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3招
死寂,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失聲了,他們無法理解眼前的這一幕,即便他們聽到了那一句話也不敢相信這就是事實。
這怎麼可能?那人隨手便抓住了關長歡的刀?不是擋,不是拆,不是招數與招數之間的交換碰撞,而是以近乎碾壓的方式破壞了這一刀的施展。
關長歡比吳對還要高上一些,寬大的紅袍隨風飄蕩更是令他看上去比對面少年要雄壯不少,可越是這樣,越讓他刀被人抓在手中的畫面顯得格外滑稽。
「撒手!」關長歡一張俊臉漲成了豬肝色,眉心擠出「川」字紋路,在場之人不會有人比他的體悟更深了,他只覺自己的刀此刻並不是被人抓在手中,更像是於斫山採石之時用力過猛,整把刀都卡在了山體岩縫之中,無論自己如何運力,刀身都紋絲不動。
吳對嗤笑一聲鬆手,關長歡頓覺手上一輕,刀身又能如自己手臂一般揮灑自如。他急忙抽身後退幾步,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之人。這人究竟什麼來頭?即便是他父親關愁,也斷無可能這般輕易就抓住自己的刀。
看著關長歡一臉警惕的模樣吳對嘲道:「就你這刀也配和天明兄的劍齊名?關帝留下刀譜真是被你們這群後人給糟蹋了。我倒是要看看憑你改良后的刀法,究竟能不能發出一刀。」
吳對對著關長歡勾勾手指道:「繼續。」
少年輕蔑的態度點燃的全場的氛圍,引動了圍觀人群的歡呼,這種無名小卒欺辱世家公子的劇本,又有誰不愛看呢,因而人們的情緒十分激動,紛紛感慨今天來此一趟物有所值。
倒是坐在雁南飛樓上有些人面露憂色。孟知謙身旁的一個護衛就俯下身子低聲說道:「大人,任憑他們如此下去是否有些有損於朝廷顏面?畢竟當街動武一事傳出去實在難聽。」
孟知謙聽得護衛建議,「唔」的沉吟了一聲,側過頭看向姚衍:「功曹,你怎麼看。」
姚衍能怎麼看?姚衍就是奔著看戲的目的來的。只是這話終究不能與太守當面說,他笑道:「此言有些道理,但想的未免淺薄了些,任憑你武藝再高,在臨安一地也得守規矩,講道義,捉對放單,不敢誤傷百姓一人,而百姓也絲毫不畏懼江湖人士們以武犯禁,這不是正說明大人治理有方么?」
然後姚衍帶笑的看了幾位家主一眼,道:「相信各位也會出力證明此事,斷不容他人隨意詆毀臨安府治安的對吧?」
黃有德當即點頭道:「那是自然,臨安府百姓官員相處融洽,官民相得,此事於我臨安府來說是美談而非壞事,諸位不必太過憂心。」
聽得姚衍和黃有德都如此說,孟知謙點頭道:「說的在理。」便不再多說一字,身邊建言的侍衛也識趣退下,不再影響幾位大人欣賞底下事態發展。
此刻的關長歡退無可退,他背的是第一人的名,揚的是關帝後人的威,之前的事論理理被人駁了,無奈之下被逼以武正名,誰料武道反而被對面輕鬆拿捏,但此刻他亦是只能提刀再上,別無他法。
關長歡手腕一抖,腳步分錯,位置於剎那間急轉了九個方位,手上刀三虛一實,每一次出手都幻化出四把刀影,再配合腳步一步一刀,竟是在一兩個呼吸間出了三十六刀,雖然裡面只有九刀為實余者皆虛,但是這漫天刀影威勢重重,旁人觀之亦是心驚膽戰,甚至有人懷疑關長歡剛才是否留手了,如此刀勢這位少年怎能抵擋?
但關長歡遠比圍觀群眾明白兩人差距,
所以他才會選擇用這招「群蛟翻浪」來應對對方,你不是能抓了我的刀嗎?那好,這三十六把刀,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否抓的過來!
