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 172 章
夜色朦朧,營地靜謐,只聽一處忽而騷動,守夜巡邏的隊率斥責下押住了一人。
「怎麼回事?」
檢查了一遍營門防衛,趙雲遠遠朝著隊率問道。
火光照亮了那人的面容,是一張清秀的面龐,觀其年齡衣著應是個弱冠之年的儒生,如今形容狼狽,只有神情算是安然自若。
「汝乃何人?何故擅入軍營重地?」
趙雲審視著這人,思忖著他是什麼身份。
刀劍加身,那年輕文人卻也不怎麼怕,掙扎了一下似是要往懷中取什麼,立馬被那隊率重重製止。
「讓他拿。」
年輕文人取出了印信,青綬玉印,乃二千石所用之規格。
「河東太守?」
趙雲挑眉問道。
「王邑未肯歸還印綬,攜印私入許昌,此為州郡新制,」那年輕人眉眼清冽,「在下複姓仲長,名統,遊學此地,曾與杜府君有同學之誼。」
趙雲忍不住多看了這人一眼,雖是身形高挑,頜下蓄了短短的一層胡茬,但觀面容明顯不過二十齣頭,那杜府君似是已近不惑……
自稱仲長統的儒生神色自若,只是坦然持印綬站在那兒,不理會趙雲有些奇怪的神色。
趙雲冷冷道:「搜身。」
……年輕儒生第一次露出了有些窘迫的神色。
成功來到主帳時,他已經全身被搜颳了一番,一開始還有些惱怒,後來卻似是想通了,嘆了口氣任由他們搜查,倒也沒有尋常儒生的扭捏。
帳中之人似是已等了許久,他坐得不直,微微佝僂著腰,長發隨意的系在身後,像是剛起身,手中正把玩著新制的印綬。
儒生大大方方的抬眼打量著這位能令河東豪強為之收斂的御史中丞。
因這人未曾蓄鬚,看上去比想象的還要年輕許多,容色極為出眾,昏黃燭火下映照得膚色如玉,也一如傳聞中所言,似是有疾在身。
只是這位五官柔和,有病在身的御史冷下眉眼時,卻是能叫人莫名心下一涼,不敢造次。
「君自何處而來?」
那人問道,聲音有些低啞。
仲長統收起了平日里的不羈,老老實實回答道:「受杜伯侯之託,特來此地。」
新刻的玉印握在手中冰涼,荀晏恍惚的想著自己打了這麼多年工,竟是從二千石混回了千石,他微微一笑,方才肅穆的氣氛便頓時消散。
「擅入此地,若非今日趙將軍巡營,恐怕君已身首異處。」
年輕的儒生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張口就來:「素聞御史善治軍,如何會枉殺無辜。」
荀晏看了看他,仲長統也與他對視,半晌卻是荀晏先收回了視線,他懶洋洋的倚在案旁,抬袖克制的咳嗽了起來。
「仲長君且從頭說來。」
他問道,換了一個適合聽故事的姿勢。
仲長統不由眉頭一挑,他出身不差,卻遠非名門,這還是第一次看著這等大族出身的人這般……不拘小節,但這人做起來卻又顯得十分自然,又毫無異色。
他說道:「河東衛固、范先等人恃兵橫行,雖為大族卻不思百姓,只知剝削劫掠,杜府君有愛民之心,不願出兵征討,殘害為賊人脅迫之百姓,故而單身赴安邑。」
「明府勢弱,豪強不知收斂,如今更是無故殺害太守府下郡吏,驕橫至此,在下雖一白身學子,卻亦有大丈夫之心,受府君所託,攜印綬面見御史,以做謀划。」
他一五一十將杜畿如今的處境,河東的現狀道出,那御史只睏倦的微闔著雙目,聽罷也沒有個反應,也不知是聽了還是沒有聽。
仲長統也不怎麼急,在帳內侍衛的凝視下自顧自席地而坐,行止之間甚是自如。
他雖是年輕,卻認為自己觀人尚可,他與這位御史中丞只相識短短几刻,雖無法說清是否其才能能配得上名聲,卻能知道對方是個腦子清醒的人,他會壓兵至潼關外便已是答覆。
「殺害郡吏?杜君無恙?」
慢了半拍,荀晏慢悠悠問道。
