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居高臨下的姿態(2)
村路兩邊儘是光禿禿的核桃樹和長著紅刺的花椒樹,梅淑一面走過去一面覺著自己原來是這麼迷戀著它們,依賴著它們。
一想著有天可能只能靠著回憶去想念這個村子里的一切,就揪心,它生養了自己二十幾年,自己的骨血與它的土地深深相纏相繞著,這一輩子都無法分離得開。
故土跟爹娘姊妹一樣都是永遠地親人。
梅淑愛它,愛它的所有:大黃牛,驢子,核桃樹,花椒樹,碾滾磨盤,各種果樹,谷地玉米地,土坯房的學校,藍磚藍瓦的戲台,自留地,坪擱台上的野花野草,山裡的各種藥材,鄉親的作息,俗美的方言,黑布鞋麻繩底,莊稼味的衣裳,彩色的頭巾,山風吹亂的山裡人的頭髮。
所有所有的,像一盤苦菜,木筷子夾上一口,細心品一品,終生難忘。
甚至是鄰里的打架口角都是值得懷念的。
可如果從沒認識過走在前面的這個人,那時又該慶幸還是該遺憾?
兩個人從陌生到認識總歸是今生有緣的。可哪想等到談婚論嫁擺上桌面時,又是這樣成為兩難的抉擇。
感情不都應該是可以相通的嚒?
顏鴿飛停下腳步,回頭找梅淑,梅淑急忙把眼睛躲去別處,隨口問了聲:「你還找得到門嗎?」
「那不,前面一拐彎那個黑大門,我們到家了。」他的指頭順著一指,軍帽底下的眼睛放著喜悅的光。
梅淑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真的是到家了,院的土坯黃牆,高高地迎接著他們。
院兒里,梅淑母親正預備著做核桃仁山藥油糕。
母親穿著一件棗紅的合身尼則衣裳,坐在西房的青石階上利落地剝著核桃硬皮,克哩咔喳的,核桃皮堆成了小山坡模樣。父親總是那件黑色的夾棉襖,灰短毛領子,后衣背破了一個小圓洞,像一朵幽靜的小黑花,給陽光默默照著,一手小錘一手捏住核桃忙著敲。
母親說:「我看這就夠了,不用敲了。」
父親說:「再敲點咓,二閨女說這個星期回來,孩子待見吃。」
母親說:「不少了,再包些豆糕,二梅哪吃得了那麼多,大閨女跟你都待見吃豆糕。」
一邊又拾起盛核桃仁的木簸箕往廚房走,梅淑母親身材高挑,苗條。家裡保存著一張母親梳著兩條大辮子的年輕照更迷人,懷裡抱著梅瑰,前面遮著一條綵船的油布,油布後面娘倆站在褪漆的舊拖拉機鐵鬥上。
「二閨女不像她姐,一點不聽話,一點不知道心疼大人,不說老倆吃了多少罪供她念書念了那麼大,念出書來又費了多大勁考上公務員,才進了勞動局吃上財政工資,她知道珍惜?」母親在廚房揉面,一提起這個就氣不打一處來。
父親一面掃著一地的碎核桃皮,一面道:「又來了,又來了,你瞧你,閨女兩年都不提這事了,肯定是斷了,還一天起來嚕嚕囌蘇個沒完,心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