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 171 章
「來者止步!」
「無令擅入者殺!」
禰衡只欲破口大罵,被人一把攔住,這才看見上頭數架重弩正往自己臉上懟著,他頓時安分了下來,深呼吸。
被連夜從家中叫出來,一路被反覆盤查,臨了還要被長戟重弩指著腦袋,任誰都得火大,更何況他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
他一包怒火,恨不得直罵曹司空的強權威逼,他本就不是司空掾屬,哪有為了寫檄文罵人這等事就把他從許都綁過來的?
「司空甚是滿意禰君上次所作之檄文。」
郭嘉忍著笑說道。
他說得正是上回陳琳發檄文來罵曹操,荀彧抓了禰衡寫了封表回了過去,效果奇佳。
禰正平的文采全然不輸陳琳,在陰陽怪氣上甚至更勝一籌。
本質上禰衡對於袁氏並沒有什麼惡感,甚至相比於曹操,他更傾向於袁氏,但他掃射的時候通常不分敵友,無差別掃射。
鑒於郭嘉早已從友人那兒知曉了這人的秉性,自然不敢放他去見曹操,只自個帶著幾個刀筆吏監督著他寫。
憋著一肚子對於曹操的祖安語言,禰衡化悲憤為文采,洋洋洒洒且尖酸的寫了兩頁紙,無差別抨擊了老袁全家,從當爹的到當兒子的,當侄子的一個都不放過。
老曹很滿意,突然覺得這些個文采斐然幹事不行的文人有時候還是有點用處的,只要他們別給他找不痛快。
當然這似乎有點困難,指不定人現在心裡頭還在罵他閹宦豎子,不足為謀。
禰衡不大滿意,他覺得老曹沒有尊重他。
他拎起包袱,卻再一次被攔住了去路。
「太學五經博士禰衡接詔!」
被派來的高級軍官面色肅穆,想來平時沒少做這等事。
以博士領侍御史,隸屬御史台,出使河南。
幾件換洗衣袍,一把乾糧,印綬被胡亂塞到他手中,封起的另一份詔書放在他面前,他稀里糊塗被打發去了西邊。
「即刻前行!不得延誤!」
夕陽西下,禰御史對天怒罵。
——————————————————
「如此……河東大族使兵截斷渡口,是有意為反乎?」
入秋還未多久,那青年人已經點起了暖爐,披著外衣縮在暖爐邊上不願離去,少有血色的面容也被烤出了一絲淡淡暈紅,染在顴骨與眉梢邊。
荀緝蹙眉沉思著,他長在巴蜀之地,不通關中事,如今叔祖有意令他接觸,是提攜也是考驗,他自然不敢輕慢。
「王邑被徵辟,衛固等人假請王府君歸來為名,誑迫吏民拒杜府君於境外,雖似為故主不平,實則心有不軌,然……師出無名,難以征討。」
他說道。
荀晏垂眸望著身邊的暖爐,炭火灼得指尖微微泛起薄紅。
河東是交通要地,南北交通皆須過河東。
他有些遲疑,他在想自己擼掉王邑會不會太急了,或許他應該等時局穩定一些,又或者自己親自坐鎮河東之時再提此事……
他胡亂想了片刻便拋卻了這些心思,慢悠悠剝了個栗子,順便邀請大侄孫一塊。
曹操與阿兄既然敢派此人在如此混亂之際赴河東接任,必然是認定此人有非常之能,可以平定河東。
栗子軟糯,新烤出來熱乎乎的,他啃完一碟意猶未盡,眼神暗示侄孫。
荀緝斂去神色看著地,神情氣質竟與荀公達出奇的相似。
尤其是在糊弄他的時候。
荀晏失望的撐起了頭,隨手抄來一本文書,翻了一會抬頭道:「收拾一下,這兩日就啟程去河東吧。」
荀緝一驚,他問道:「這兩日……是否倉促了些?」
這幾日天氣轉涼,他這一向身體就不大好的叔祖當仁不讓的……在抵達長安的第二日倒下了。風寒發燒輪著來,休養了四五日才算稍微好了些,卻也還是斷斷續續發著低燒,看上去就不大像是能上路的。
又兼益州事務交接未完,關於互市之爭天天在吵,益州土人又桀驁不馴,實在是一團亂麻,鍾繇看了都搖頭,恨不得早日告老還鄉。
荀晏睏倦的打了個哈欠,坐得懶懶散散東倒西歪,若是給哪位兄長看到了,少不得要說上一番。
「杜伯侯單車直入安邑,」他說著,精準的從凌亂的文書中取出一封遞給了荀緝,「我雖不知其人如何,但這膽魄已是天下少有。」
杜畿杜伯侯,正是曹操安排的繼任河東太守,從王邑手中接力河東爛攤子的高才……也可能是倒霉蛋。
衛固等大族不滿朝廷調度,私自派兵斷絕河道,不願讓杜畿入境赴任,而杜畿這人也實在藝高人膽大,來了個單車赴任,單槍匹馬入河東。
這魄力可是比昔日單騎入荊州的劉表都猶有過之,起碼劉景升背後站著的可是荊州大族,而杜畿身後……聽聞他是京兆人士,雖不算太遠,可能有些人脈?
