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香閣
白衣公子沒從沈府走出多遠,就被一大一小兩個道士攔了下來,一個道士仙風道骨神色自若,小道士面目靈秀眼神清明。兩人穿著灰色道袍,嘴中念念有詞,見到白衣公子就停了下來。
「貴人,你今兒是不是走大運了!」小道士見了白衣公子,一臉震驚。
年長的道士卻對小道士搖了搖頭道:「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致,你看到的不夠遠。」
白衣公子不由地停下了腳步,問道:「兩位高人可否告知更多?」
小道士眼珠子一轉道:「貴人若是願意配合,給一些戲言也無妨。」
於是小道士雙手合十,集中心緒,指尖就沁出了紫色的幽光,接著從幽光中凝結出了一個通身淡紫色的小鈴鐺,像極了丁香花的樣子。在他的催動下,小鈴鐺開始搖動,小道士閉上眼睛,進入禪定的狀態。
兩位道士就是神木仙人和吳牽伴的。
那鈴鐺就是吳牽的幻音鈴。
憶靈師學徒的師父會在他們收徒之初就取出學徒仙魂的氣息,將它存在一個由空聞針綉好的錦囊之中,再將這個錦囊送給百花娘娘門下。百花娘娘門下的仙子們會挑走自己喜歡的錦囊,將它們幻化成花種。花種由仙子們親自培育,育成后選一株上最美的一朵贈與憶靈師學徒。這仙葩在憶靈師學徒的修練下可以結成自己幻音鈴的形態。所以每個憶靈師的幻音鈴都長得不太一樣,肖念每每看到吳牽召喚出自己的幻音鈴的時候都會覺得吳牽是有潛力的。丁香花花型樸素,卻香氣濃郁,花開之時,香氣如雲霧凝愁,正如這丁香仙子一般,是眾所周知的冷美人,性子有些清冷但是卻極為較真,很少有憶靈師的仙魂氣息能夠博得她的垂青,而只要是被她挑中的錦囊,她都會傾注心血。所以她所培育出的丁香花都是形態極美的,靈氣十足的。
吳牽收到的就是丁香仙子贈的紫丁香,當時小傢伙雖然還不明白這花的珍貴性,但是也對這個小小的長相也不太華麗的丁香花喜歡得緊,自己還編了個小竹碟,專門盛放這丁香花,練功也勤勞了一點,總想著早日煉出幻音鈴,彷彿天生就與丁香花十分投緣。
吳牽一會兒的功夫已經了解完了陸西亭並不算太長的人生。他今日來搶繡球只是被父親逼著來的,所以故意站在柱子旁,擺明著不爭不搶,但是還是逃不過天命。平時他是不信仙術的,但是此時心裡正不明白,就病急亂投醫了。
吳牽收起了幻音鈴,陸西亭忙問道:「小高人可看出些什麼了?」
吳牽支著腦袋神神秘秘道:「榮華富貴難敵生老病死。你與那小姐只是命里有孽緣,卻不是那小姐的貴人,無法助她過此劫。」
陸西亭問道:「那該如何告訴她?」
「切不可告訴她!這也是你的命,順其自然為好。」吳牽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玉珩,給了陸西亭道,「不過你我相遇是緣,若是危機波及到你,拿著這個上明頂山上找一個名叫段塵的高人,他自會幫你。」
陸西亭道謝離開后,神木仙人問道:「你真會算命?」
「不會啊。」吳牽自然道。
「那你方才……」
「都是瞎說的啊。」吳牽笑道,「不過我給你除了個情敵,我方才觀察沈小姐,覺得她可是心動了。好在如今這陸西亭無論如何不敢對沈小姐動真心了,可得謝謝我。」
「那繡球本來就是砸向我師父的,怎麼會沖著他去?」吳牽還是不得其解,「他只是一個凡人,師父也否認是自己乾的了,那是誰呢?」