這想法簡單粗暴,在場精通武藝之人都看明白了,大多數都覺得關長歡機變巧妙,妙招破局,速度不夠便用數量取勝。但落在蘇沁煙眼裡這刀卻是比剛剛還沒意思,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這刀變化太多,來的甚至會比之前的那刀還要慢,本就不快,現在更慢,那還能討得好去?至於那三虛一實,在她看來也就一刀連振三下的虛刀以及一刀實實在在的的劈砍,連虛實轉換都做不到,只能用如此生硬的方式銜接,真真就是一招樣子貨。
果不其然。這所謂的漫天光影只瞬息之間便消散一空,依舊是那隻手,依舊抓著那柄刀的刀鋒,與之前一模一樣,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再來。」少年似要將關長歡羞辱致死一般,他再次鬆開了手放回了刀,與眾目睽睽之下負手而立,「兩招了。」
他難道打算將關家刀法一一破盡?丁得名於一旁啞然,能迅速制住莫先生的人其功力自然不是關長歡能比,但真讓他在此將青龍打法全破了,那關家恐怕也就真的完了。武聖帝君的後代,若是連武這一字都不能替祖宗守住,那便再也沒臉打這個旗號出去了。
關長歡現在才明白自己惹到了個什麼樣的人,只是他並不服氣,那人看著比自己還年輕,自己怎會在他面前連一刀都發不出去?他向來是自負的,他有天分,有努力,有良師引路有家傳絕學,他成功了,他在江南武道難逢敵手,受無數人敬仰稱讚,甚至於他的父親與他的距離也並不遙遠。他有一個野望,他要讓整個武林都敬重關家,敬他怕他關長歡,醒掌生殺權,醉卧美人膝,他想要立於江湖之巔俯瞰這眾生螻蟻。可是眼前的這一切,怎會如此?
他再次出手,向前連踏三步,刀尖顫動,在空中盪出了三個圓環,連續三刀,連環三次搶進,正是那晚他意圖逼方飛棄劍的刀招。那一天,這招逼出了方飛的最強一劍,今天,他希望這招能不負他所望,起一點成效,至少逼對手一些東西出來。
刀光星星點點與空中閃耀,一環扣一環,像銀河,也像玉帶。很少人見過如此絢爛的刀,似夢,似畫,與湖花宴時那刀相比,這刀更有方飛劍的味道,誠於器,則器亦有靈。
於家中閉關多日,關長歡印象最深的便是方飛那一劍,他從未想過劍招也能如此好看,殺人技也能如夢似幻。他曾經不懂,把劍弄的虛無縹緲一般有何好處,不是依然要敗在自己刀下?後來他好像想明白了,他認為這樣的劍已經脫離了技的範疇,近乎於道,愈貼近劍道本身愈具鋒芒,所以方飛才能以一劍破開他的「三蛟歸洞」,震懾全場。
故而他於家中潛心修鍊,去琢磨這個「道」,去模仿方飛的那一劍。歷經了無數次的嘗試,他成功了,也失敗了,他使出來了那一劍的神韻,卻並未領會,好似只有「三蛟歸洞」這親歷過那一劍的劍招,跨越了時空的長河,從那個熱鬧的夜晚借來了這份神韻。
這一招是他閉關的最大感悟,也是他最後的底牌,若這刀不成,他亦再無辦法。
吳對看著這一刀,著實有些無語,他怎麼也沒想到關長歡會使出這一招來,他原以為那晚蕭晨方飛都死在自己手裡后自己於幾年之內是不會再見到這般劍意了,卻不想關長歡這人竟然跑去琢磨了這番劍意還在他面前試了出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天道輪迴?
蘇沁煙在原地笑出了聲,對於方飛的那一劍她亦有很深的印象,畢竟她也很少見誰人的的劍是如此模樣,如今再見此劍,她亦頗覺有趣。
若是之前關長歡見著了蘇沁煙的笑顏,他肯定會認為自己這一刀喚醒了這位女子的神志,認清了誰才是能成為她夫婿的那個人,但此刻的他無暇他顧,他必須要把這一刀推至至善至美,方才能對對手產生一絲威脅。
只是現實總是很殘酷,縱然他刀使得美若夢幻,那一隻手卻如同晨間鑼鼓,敲碎了一切的夢,喚醒他回到現實。
吳對的手生生從三個刀圈中穿過去,直直抓住了刀鋒,待刀光散去,人們才發現前面的刀環竟是虛招,最後的實招竟是一招直刺。然而關長歡的刀還未來的及往前伸出就被對手抓在了手裡。
關長歡面若死灰,他沒想到自己最強的一刀竟是發都未能發出便胎死腹中,這樣的對手,自己該如何贏他?他手下意識的一松從刀柄上滑落,刀穩穩的握在對手手裡,他的手上卻空空如也。
他感覺到這世間的一切彷彿都在離自己遠去。江南第一人,絕世天才,關家的未來,他的聲譽,尊嚴,彷彿都在這一戰中坍塌,碎裂一地。
完了,他面露慘笑,無論關家如何,他關長歡算是徹底完了,求見名妓不得,強搶民女,生死決鬥中出了三招便被人三次奪去兵器,這些事加起來,足以讓他苦苦積累起來的名聲毀於一旦,縱然他還能活著,那個意氣風發,才華橫溢的他也隨著這一刀被奪走而隨風逝去。
關長歡的嘴角咧的越來越開,像是在笑,但臉上又像在哭。
他確實在笑,笑的很大,但不一樣的是他笑的很慘,凄慘的笑和大紅的衣讓他看上去像哭。
他嘴唇上下微動,囁喏地吐出幾個字:「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