「是,」仲長統抬頭看他,「明府無恙。」
低熱讓大腦有些宕機,但思索一下還是能還原出一些原委,更何況他與那幾人還算是有過幾分說不上好的交情。
「杜君心善,卻實在弄險。」
他嘆道。
如他所料,杜畿處境實在危險,不用重兵壓制,僅憑一人之力入這漩渦,實在是一步險棋,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
「那杜君有何謀划?」
他換了個姿勢,審視著那年輕文士,聲音仍舊溫和。
仲長統緩緩呼出一口氣,知眼前這態度溫溫柔柔的御史恐怕心底對他沒有多少信任。
他仔細措辭著說道:「府君與衛固有故交,知其為人多計而無斷,只需一月,自可反客為主。」
「聽聞荀君至此,府君感激不盡,望御史能駐兵於外,以懾河東,只待數十日後再做應變。」
荀晏沒有什麼神色的聽著,只在最後歪了歪頭,若有所思問道:「數十日?」
仲長統頓了頓方才說道:「河東大族有聯結河北之心。」
荀晏有些神遊的摸著腰間劍柄上反覆的花紋,倏而低低笑了起來。
他大概算是明白了杜畿的意思。
示敵以弱,蟄伏等待敵人逐漸傲慢,露出破綻之時,再雷霆出手,只是這般不僅需要忍耐,也需決斷,是鬥智,也是斗勇。
這位杜府君看似伏低,實則卻是極其驕傲之人,雖借他之勢暫保安全,卻也委婉拒絕了他直接插手,他一人便可平河東。
他反而有些安心了,饒有興緻看著眼底下那不知何時越坐越正的年輕人,雖然表面看似談笑自若,實則那小動作仍是有點緊張。
讓他想起另一個更難搞的年輕人,等河東這條路通了他就趕緊把那人扔去許都讓阿兄頭疼去。
仲長統不知這人是否信了他的話,他一不有名,二非郡吏,只是這個檔口,一個表面乾乾淨淨的遊學士子反而比其餘身份要好行走些,也不至於被牽扯。
荀晏瞧出了他有些不安的本質,一時起了壞心思,他喚來了在外候著的荀緝。
「此人我不信,」他冷聲說道,「將他押下去……」
仲長統終於面色一變,他最怕的便是眼前這等狀況,他只得匆匆起身拜道:「御史不妨細思!」
「……備些飯食,順便讓他洗漱洗漱。」
緊接著那年輕御史慢悠悠說道,幾乎不掩飾自己的惡趣味。
仲長統:……
他有些表情空白的望過去,只能看到那在朝野之間頗有聲望的御史台長官仿若沒事人一樣的端起水杯,唇角還有未消的笑意。
荀緝幾乎是無奈的看了眼叔祖,他常常感覺自己這叔祖有時候心理年齡……恐怕實在不太大。
他親自去送了仲長統離去,再次回來時他叔祖已換上了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
「喝了葯如何用得下飯,用了飯更是喝不下藥,二者不可兼得。」
荀清恆振振有詞指著面前兩碗東西說著。
「叔祖睡了許久,若是再不用飯怕是又要胃疼,」荀緝嘆氣道,「不行就少用一些。」
荀晏還欲掙扎,卻聽自己那有攸風的侄孫幽幽說道:「這幾日買葯買了這個數。」
他眨了眨眼睛,擰著眉頭算了幾遍,壓下了自己強烈的,想要現在就去看一眼賬冊的衝動,他幾乎是乖順的去吃飯喝葯,忍得眼淚汪汪也不敢吐。
荀緝有些不忍,他是知道這位長輩此前胃癰之疾未愈,每次吃點東西喝個葯都是折磨,但他這身子卻似是很難離了湯藥。
他耐心的等了許久,方才問道:「叔祖信那人?」
他自是指的被他送去不久的仲長統。
荀晏有些懨懨,心裡頭還惦記著他的賬冊,聽罷也只是微微側頭。
「依他所言暫且駐紮於此,」他有些含糊的說著,「且等上一陣子,觀杜伯侯如何行事。」
若是杜畿給他掉鏈子,起碼他離得近還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