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個故事（三）：當風離開的時候

「真相？」

我懵了，真相？什麼真相？我母親不是難產死了么？那個被浸豬籠的女人才是我的母親么？

「是的，我跟你母親是一見鍾情的，我向她發誓，在她招親那天，一定用絕對的優勢將她娶回來，那一年你母親招親，幾乎村裡所有獨身的男人都去參加了，我也不例外，那天風很大，所有船上的帆都支不起來，在他們費力地用槳划船時，我已經駛船出航很遠了，不過並不是我力氣大，而是因為我發現了一個秘密，一個族裡早就已經知道但沒有人敢嘗試的秘密。」

「什麼秘密？」

「御風。」

「御風？」

「嗯，我們族人信奉風神，認為是風帶領我們獲得一切，我也不例外，知道我發現那張圖紙，螺旋槳，那上面記載了螺旋槳的製造和使用方法，應該是之前出海的人帶回來的，但從來都沒人注意它，我實在你爺爺的房間發現的，我激動萬分，但是上面說的材料我幾乎一個都沒見過，可我用木頭做了一個一摸一樣的，只不過是手動，不過那也足夠了，只可惜剛做好，還沒實驗，就到你母親招親的日子了，沒辦法，我只好勉強把它裝上，但效果卻讓我大吃一驚，我的船似乎根本不受風的影響，迎著風在大海上航行，我激動萬分，等我看結果已經定下，我就駛船回到岸邊。

那時的人們沒時間懷疑我的手段，因為我是族長的兒子，大家都覺得我娶到你母親是理所當然的，我們過了一段逍遙的日子，我愛你母親，我深知她也愛我，但好景不長，我的螺旋槳最終還是被人發現了，大家都認為我是在挑釁風神，要把我祭祀給風神，可就因為我是族長的兒子，你爺爺為了救我，把一切的矛頭都引到你母親身上，說是她蠱惑我，讓我用這種大逆不道的方式把她娶回家。

人們開始譴責她，辱罵她，甚至將她綁起來，讓她跪在那個貞節牌坊下懺悔，因為我的懦弱和你爺爺的勸阻，我不敢幫你母親說話，我以為這樣就夠了，可是那些迂腐的傢伙們變本加厲地折磨她，終於有一天，你爺爺回來告訴我，族裡一致決定，要將你母親浸豬籠，我震驚萬分，我想不到事情竟會走到這個地步，晚上，我跑到祠堂把你遍體鱗傷的母親救出來，帶著她私奔，可你爺爺早就料到我要有所行動，當我帶著你母親趕到海邊，村裡的人早已經在那裡等著我們，我的船被燒毀，眼睜睜地看著你母親被他們綁起來扔到海里。

村子里的人迫於你爺爺的地位，不敢連我一起殺死，但你爺爺知道大家的想法，於是就把我關在這裡，告訴大家我瘋了，不許他們提起我，更不許你來看我。」

「我母親她。。。」

「那時你還小，不記事，不過你奶奶應該都跟你說了不少了吧。」

「我奶奶告訴我，母親是難產死的，還說不要讓我對愛情抱有幻想。」

「我理解她。」

「什麼？」

「我理解你奶奶，他唯一的兒子因為這些事變成了大逆不道的人，還差點慘死，你奶奶害怕再失去你了，就算撒謊也好，只要能讓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就行。這些年發生的事，你奶奶都會來告訴我，一件一件地講給我聽，我希望你不要怪你奶奶。」

我看了一眼蘇澤，發現他也處於震驚狀態：「蘇澤，你怎麼了？」

「啊沒事，叔叔，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么？」

「嗯。」

「螺旋槳。。。我的船上也有，而且是自動的，我帶你去看。」

「什麼？自動的？等等，村裡人知道么？」

「知道什麼？」

「知道你的船不用船帆也能在海上航行。」

「應該吧，這段時間我一直都住在你們家，沒出去過啊。」

「完了，自從我的事情族裡發現，那張圖紙就被燒了，他們是不會容忍你的，你趕快走吧。」

「為什麼，就因為我的船不用帆，他們就要殺了我？」

「你難道沒聽到我剛才說的么，不用帆就能航行的船，是對風神的褻瀆，他們認為風是用來順從的，你不用帆，就說明你不順從風，要抵抗風，一旦真的被發現，你又會成為下一個我的，我雖然不知道你從哪來，但你能和我女兒走得這麼近，說明她也十分信任你，快走吧，這個迂腐的地方不值得你呆下去了。」

