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個故事(四):當風離開的時候
我已經決心要離開了,就像風一樣,風是不會回頭的,我幻想自己飛翔在那片大海上,周身的風將我托起,我的指尖劃過海面,泛起一層層漣漪,遠處的黑暗也逐漸褪去,火紅的太陽升起,那就是風要帶我去的地方。
「這是什麼!?」一聲怒喝將我拉扯回現實,我看到自己和蘇澤雙雙跪在祠堂,身上的麻繩勒的我無法動彈,我安靜的跪著,但身旁的蘇澤卻一直在掙扎,那把左輪手槍扔在我們面前。
我不需要看,就知道村裡的人都聚過來了,火光照亮了整個祠堂,但我依舊看不清爺爺的表情。是憤怒,還是羞愧,又或是功虧一簣的無奈,我不知道,我甚至還沒搞明白我為什麼會跪在這裡。是因為那艘船么?還是我的逃離?
那聲怒喝過後,祠堂又恢復一片寂靜,只剩下一陣陣哀嚎,我知道那是被槍打中的人在喊,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但我能感受到,那人一定很痛苦。
「說啊!這是什麼東西!?」
「槍!老子說了一萬遍了,聽不懂么!?」蘇澤也放棄掙扎,「阿妹她爹說的果然沒錯,你們真是一群迂腐的老東西,不止你們,你們這整個村子,都是一樣!」
蘇澤話音落下,祠堂里瞬間爆發出一陣陣吼聲,似乎人們把這個事實當成了對他們的侮辱,我也一樣,可我只是安靜的看著他,原來我在他心裡,跟那些人是一樣的,那我何必再逃離。
蘇澤似乎察覺到我在看他,驚慌失措的說:「不是,阿妹,我沒說你,你知道的。。。」
我笑了笑,搖了搖頭,示意他不需要再說了,蘇澤整個人彷彿蔫了一樣,低下頭,不再言語。
「安靜!安靜!!」爺爺喊了兩聲,朝旁邊擺了擺手,「把東西抬過來吧。」
是螺旋槳,從蘇澤船上拆下來了么?幾個人把它放到蘇澤面前,蘇澤好像整個人都放空了,看都不看一眼。
「槍的事咱們待會再談,你先跟我們解釋解釋,這個東西,你是從哪搞來的?」
蘇澤終於抬頭,看了一眼螺旋槳:「呵,你管得著么?」
「是你自己造的?」
「我可沒那麼大本事。」
「那是劉水給你的?」
「劉水是誰?」
「哼,蘇澤,我們念你是外鄉人,不想為難你,你老實說了,明天一早我們就放你走,要是不說,你就永遠呆在這吧。」
「你到底要說什麼?」
「這東西怎麼來的,是不是劉水給你的!?」
「劉水是誰啊?」
「他是你旁邊阿妹的爹!」
「哦,他叫劉水啊。」
「這是不是他給你的!?」
「不是。」
「那這是從哪來的!?」
「你管得著么?」
「你!」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爺爺站起來,示意他們不要再問了:「好了,今天太晚了,照我看,先把他們關起來,明天一早再說吧。」
「族長,這次你可不能再包庇了。」
「我什麼時候包庇了?」
「你那兒子不就。。。」
「我兒子已經瘋了,跟死了有什麼分別?你難不成還想讓我把我孫女給搞得不死不活么?」
「這。。。」
「我自有分寸,這兩個人如何處置,明天交給大夥,投票表決!都散了吧!」
伴隨著喧鬧聲,人們都回去了,長老們也隨著人們一同離去,整個祠堂只剩下我和蘇澤,還有一直站著的爺爺。
爺爺擺了擺手,兩個人過來把蘇澤帶走,我看著蘇澤,他的眼神從沒像那樣空洞過,我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
「心疼了?」
「啊,爺爺,我。。。」
「別說了,我知道你怎麼想的。」
「我沒有覺得這裡不好,只是。。。」
「只是太壓抑了對么,這話說的,跟你爹當年說的一摸一樣。」