「還是先找家店解決肚子問題吧。」吳牽聞到酒樓飄出的飯菜香味,忽然鬆懈了。
神木仙人問道:「修行之人還要吃食?」
吳牽不悅道:「修行之人也是人啊,再說山中可沒這麼多好吃的,我這是好新鮮罷了。」
最後,神木仙人只是帶吳牽回茶樓嗑瓜子。
「若是邪祟動了手腳,我師父一定不會任由陸西亭去見沈小姐了,我瞧著師父當時似乎還覺得理所當然。」
吳牽思索了半天,最後隨意猜道:「不會是月老乾的吧。」
林青笑道:「真是月老你可慘了,你剛剛瞎說一通,是破了姻緣了。」
吳牽嘆了口氣道:「林青大人,我可是為了你。」
吳牽有個習慣,就是一旦無話可說就愛四處張望。而他運氣總是很好,四處張望時總是能看到些什麼。
「林青大人能否立刻隨我去趟——」他眯著眼睛看清楚了遠處店鋪的名字,「貽香閣。」
「很著急嗎?」
吳牽不等他問清楚,拉著他道:「很著急。」
好在茶樓內聒噪,人們忙著說些自己的話,有閑情寧願聽說書先生拍案驚奇,未必來得及理會鄰座的秘密。叮叮哐哐是茶碗微微的碰撞聲,嘩嘩啦啦是技藝高超的跑趟提壺倒茶的水聲,呼呼呼呼是蒸水將沸的提示聲,而咚咚咚咚是吳牽追著神木仙人跑下樓的腳步聲。
「茶愈發香了。」坐在角落裡的人喃喃道。
吳牽腿不如神木仙人長,功力也不及神木仙人深厚,為了跟上神木仙人幾乎快使出吃奶的勁了。
為什麼都是走路,速度能差那麼多?「林青大人等等我!」吳牽快跑不動了。
神木仙人似乎是故意地,他側過身來道:「是你說很著急的。」
是啊,但是沒讓你和我競速啊,小心眼。
可偏偏神木仙人步態從容,神色淡然,讓人覺得他只不過是在走路罷了。
吳牽自有吳牽的辦法,他道:「林青大人,您可知道我們去貽香閣做什麼?」神木仙人扭過頭放慢了腳步,吳牽立刻朝神木仙人追了上去,拉著他的手道:「所以林青大人,時間寶貴,求您帶著我一起『走』吧。」
吳牽故意強調了走。
最後他幾乎是被神木仙人「拖」到了貽香閣。
貽香閣是個從外面看起來非常不起眼的小店鋪,但是吳牽與神木仙人一跨進店鋪就感覺從白天直接到了黑夜。店門口是塊厚重的帘子,店內沒有開窗子。但是即使這樣,店內並不悶熱,反倒讓人感到有一絲微涼。空氣中瀰漫著淡淡各色香料的氣味,還有淡淡的木頭的酸香味,在黑暗中它們混合在一起卻也給人一種微涼的感覺。陳列香料的櫃檯高低錯落,每個盛放香料的盒子邊點著一盞蠟燈,大概是怕蠟燈燒著木頭,燈都是用琉璃蓋著的,琉璃上不均勻光影透露著以一種詭異的美麗。這些燈是店內唯一的光源。
幽暗中,終於有聲音傳來:「二位貴客,既然來了貽香閣,站在門口,是何用意?」
那聲音是個女子的聲音,給人的感覺,居然也是微涼的。
「來香料鋪,自然是買香啊。」吳牽並不在意地答道,「只是姐姐你這香料鋪太黑,我總怕被什麼東西絆著摔一跤,撞到了柜子,打翻了蠟燈,燒了這鋪子。」
這是吳牽的心裡話。
那女聲道:「這鋪子不值錢,小弟弟你儘管燒。」
不知這是不是一句玩笑話,但是從那聲音給人的涼意中感覺並不是如此。
而神木仙人此時用傳音同吳牽道:「這店鋪古怪,腳下均是機關陣法,不可妄動,來此作甚?」
吳牽用傳音回道:「找一個人。「
「找誰?」
「陸西亭。」
可惜燈光太暗,看不到神木仙人吃驚的表情,但是吳牽從他握著自己手的力度能夠感受到他的震驚。
「召……沈小姐的未婚夫?」
吳牽並不理他,而是同那個女人說:「可我怕疼,姐姐能否問你賣的有哪些香,若是沒有我想要的,我就出去了?」