父親的話音剛落，大門外就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不會吧，這麼巧？

我和蘇澤不顧父親的勸阻，急忙翻出窗外，跑到大堂，發現爺爺和那些長老們都聚集在大堂里，我示意蘇澤在旁邊等待，然後獨自走向他們。

「阿妹啊，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外鄉人啊？」

「沒有啊，奶奶不讓我跟他說話。」

「哦。」

「怎麼了爺。。。族長？」

「沒什麼事，就是他在這也好長時間了，找他談一談。」

「嗯，那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好，欸對了，如果你看到他記得跟他說，到祠堂來找我。」

「知道了。」

東窗事發了！

我急忙找到蘇澤，告訴他爺爺要找他談話。

「這麼巧？不會真的要弄死我吧？」

「這我不知道，反正你如果去了的話，凶多吉少。」

「那怎麼辦？」

「走，離開這裡。」

「唉，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但我的船還沒修好啊。」

「沒修好？能開么？」

「勉強吧。」

「先開走再說吧。」

「行。」

我帶著蘇澤從後門溜出去，一路小跑趕到海邊，沒人，看來爺爺他們還沒發現。

「趕緊上去啊。」

「等一下。」

「還等什麼？」

「我看一下。。。」蘇澤繞著船身轉了一圈，在船尾停下了，「我的船沒壞，是螺旋槳被海草纏住了，我還以為是動力不足了呢哈哈哈。」

「那你趕快弄啊，別傻笑了！」

「我把這個給弄掉。。。好了！誒？你上去幹嘛？」

「跟你一起走。」

「為什麼？」

「我爹說了，這是個迂腐的地方，我覺得我也呆不下去了。」

「可你還要結婚啊。」

「是要結婚，但絕對不會是在這個地方了。」

「啊？」

「我要嫁給愛情，像當年我爹和我娘一樣，我也要找到一個能為我不顧一切的人。」

「既然是這樣，那，一起走吧。」

已經到了傍晚，海水開始漲潮，蘇澤拉動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彷彿是美妙的音樂，它即將帶我逃離這個充滿悲傷和謊言的囚籠。

正當快要啟航的時候，轟鳴聲戛然而止，無數的火把從遠處向海岸移動，我知道，是爺爺帶人過來了。

「怎麼回事？」

「發動機故障了，不過沒事，應該馬上就能弄好。」

他也看到了那些火把，平日里象徵熱情的火苗此刻對我們來說，就像是惡魔的爪牙，將要吞噬我們，我已經清楚自己的命運了，要麼徹底離開，要麼永遠留下。

「阿妹，快下來！」

奶奶的聲音傳來，我依舊無動於衷，在奶奶和那些村民眼裡，我的逃離就像是一場叛亂，背叛了他們的腐朽，他們沖向我，想要再一次把我同化，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妥協。

「轟隆」發動機的轟鳴聲再次響起，海水也漲上來了，終於要離開了，但火把也已經到達船下，無數的叫喊與嘶吼如利劍一般刺痛著我的耳膜，可我只看向遠方那片黑暗的海域，我知道，那裡的黑暗才是真正的光明。

可船卻始終沒有移動，我望向蘇澤，只看到他的眼中傳來同樣的疑惑，我跑到船尾，看到幾個村民拿著一個巨大的石頭，卡在了螺旋槳中間。

絕望，我的心裡只剩下絕望，父親痛苦的神情再次回到我的腦海中，不過我終於明白地上的那塊白布了，那是我可憐的母親，她自始至終都愛著父親，我很羨慕她，我好想再問問父親什麼是愛，但那些已將爬上船的村民讓我知道，我即將變成下一個父親。

「你們都沖我來，跟她沒關係！」

我看到蘇澤手裡拿著那把左輪手槍，沖著那些村民嘶吼著。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風也從海上吹來，我看著那片本以為是光明的黑暗，冷風夾雜著雨水拍打著我的臉。

連風也不讓我走么。

「砰！」巨大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轉過身，透過微弱的火光，一個村民正躺在地上哀嚎，蘇澤手裡的左輪手槍冒著青煙，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從來不讓我碰了。

雨越來越大，火把也逐漸熄滅，人們都沉入黑暗，我知道，真正的黑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