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魚公主(上)
流沙.天海和流波.雲海一起慢慢的登上了掛月礁的底部。海面上籠著一層灰白色的迷霧。凌亂的礁石上堆滿了腐爛的人骨。恐怖的人魚傳說讓北海諸國的商船寧可繞行,也絕不靠近天籟群島。那些腐骨不知是哪個年代殘留下來的。現在這裡幾乎看不到人魚的蹤跡了——誰還會在沒有獵物的山林狩獵呢!
掛月礁的南面是人魚礁,人魚礁上的人魚燈塔一年四季不分晝夜的亮著,雖然光芒黯淡,但在一片迷霧之中,到底還是指明了方向。掛月礁的北面,就是有著大大小小數百個島嶼的天籟群島。
現在的天籟群島,早已不再是人魚的地盤,靈蛇王國的海妖們佔據了這些荒蕪的島嶼,在島上建起了他們高大的神殿和祭壇,渴望召喚出。這些海妖白日里藏在島上青蔥的森林裡,發出小狗一樣的吠聲,等到夜晚,就會游入大海,捕獵那些深海中的獵物和誤入禁區的人類。比起深海那些皮粗肉厚的大魚,這些海妖更喜歡食用這些皮軟肉嫩的人類。
人魚和海妖戰鬥了幾個世紀,最終被海妖驅逐到了吞噬漩渦。這個吞噬女妖的魔法結界成了人魚帝國最後的屏障。但愚蠢的人類根本分不清人魚和海妖,他們把海妖犯下的所有罪行都記在了人魚的頭上。這甚至連累到了魚人!獵潮魚人差點被北海雲林的術士屠殺殆盡,不得不舉族遷徙,去了神諭島苟延殘喘。
但人魚女王似乎對魚人的遭遇無動於衷,她毫不關心這些似人似魚的族類。在她看來,擁有半人、人類雙形態的人魚和人類應該有著某種血緣上的聯繫。她希望澄清誤會,和北海雲林結成聯盟,共同抵抗海妖的入侵。但術士們雖然痛恨海妖,但也同樣痛恨人魚,沒有比看到自己的敵人互相殘殺更讓人愉快的事情了。他們把人魚使者懸挂在雲林城頭,暴晒了七天,等到她奄奄一息,才把她從滄浪島上扔回大海。
人魚女王對此怒不可遏,揚言要踏平北海雲林。但她卻連離開大漩渦的勇氣都沒有。最近掛月堡壘失去了消息,派出的駐防軍既沒有派遣人回來拉運補給,又沒有人回來報告近況。巡海將軍流波.雲海前後派出了三個巡視小隊,但所有的小隊都失去了聯繫。
這讓流波將軍感到非常的緊張和不安。但她向女王彙報的時候,她似乎對掛月堡壘的一切都毫不介意,滿臉的不耐煩——「取消掛月礁的駐防。那裡離天籟群島太近了。我們沒有必要和海妖進行無謂的爭鬥。我們要縮小防線,所有的要塞和堡壘都必須靠近大漩渦。海妖永遠都不可能突破吞噬女妖的魔法防護。」
「可那些失蹤的士兵和……」
「每天都有人去世。有的因為疾病,有的因為戰爭。給失蹤士兵的家人發放撫恤,如果立有戰功,可以加倍給予補償。」
「不,這和撫恤無關。」流波將軍對女王的決定感到不可思議,「或許他們都還活著。在等著我們救援……」
「夠了!」女王惱怒的打斷了將軍的話,她的眉毛幾乎立了起來,「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魔晶!只有魔晶才能控制吞噬女妖。收起你這些愚蠢而又荒謬的念頭,去想想辦法,尋找新的魔晶礦點。魔晶才是我們的一切!幾個失蹤的士兵不值一提。」
「把你的工作交給暗流公主。讓她接管巡海值守的一切事務。」女王突然提高了聲音,「流波,把你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尋找和挖掘魔晶上!」
