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再見吧

林不止對帆帆的決定毫不詫異，說：「你真的決定走，那趁現在還能和你媽媽說話，多說說話吧。」

李旭福抬起頭，準備仔細聽，林不止制止了他，對著自己指了指。

李旭福比了OK的手勢，又起身去倒了一杯水，靠在椅子上。

帆帆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轉頭看到林不止鼓勵的眼神。

帆帆說：「我……」

他猶豫了一會，才鼓起勇氣說：「媽媽想和我說什麼嗎？」

許風聽著，一時間也無話可說，他們隔了太久，久到想說的話無處開口。

一股焦慮的氛圍悄無聲息地慢慢蔓延在溫室里，許風低著頭，林不止看不見她的表情。

帆帆看著許風的樣子，眼圈悄悄地紅了，哽咽著說：「媽媽，其實也不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吧？」

他抽噎了一下，控制不住自己，一隻手抓住衣服，帶著哭腔說：「因為我沒有出生，媽媽沒有見過我，所以其實媽媽現在已經不再想和我說話了吧？」

他的兩句質問讓許風抬起頭，許風看不見他，但從林不止的轉述里隱約能感受到帆帆不開心。

林不止走到許風旁邊，附在她耳邊，悄悄說：「帆帆很傷心，他好像要哭了。」

聲音不大，但坐在許風對面，本來一張小桌子就沒多寬，李旭福還是能聽到一點。

林不止一抬頭，就看見李旭福無奈的樣子。

李旭福說：「你真的是個沒有感情的翻譯機器啊。」

林不止疑惑，但不打算和李旭福現在算賬，說：「你這個嘴巴，等下我再找你算賬。」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林不止多多少少聽進去了一點，他努力學著帆帆的語氣再複述一遍。

林不止轉頭不去看李旭福憋笑的樣子，帆帆的眼淚已經掉下來，但他沒有走到許風身邊。

朱朱看到林不止想上前，自己先走到帆帆旁邊，說：「帆帆想媽媽嗎？」

帆帆兩隻手著急忙慌地擦著眼淚，原本小聲的哭泣，在聽到朱朱的問題時，像是被點燃了引線一樣。

他不受控制地大聲哭了出來，以至於他的雙手忘記了擦眼淚，就這麼舉在半空中。

朱朱看著帆帆的樣子，瞭然地說：「帆帆很想媽媽吧，媽媽也說過很愛帆帆呀，帆帆在為什麼感到委屈呀？」

朱朱撫摸著帆帆的背，拉著他走到許風的旁邊，許風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林不止只是和她說同行的一個小傢伙在安撫帆帆。

因為林不止和她說，這些對話他會大致和她講，所以許風不急。

忽然，許風感覺自己的雙手好像被什麼輕輕撫摸了。

林不止看著許風，指了指她的手邊，說：「之前都是我們說了你才知道，現在沒有說，你專心在帆帆身上，感受到了吧？」

許風抬起頭看著林不止點頭，又低下頭，她的雙手顫抖，卻不敢動。

許風吶吶自語：「帆帆，媽媽感受到帆帆了哦。」

拉著帆帆的手放在許風手上的，正是朱朱。聽到許風的話，朱朱鬆開拉著帆帆的手，讓帆帆的手自然地放在許風手上。

許風的一句話，讓帆帆的委屈傾瀉，他沒有移開雙手，就這麼任由眼淚流淌。

帆帆說：「因為我根本沒出生，媽媽根本沒有見過我現在的樣子。我們根本沒有說過話，時間過去那麼久，媽媽為什麼還會愛我？」

從帆帆斷斷續續的話語，許風了解到了帆帆哭泣的原因。

他在為媽媽或許已經不再像他之前在媽媽身邊那時候愛他而難過。縱使看到媽媽開心他也開心，可不免心裡會有委屈和難過。

他遊盪的這些年，也看過順利出生的孩子牽著媽媽的手，或是安靜或是蹦蹦跳跳地來去。

他懂了很多，也越發會不安，沒有說過話，沒有見過面的媽媽，還會愛我嗎？

正因為在最開始媽媽失去他的時候，他出現了。他能看到，媽媽在為他難過，他能感受到媽媽是愛他的。

所以在多年以後，一邊為媽媽不再痛苦而開心，一邊卻在難過委屈媽媽是不是不再愛他。

許風聽完，只是抽出一隻手，然後輕輕放在另一隻手上。

她說：「以前難過，是因為愛你，現在也沒有完全釋然，還是因為我愛你。」

帆帆其實不太明白她說的前因後果，但他能明白媽媽說現在任然愛著他。

可是他又不免懷疑，問：「真的嗎？為什麼？」

帆帆還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媽媽說的他都信，可是在知道了很多后，他有了辨別思考真假的能力。

許風聽著轉述的話，林不止還想學帆帆的語氣，被朱朱一把扯得低下頭。

朱朱在他耳邊說：「帆帆是不明白他媽媽現在過去那麼久仍然愛他的原因，林林笨蛋，這樣跟阿姨說啦。」

林不止聽話地轉述給許風，補充道：「是那個小傢伙說的，她算和帆帆玩得挺好。」

說完林不止又看了看朱朱的臉色，得到大小姐一個滿意的眼神才作罷。

許風說：「媽媽愛你，是因為你是媽媽的孩子。」

帆帆說：「因為我是媽媽的孩子，媽媽就會愛我嗎？」

當然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決對的，也不是所有的母親都一定會愛孩子，反過來也一樣。

但是這句話也可以是一定的，對的不是算上自己未來的孩子，而是面對現在的孩子。

許風沒有和帆帆說這些，她只是說：「媽媽愛帆帆，是因為帆帆是媽媽的孩子。是因為帆帆是帆帆，也因為帆帆是媽媽的孩子。」

帆帆又問：「那媽媽以後會愛帆帆嗎？」

許風回答：「會的，因為媽媽會記得帆帆，直到媽媽離開。」

或許還有很多話要講，但帆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的身體慢慢化成碎片，最後一刻，也將手放在許風的手上。

許風得到帆帆離開的消息，沒有哭出來，或許是了卻一樁心愿，有些釋然。

她很多年無法接受帆帆的離開，現在已經接受了他的離開，這次離開，是真的離開了。

許風怔怔地看著窗外，直到林不止和李旭福帶著朱朱離開，她也沒有說話。她只是微笑著點頭，然後轉身去照顧黛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