「他。。。」
「當年我本來想把他們兩個人都保下來,只可惜你爹來了那麼一手,這真的讓我功虧一簣,本來你娘根本不用浸豬籠,眾怒基本上都被我快壓下來了,可誰能想到你爹居然會私奔,這下可好,我正好在海邊帶著村民去研究那個螺旋槳,你爹跟你娘正好出現,這下你娘蠱惑你爸的事情坐實,褻瀆風神的事也給坐實,船燒了,人也沒了,現在你又給我鬧這麼一出,造孽啊。」
「。。。」
「你應該去見過他了吧。」
「嗯。」
「他應該把我說的很難聽吧,你不用解釋,我是他爹,他腦子裡想的什麼我都清楚,你奶奶為了不讓你重蹈他的覆轍,騙了你不少年,這我都知道,也都是我安排的,阿妹啊,要恨你就恨我吧。」
「我不恨你爺爺,我也不恨奶奶,我誰也不恨。」
「要真說起來,一切也確實都該怪我,要不是我把那圖紙帶回來,就根本不會發生這些事。」
「那圖紙是您的?」
「嗯,當年我出海,遇到大浪,把我衝到另一片陸地上,那裡的人們把我救起來,我身上也沒什麼可報答他們的,就把從海里撈上來的一些箱子送給他們,誰知道他們打開箱子開心的不行,說是什麼黃金,太貴重了,要我看上什麼再拿點,我本來就欠人家一條命,怎麼好意思再拿,但他們堅持要給,最後送了我一張圖紙,說是有了它,以後出海效率會更高。
那張圖紙我一直帶在身上,我也研究了一段時間,實在是看不懂,就把它擱在祠堂了,誰曾想讓你爹給找到了,我都快忘了這回事,直到大傢伙發現他用螺旋槳作弊,我才明白那張圖紙上記得,原來就是螺旋槳,我們族人向來信奉風神,大家都不能接受不用風就能航海這個事實,於是群起而攻之,即便我想去解釋,也沒什麼機會,再加上我是族長,更不可能和族人對著干,只好任由事情發展,只是我真的沒想到,事情居然能發展到那種地步。
我對不起你爹,更對不起你娘。」
「爺爺,不是你的錯。」
「唉,算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倒是想問問你,為什麼要跟他一起走啊?」
「因為。。。」
「因為我們迂腐?」
「我剛開始是這樣想的,越想就越壓抑,總覺得身邊的人和自己格格不入,但剛才蘇澤說的那番話,讓我又有些明白了。」
「明白什麼?」
「我跟大家都是一樣的,我在這兒出生,在這兒長大,在這兒生活,如果大家迂腐,落後,那我也是一樣的。」
「你覺得你父親迂腐么?」
「我沒想過。」
「你覺得一個迂腐落後的人,能造出來這種玩意?」
「不能。。。可是。。。」
「阿妹,你爹跟我們不一樣,至少從他造出螺旋槳並成功航海的時候,就跟我們不一樣了,你也是,或許你之前都和我們一樣落後,可現在你已經不一樣了。騙了你太多年,我已經不想再騙你了,愛情,是很美好的,和風一樣,都很美好,我們順從風,得到了富足的生活,但你爹敢於去追逐並控制風,也許他失去了很多,但他實際上獲得的,比我們多得多,只是大家狹隘的眼光和殘酷的現實限制了他。」
「他獲得了什麼?」
「愛情,他和你母親,是真正的愛情,我們這裡沒有人可以為了自己的另一半不顧一切,他卻可以,告訴我阿妹,你愛蘇澤么?」
「我以為我愛他,可他應該不愛我,他不喜歡迂腐的人。」
「既然這樣,去找他問個清楚吧。」
爺爺走過來,解開綁在我身上的麻繩,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滄桑的臉上布滿了淚痕,我抬手想要擦去他的眼淚:「不用,風會幫我的,你去吧,你知道他在哪,問清楚,就到海邊來找我吧。」
「嗯。」我忍住將要湧出淚水,轉身向家裡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