「客人說要什麼,我自會如實答來。」
「朝露蘭。」
那女子笑道:「小客人說笑了,我們只賣些尋常香料。沒聽說過朝露蘭,倒是有一些品質上乘的白蘭。」
吳牽仰著頭,故作疑惑道:「那就不知仙子為何要來凡間賣些尋常香料,莫非姐姐缺錢?」
「小客人謬讚,我可不是什麼仙子。這貽香閣就是個香料作坊罷了。」
「尋常香料作坊香味混雜,如丁香濃郁,百里香清幽,沒藥澀苦,這些香氣交合,若是少了百穴木的木香怎麼可能融合得如此之好?聞來如墮幽宮秘境,沁人肺腑,怎能不消搭配就讓人安神定心,體有涼意呢?」
神木仙人此刻已經明白了,道:「而百穴木非但不是人間可以栽培的,連天界都不多見,是木族進貢之物,仙子的小閣中卻充盈著這種木香,只怕所有的置物台全是用百穴木製成。」
「想不到客人懂香。」那女子並沒有否認,沉沉道,「只怕兩位客人並不是來買香的,那我只好送客了。」
吳牽委屈道:「仙子姐姐難道對每位客人都這麼凶嗎?小心以後嫁不出去的。」
「嫁不嫁人本就無妨。」聲音聽不出喜怒。
吳牽靜靜地朝著陳列櫃看去,他似乎在看著一盞琉璃燈的光芒,又似乎在打量那盞燈旁的香料盒上鑲著的寶石的反光。
「仙子姐姐,我們也不是壞人啊,只是來賣香。其實朝露蘭我們有的是,只要仙子姐姐想要,價錢好商量。」吳牽依然用稚嫩的童聲人畜無害地說道,「仙子姐姐剛剛應該賣了不少朝露蘭吧。」
「吱呀!」陳列香料的柜子緩緩轉動,伴隨著柜子轉動,屋子內開始亮起了結界的光芒,一位妙齡少女在幽光的簇擁中走來。她長發黑亮如瀑,點綴在她發間的寶石如星,星輝流於瀑布之上,她容顏掩映在星輝之間,美得不太真實。
那雙眼睛明亮得有些熟悉,就像是——蠟燈的光芒映在藍色的琉璃上。
她神色並不和藹,但倒是無端讓人覺得這樣的神情與她的美貌才是相配的。
她還是用那沒有溫度的語氣說道:「這筆生意我有點感興趣。」
吳牽感覺有點冷。他見過的女孩子不算多,眼前這個少女看上去年齡不算很大,美得簡直過分,但是吳牽卻喜歡不起來。
這並不妨礙吳牽的發揮:「聞說仙人吸食風露,但是我卻感覺仙子姐姐不太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大概是仙子姐姐總挑著初冬時節清晨時吸食風露。」
「為何?」
「因為這時多是寒霜。」
「哦。」她聽了似乎不覺得好像,也不覺得氣惱。空氣就這樣冷了下來。
見況神木仙人開口了,他的聲音溫和平靜,雖然有些疏遠,但是終究有著溫度:「不知如何稱呼閣主。」
少女回道:「算不上閣主,客人可叫我微涼。」
微涼,的確是吳牽一進來就感受到的。吳牽終於知道裝的冰山和真正的冰山的區別了。神木仙人就是個假冰山,小心眼愛鬧脾氣;眼前這個貽香閣閣主卻是個真冰山,彷彿別人怎麼樣都與她無關。
吳牽喜歡逗假冰山,卻絕對不像和真冰山多交流。
於是他收斂了臉上的隨意,想了想肖念平時發獃時沒情緒的臉,正色道:「微涼閣主,朝露蘭我們可以送你,但是需要你回答我們些問題。」
「知無不言。」微涼似乎並不在意他們問什麼,「你們只需要掂量掂量你們能給的東西是不是夠價。」
吳牽問道:「剛才是否有一位清秀的公子來向微涼閣主買了朝露蘭?」
微涼沒有猶豫:「是。」
「他是用什麼同微涼姑娘你交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