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暮光公主(下)

第13章 暮光公主(下)

「虛空魔戒可以讓你的兄長放下一切後顧之憂,全身心的投入戰鬥。」藏月緊盯著影月,一字一頓的同他說話,「戴上這枚戒指。你會獲得魔戒強大的魔力。只是一旦戴上,你就永遠不能再取下來。成為這枚魔戒的主人,你就不再是暮光王國的影月.永恆王子。你會成為影月.永恆公主。你將不再擁有選擇性別的權利。」

「每一個暮光精靈,都有選擇性別的自由。」影月盯著藏月的眼睛,一點也沒有退讓,「讓我不再繼承王位的方式有很多種。為什麼要選擇這個?」

「因為我不想失去你。」藏月別過頭,兩隻眼睛瞧向旁邊的鮮蘑湯,「我希望你成為一個公主,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凝彩輕輕的向後退了一步,手裡的法杖也放低了一點。影月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龐——他的藍色眼眸中充滿了血絲,紫色的睫毛像是掛上了露水。水精扁著嘴,像是看了一場荒誕的黑色喜劇。

影月回過頭,墜星張大了嘴,滿臉的震驚和駭異。他的兩隻手顫抖得厲害,兩隻眼睛死死的盯著影月。影月瞧得出他的心思——只要影月一聲令下,他一定會跳出來以死捍衛影月的尊嚴和選擇。

影月迴轉來,抬起頭,穹頂上的虛空之神隱在幽黯的斗篷裡面,只顯露出火焰一般的兩隻眼睛。佈道台後面的牆壁上,有一扇七尺高的玻璃窗。玻璃上繪著黑暗深淵的蛇妖。這些可怕的女妖手裡捧著美麗的罌粟花,肥碩的尾巴糾纏在一起,藏在罌粟碧綠的枝葉裡面。女妖頭頂戴著骷髏打磨成的王冠,肩頭披著人骨拼接成的翅膀,看著讓人不寒而慄。

影月把虛空魔戒拿了起來,眯縫著眼睛看了兩眼,輕輕的戴在了自己左手的拇指上。戴上戒指的那一瞬間,他那淺紫色的頭髮突然變成了深紫色,像是陡然盛開了一蓬紫羅蘭。他灰綠色的眼珠也變成了金綠色,原本像是汪著湖水的眼睛變成了一對絢爛奪目的貓眼寶石。他的腰身開始變得纖細,他的胸脯也開始豐隆。影月慢慢的解開了身上的戰衣;這衣服讓他感到胸悶。

影月王子徹底變成了影月公主。

影月公主把戰衣提在手上,朝暮光之王輕輕的揮了一下,面無表情的說道:「您已經失去我了。」她把戰衣「哐啷」一聲扔在地上,「雖然我並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藏月慢慢的站了起來,看他的眼睛,似乎有很多話要同公主講,但他的雙唇緊閉,眉頭緊鎖。他一個字也沒說,徑直從公主身旁走了過去。凝彩和水精提著法杖,跟著暮光之王的腳步匆匆離開了大殿。

墜星走過來,站在影月的旁邊,他很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影月瞄了他一眼,慢慢的坐到了佈道台上。「這不值什麼。」影月還不太習慣自己尖細的嗓音,咳嗽了一下,「以前我不娶,現在我不嫁。是男是女其實也沒什麼。」

墜星低下頭,輕聲的回應——「對不起。」影月抿了抿嘴,擠出一個十分勉強的微笑,「我不在乎性別。可我在乎我的榮譽。」她把桌上的銀勺子拈了起來——「痛苦扭曲你的身體,恐懼折磨你的靈魂,絕望武裝你的心志。」在公主的吟誦聲中,銀勺子漸漸的消融、扭曲,慢慢的變成了一柄又細又短的銀質匕首。

「去通知冰語將軍。讓他做好準備。全軍待命。」影月把匕首藏在了寬大的袖籠里,「我們要離開空語神殿。」「我們要去哪裡?」墜星睜大了眼睛,「陛下說過,空語神殿是抵擋灰燼精靈的前哨站。

「根本就沒有什麼可笑的混沌魔界。也根本沒有什麼灰燼精靈的大軍。那都是無稽之談。國王只想把我永遠的困在這裡。我們去哀嚎要塞。我那個無助的哥哥需要援軍。還在等什麼,馬上去辦。」影月站了起來,眼睛瞪著墜星,「傳令後到星影神殿來找我復命。」

