了,但還是有一條小道直通側房,顯然是每天都有人來給父親送飯,到了側房門口,門上的銅鎖看起來不算破舊,鎖眼處還有新塗的魚油。
「你爸爸就在這住啊?」
我點點頭,看著那個銅鎖,雖然冒著被奶奶發現的風險來了,但這個鎖該怎麼辦呢,鑰匙應該在奶奶那裡,而且我也不知道奶奶放在哪裡,萬一揣在身上,那就徹底沒轍了。
「這鎖。。。」
「嗯?鎖怎麼了?」
「怎麼打開啊?」
「你打開它幹嘛?」
「你不是要去問嘛,不打開怎麼問?」
「唉,你往左邊看看,那是什麼?」
「窗戶啊。」
「是紙窗戶,我看了,從裡面就能打開,這樣,你喊喊他,讓你爹把窗戶打開,然後咱翻進去不就完了?」
「翻窗戶啊,這不好吧。」
「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了還有什麼不好的,你快點吧,別再耽誤了,等會人都過來了。」
「行,你起來,」我小心敲了敲窗戶,輕輕地喊著「爹,爹。」
沒有回應,但我明顯聽到房間里傳來了腳步聲。
「爹,是我,阿妹。我來看你了。」
「阿妹?真的是你!?」窗戶猛然打開,我嚇了一跳,但父親的容貌更讓我吃驚,沒有想象中的蓬頭垢面,反而有點容光煥發,這明顯不像是一個已經瘋了的人,更像是一個每天都抱有希望,動力十足的人「你已經成婚了吧?」
「嗯?」我沒想到這十幾年後第一次見面,父親開口問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這個,「沒啊。。。」
「還沒?那你怎麼。。。你自己偷偷跑來的?」
「嗯。。。」
「也對,你沒成婚,你奶奶是不允許你來看我的,她說了,等你成婚,就能來看我了,我就能不用再裝瘋了。」
「裝的?」
「對啊,不裝怎麼能騙過族裡那一群迂腐的老狗,不裝我怎麼能活著見到我親生女兒,也好,我算過了,你今年就十六了,沒成婚也好,快別在外面站著了,趕緊翻進來。」
「哦哦。」
「誒,等一下,這位是?」
「爹,這是我朋友,是他讓我來找你的。」
「你是外鄉人吧。」父親看著蘇澤,眼神有點意味深長。
「啊,是的。」
「也對,族裡也沒有幾個年輕人敢帶我們阿妹,來找她這個大逆不道的爹,你也趕緊進來。」
房間里十分乾淨,看來父親是每天都認真打掃,側房朝陽,布局也十分規整,看來真的只是「軟禁」啊。
「坐,唉,十幾年了,我就是為了這一天活著的。」
「你為什麼不逃出去?那窗子明明沒上鎖。」
「逃出去?我要逃出去誰還相信我是瘋子,我要逃了,我怎麼見你,怎麼告訴你真相?」
「真相?」
「我和你母親私奔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