荀緝雖是驚訝了一瞬,但很快又思索了起來,他皺眉道:「如此當真是生死博弈,若是有所差池……」
思及此處,他倏而明白了叔祖為何急著動身了。
荀晏接著他的話說道:「杜府君少兵馬,所恃者其一為鍾司隸,然元常鎮守長安,不可妄動,其二為夏侯將軍,元讓為河南尹,卻身在北方戰場,難以威懾宵小……」
他捏了捏眉心,衛固等河東大族敢如此猖獗,也確實是看著朝廷無力管轄。
鍾繇一人之力鎮守關中,稍有動作,諸將便是蠢蠢欲動,大小動亂不停。
而夏侯惇則深受曹操信重,雖常年不顯山不露水,但卻是真正大權在握,諸事繁忙,常年奔波在北方主戰場,又要看顧後方,難以及時顧及河東。
離得近的就那麼些人,掰著手指算算,真有能力去給杜畿撐腰的竟然落在了他這個剛剛回來準備回許都述職的御史中丞身上來了。
思來想去,他忍不住念道:「真是……冤家路窄啊!」
——————————————————
入秋之際,酷暑之後少有的涼快,只是安邑的衙署卻涼快得過分了。
鮮血漫過台階,一寸一寸的洇入了乾涸的土壤,雙目所及之處具是鮮血與殘肢。
手背上染上了鮮血,身體的溫度似乎也在隨著液體的流出慢慢消散,主簿摳在青石磚上,指甲中已是斑斑血跡,他奮力向前爬去,直至摸到了一雙鞋履。
「明府……明府救我……」
他低不可聞的含糊說道。
眼前看不見面容的明府似乎是微微彎下了腰,只是還未等他做什麼,地上已經奄奄一息的主簿便被人隨意一腳踹到了一旁。
他的雙眼頓時瞪大,嘴角不停漫出血沫,任誰看都知道他定是活不成了。
「未想今日杜府君竟在衙署?」踹出那一腳的人故作驚訝,「這幾人品德惡劣,故略施小懲,倒是叫府君見笑了。」
「沒嚇著吧?」
范先關切的問道,眼神卻陰戾的緊緊盯著眼前新任的河東太守。
杜畿緩緩直起了身子,他看過這公堂前的庭院,連主簿在內有官吏三十餘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這是威脅,更是警告。
他神色如常,甚至微微笑了笑。
「既然犯錯,該當懲罰。」
掩在長袖下的手不知不覺的握緊,指甲壓在肉中,輕微的疼痛中他格外的清醒。
范先又幾次詢問,眼前這孑然一人的府君仍然從容自若,沒有任何驚惶之色,他不由感到了挫敗與煩躁,只覺得眼前這人的面容愈發令他厭煩。
王邑被征,他們本可以舉郡之力暗投袁氏,可偏偏曹操派來的這位新任膽子大得驚人,一人便敢赴任。
不同於先前應對荀清恆時的猶豫,荀氏本就是大族,殺之後患無窮,杜氏雖曾為名門,如今早已落寞,族中無人可以幫襯,殺了也就殺了。
偏偏衛固在這點上堅持不肯殺此人!
說什麼怕殺害新君留下罵名,不願明目張胆背叛朝廷,照他來看不過是因這二人曾經有過些私交,婦人之仁不願動手罷了!
范先又是一腳踢過了那還吊著半口氣的主簿,心中有氣,動作自然也不溫柔,他上前欺身拽住了杜畿的衣領。
「府君真不該這會兒來……」
他輕聲嘆道,聲音陰冷,右手卻靜悄悄的扶在了腰側佩劍上。
衛固進來看到這一片修羅場似的景象時也不由眼皮一跳,感覺自己有時候怕是低估了這位友人。
轉眼見范先一臉幾乎不加掩飾的殺意,他心頭一跳,連忙上前制止,又少有的對著這位無權無勢的杜府君好言勸慰了好幾句,隨後強行拽著友人離去。
「你這是要如何?」
范先惱怒的掙脫了他的手。
「范君糊塗!」衛固怒聲斥責,隨即說道,「荀清恆領兵三千已在潼關之外。」
范先悚然一驚,想起了那人此前悄無聲息帶著本部兵馬溜到了安邑的事兒,好歹這會沒讓他直接進來,可這般近的距離,若是他真的動兵……
「攔住了嗎?」
他連忙問道。
衛固冷冷道:「你若是殺了杜伯侯,那怕是攔不住了。」
「據險固守,他能耐我等何?」
范先回過了神來,方才發覺自己剛剛竟是一時被嚇住了,不由愈發惱怒,又想起先前那位年輕御史毫不留情的落了自己的面子。
「早與你說了,當時不殺,後患無窮!」
他壓低了聲音說道。
尚未走遠的杜畿微微側頭,神色有些莫名,只是二人一心埋在如何處理將要過河東的御史中丞身上,皆無所察,或者說無意去理會這孤立無援的太守。
他晦澀一笑,甩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