墜星向影月彎腰行禮,慢慢的退開幾步,大步流星的趕了出去。影月在佈道台旁邊站了一小會兒,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虛空之神神像,慢慢的走向佈道台後面的小木門。

小木門後面,是窄長的木板過道。那是禮讚唱詩班在唱完讚歌後退場的通道。過道里零星的擺著幾張圓木凳子,凳子上積滿了灰塵。通道的後面,是一間低矮的化妝間。橫七豎八的擺著幾張梳妝台,每張檯子上都有一面銅框木柄的圓鏡子。鏡子前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瓶子。無論是擰開的,還是緊蓋的,通通都堆滿了塵灰。化妝間有一扇後門,因為年久失修,木門已經關不太牢,僅靠一根細繩打個結套在門框邊的釘子上。

木門旁邊有一個相當大的玻璃門衣櫃。裡面掛滿了灰白色的寬大禮袍。這些袍子的袖口、領口上滿是污漬,隔著玻璃都看得一清二楚。影月取下木門上的細繩,不用動手,那木門「吱嘎」一聲,自己就盪開了去。走出木門,後面立著一個高近半丈的木廁。廁門已經不知去向。裡面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破爛的圓木桶。

木廁後面,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小路兩旁長滿了尺多高的蒿草。草叢裡窸窸窣窣的響個不停,不知是耗子還是兔子。這條小路通向空語花園。站在木廁旁邊,就能看見空語花園的白石子牆。

影月沿著小路過來,靠近主殿這邊的花園石牆上開得有一個圓拱門。拱門的兩邊分別立著一座半人高的石燈座。燈座的形狀是三個負罪的人類,他們背對背的跪著,背上放著三腳燈架。燈架上的燈罩里放著一塊灰白的石頭。那石頭髮出灰白的閃爍的微光,像是雨夜高懸檐頭的燈籠,似乎隨時都行將熄滅。影月認得那石頭,那是灰燼精靈耗盡生命后的屍骨——雖然看起來像是一塊會發光的石灰岩。

空語花園陷在山坳中,是空語神殿位置最低的地方。穿過圓拱門,能夠俯瞰整個花園。拱門后,是一條蜿蜒向下的碎石子小路,小路的兩旁種滿了星光玫瑰。星光玫瑰有半人高,墨綠色的枝葉,淡藍色的花朵,花瓣上灑滿了白色的小圓點。小路的盡頭,是一塊開闊地,裡面有幾個三角形和四角星的花壇。花壇里種滿了夜幕玫瑰。夜幕玫瑰是暮光王國的國花,淺藍如水晶一般晶瑩剔透的枝葉,瑩白如美玉一般光潔柔亮的花朵。花壇里種著很多名貴的品種,不同的品種花蕊能發出不同的微光。從上俯瞰,那花壇就像一塊塊五彩而巨大的寶石。

花壇正中,有一座魔法噴泉。噴泉的正中放著痛苦女神座下的女妖石像。女妖們有著絕美的人類臉龐,頭頂生著羊角,背後長著蝙蝠肉翅,臀后還有一條拖曳在地的豹尾,腳踝像是羊蹄子,看起來既妖艷,又魅惑。噴泉里的女妖石像有兩個,一個站著的苦痛女妖,一個坐著的歡愉女妖。站著的手裡揮舞著象徵苦痛的長鞭,坐著的捧著象徵歡愉的酒杯。噴泉的水流從長鞭和酒杯里噴洒而出,這讓影月想起那句俗諺——歡愉永不幹涸,苦痛永無休止。

花園的左邊和右邊,都有一座飛索長橋,長橋通向懸在山外空中的雲浮石。空語花園這裡只有兩塊雲浮石。每一塊都跟花園裡那個開闊地大小相近。左邊的雲浮石上修了幾幢小樓。住著神殿的祭司和花匠。右邊的雲浮石是個小花園,沒有修建噴泉,但設有很多長廊和長座椅。

影月沒有飛過去,輕輕的沿著小路走下來。花園裡十分靜謐,偶爾能聽見暮鴉飛過。噴泉的邊緣有幾張長石凳子,很久沒人打掃,凳子上已經堆滿了玫瑰花瓣和落葉。影月站在噴泉旁邊,仔細的欣賞了一會兒噴泉里的女妖。坐著的女妖被酒杯中噴出的水流沖刷得厲害,鼻子和嘴唇都被水流磨平了。

走過長橋,步上花匠區,碎石小路變成了青色灰磚鋪設的地面。地磚道外,種著很多星光玫瑰。影月來過兩次花匠區,還記得大祭司住在哪裡。但她已經記不清自己上次來找大祭司是為著什麼事了。但能有什麼事?自從不對普通民眾開放,神殿的祭司早就不主持祭祀儀式了。空語的祭司是從暮光神殿派出來的。按理說,這位主祭祭司應該是個大魔導師。但影月跟冰語將軍打聽過了,這位主祭大人甚至連魔導師都不是!他還是個學徒!

這讓影月詫異萬分,這位主祭叫做星痕.紫晶。聽名字像是個高貴的出身。但暮光王國並沒有叫做紫晶的貴族世家。影月讓墜星打聽過了,沒有人知道這位主祭大人的父親是誰。唯一有用的消息,就是這位主祭大人和紫炎.紅玉有同一位老師水心.瑪瑙。水心是暮光神殿中最古老的大魔導師之一。他非常的高傲,既不願意在神殿謀位,又不願意為王朝效力,心甘情願的在神殿當一名圖書管理員。他從不教授公共魔法課程,只肯收錄學徒傳授知識。當然,他收錄的條件異常苛刻。能得到他的傳承,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影月雖然只見過這位主祭幾次,但對他的印象無比深刻。他並未婚娶,但卻留起了小鬍子。他看起來非常的年輕,皮膚不像其他精靈那麼白皙,他的頭髮和眼睛都是罕見的深褐色。每次見他,他都拿著一個已經喝掉半瓶的鴉影陳釀。和他多說幾句話,他就開始在眼眶裡轉玻璃球了——似乎他永遠都是這種半醉不醒的樣子。

影月走近主祭居住的樓宇。這幢殿樓叫做星影神殿,整個雲浮石的中心,裡面存放著虛空星影。虛空星影是空語神殿的寶貝,但並不對民眾開放。神殿曾經安排過專人值守,但後來發現那毫無意義——沒有任何精靈能拿走那顆石頭,也沒有任何辦法能摧毀它。根本就沒有守護它的必要。四周守衛的房子也慢慢的變成了花匠的住所。守衛們搬去了更寬敞的殿堂。

自從鹿角群山被虛空吞噬,影月帶著兵衛來到鴉影山,祭司們才搬到了花匠區來。星痕大人也是那個時候住進了星影神殿。影月站在神殿門口,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星影神殿非常的古舊,門口原本有四個女妖的雕像,但苦痛女妖的雕像已經只剩下了兩個基座,殘存的歡愉女妖還剩下兩個模糊的身軀,面容已經完全看不清楚。只有女妖手裡的酒杯還完好無損。

神殿早就無人值守,影月走進正殿,一個精靈都沒碰上。整個大殿非常的空曠。大殿的正中立著一塊奇形怪狀的大石頭。石頭上滿布皸紋,似乎只要推一把,那塊巨石立刻就會分崩離析。巨石上面,平放著傳奇的虛空星影。影月慢慢的走近,仔細的端詳了一會兒,伸出手,試著想把它拿起來。

冰語曾經跟她說過——「只要你心裡裝著自己,那麼你就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如果你心裡裝著所有的精靈,那麼你就擁有了所有精靈的魔力。」影月摸著這顆寶石——「我的心裡裝滿了嫉妒和痛苦、仇恨和恐懼、絕望和憤怒。我已經成為了空虛三女神的犧牲。這樣的力量,難道也拿不起這麼小小的一顆石頭么?」

「是的。你拿不起來。」

巨石後面,突然就傳來了一個低沉的男聲。影月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收回手,遲疑了一下,繞到了巨石後面。神殿的主祭大人光著腿,裹著件鴉羽長袍,抱著個酒壺,靠著巨石坐在地板上。影月是王子的時候,從來沒注意看過這位主祭大人,現在卻忍不住仔細的把他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回——主祭大人顯然是個邋遢的酒鬼。不知道有幾天沒有刮鬍子了,整張臉毛茸茸的,簡直像個橡木林的惡作劇小妖。他的腿毛像是一群不聽命令的的戰士,只顧自己衝鋒陷陣,從不考慮隊伍的配合和協調,橫七豎八的亂成一團。

影月下意識的把頭別在一邊,咳嗽了一聲,「主祭大人。請你站起來和我說話。」主祭大人眯縫了眼睛,疑惑的抬起了頭,「啊」了一聲,立刻跳了起來,趕緊把長袍緊緊的裹了起來,向公主低下頭請罪——「抱歉。王……公主殿下。我不知道是您大駕光臨。您的聲音,和以前不太一樣。」

影月回過頭,瞪了他一眼,「人都變了。聲音當然不一樣了。」低下頭看了看主祭大人的光腳——跟墜星不一樣,主祭大人的腳髒兮兮的,滿是塵沙和草屑。「你好歹是個主祭祭司,青天白日的醉成這樣,衣冠不整的睡在神殿里!是不是有些,有些不太合適?」

「是的。您說得對。」星痕局促的低下了頭,他的翅膀也耷拉了下來,「不合適,這很不合適。」他偷偷的抬起頭,偷看了影月一眼——「您到這裡來,是來試著拿這塊石頭,還是找我有什麼事情吩咐?」

「要怎樣才能拿起這顆星影石?」

「殿下,您要相信我。」星痕抿了抿嘴,攤開手,「如果我知道。早就拿它去換個前程了!我要申請去做暮光神殿的祭酒!那應該是整個王國最好的職務!」

影月嘀咕了一聲,仰起頭,盯著這個看起來一點也不老實的主祭大人的眼睛,「這顆星影石到底有什麼用?為什麼說灰燼精靈害怕這顆石頭?我可一點沒看出它的魔力。」

「殿下,您還是得相信我。我不知道。」星痕聳了聳肩,「如果我鬧明白了。我幹嘛還要每天喝個爛醉。說實在的,我也沒看出它有什麼魔力。」

『我信了你才是活見鬼。』影月在心裡嘀咕了一陣,『謊言小妖都比你更誠實。』

「殿下!」門口傳來了墜星的聲音,「冰語將軍聽到您的命令非常高興,他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了。」影月點點頭,「他高興的不是去行軍打仗,而是要見到他的心上人了!」——『只是真的見了面,只怕就高興不起來了。』

「你過來試試看。」影月突然朝墜星招了招手,「這裡的精靈幾乎都來試過了。唯獨你沒有。」

「我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其他人拿不起來。我想我也不能。」墜星對影月的安排感到有些局促,「我不想讓您再失望了。」

「你現在就讓我感到很失望。」影月很想送他兩個白眼,「你這是在違抗我的命令。」

墜星遲疑了一下,慢吞吞的走了過來,老實巴交的看了影月一眼,「您為什麼要我來試。主祭大人……」

「他要拿得動,早就拿去換酒喝了。」影月側頭瞟了一眼主祭大人,「我看他把褲子都當了換酒喝了。」又瞟了一眼主祭大人的酒壺——「可惜他的褲頭不值錢。」主祭大人微微彎腰,向影月行了一個屈膝禮——「殿下,您說得對。」

墜星咳了一聲,緩緩的伸出手,在星影石上輕輕的扳了一下——那石頭紋絲未動。墜星趕緊縮回手,露出一個既認命又不甘的笑容,慢慢低下頭,「您看。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的暮光精靈。別人拿不動,我也一樣。」

影月嘆了一口氣,「我以為你不一樣。我以為你的心裡沒有自我,只有我。」影月有些自嘲,「我真的以為自己得到了虛空之神的恩寵,我真的以為空虛女神眷顧著我。我真的以為有人會為了我甘願奉獻一切。」影月回過頭,瞄了主祭大人一眼,「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永遠被困在謊言和欺騙之中。」

「不!」墜星猛然伸出了手,狠狠的扳住了星影石,「我願意為您付出一切!」

「別傻了。」主祭大人差點被他嚇了一跳,「你別把承接石掰碎了……」

「乓!」

突如其來的響動聲中,星影石發出了奪目的炫光。這顆平淡無奇的藍寶石被墜星狠狠的抓了起來,在他手上變得無比的璀璨奪目。整個星影神殿像是突然間亮起了千百顆明星。主祭大人驚駭的睜大了眼睛,用袍子遮住眼睛,連連後退。影月盯著墜星,百感交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墜星五指捏攏,將星影石拽在掌心。「咚」然一聲,脆生生的跪在影月身前,把星影石按在胸口——「大人,我和他們不一樣。我的心裡沒有自我。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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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煌,諸神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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