「遵命。」流波痛快的交出了將軍符令,
「陛下。願您範圍天地,萬壽無疆。」
雖然不再是將軍,但流波依舊放不下掛月堡壘。她思慮再三,最後決定向自己曾經的導師求助。流波的導師是長公主流沙.天海。因為主張和海妖全面開戰,奪回被侵佔的天籟群島,遭到了女王的幽禁。
雖說是幽禁,但其實只是讓她住進了陰暗海域里的珊瑚堡。陰暗海域在風暴王城的西面,裡面遊盪著不計其數深海怪魚。珊瑚堡修建在靜謐深淵的岩壁上,整座堡壘一半是山岩上的石洞,一半是經過雕刻、堆砌的珊瑚礁。珊瑚堡曾經叫做珊瑚神殿,是人魚帝國最負盛名的海神神殿之一。但一場地震毀掉了神殿的絕大部分。
考慮到重建珊瑚神殿耗費不菲,而女王陛下又拒絕向神殿提供支援,神殿的祭司們放棄了珊瑚神殿,原有的神之侍從全部撤離,去了風暴神殿——人魚帝國最古老也最宏大的海神神殿。神殿殘存的部分被女王改造成了珊瑚堡壘,用作風暴王城的魔法監牢。但因為和海妖的戰爭,幾乎所有的囚犯都被送上了戰場。珊瑚堡壘就這樣被廢棄了幾個世紀。
現在整個珊瑚堡就只有流沙.天海一個囚犯。流波來到珊瑚堡的時候,整個堡壘都隱沒在陰暗的海水裡,只有深海明珠的光芒在珊瑚中若隱若現。這裡沒有監獄長,沒有看守,沒有警衛,空蕩蕩的堡壘只有零星的深海龍魚來回逡巡。它們下頜上閃爍著若明若暗的光芒,像是在水流中晃蕩的明珠。
流波在堡壘里尋找這個自由的囚犯,大部分的房間都死氣沉沉,不知有多少年沒有人進來過了。窗戶上堆滿了浮沙,窗棱上滿布水苔,飄來的水草纏在吊燈上,垂下千萬綠絲,看起來像是一掛飄搖的帳子。所有的走廊都漂浮著許多細絲一樣的紐蟲。這個腐朽、渾濁的世界是它們的天堂。
找到公主的時候,她正在堡壘一處幽黯的閣樓里。閣樓只有一扇窗戶。窗外是五顏六色的珊瑚叢。窗戶的玻璃已經破碎,一隻巨大的章魚趴在珊瑚叢的上端。它的一隻觸手從窗外伸了進來,軟塌塌的搭在窗邊的椅子上。公主正在翻閱一本用巨大貝殼雕刻的古書。這本書整整有九頁。想要搬動這本書可要不小的力氣。整個閣樓都堆滿了這樣的古書。一塊塊就這麼堆著,簡直像個珍珠養殖場。
「人魚從遠古天神屍身上的泡沫中誕生。所有的人魚都沒有靈魂。他們一旦死亡,就會重新變成泡沫。並在陽光與海浪中化為烏有。」流沙眯縫著眼睛,正在小聲的讀著書上的蠅頭小字,「只有隱藏自己的男身,得到男性人類的愛情,為他孕育,直到生產,才能得到永恆的靈魂。」
雖然看起來所有的人魚都像是女性,但實際上所有的人魚都是雌雄同體。在人魚帝國最古老的海神神殿里,還有一塊遠古時期遺留下來的貝殼畫。畫上記錄了人魚樣貌變化的過程——為了吸引人類靠近海岸,所有的人魚都慢慢的變得更像人類中的美貌女孩。他們縮短了又長又尖的獠牙,讓滿頭的紅色尖刺變成了蜷曲而蓬鬆的金色捲髮;他們猩紅的眼睛變成了透亮的碧藍色,他們尖利的長爪變成了柔軟的手指;他們粗短而堅硬的體毛漸漸褪去,露出了白皙而嬌嫩的皮膚。
「這簡直太荒謬了!」流沙注意到了流波,但她既沒有感到驚訝,也沒有感到奇怪,似乎流波一直就在她身邊,不過是傍晚散步回來的重逢;她慢慢的轉過身,朝流波聳聳肩,口氣聽起來有點忿忿不平,「人類有男有女,而我們只能愛上那些又臟又臭的男人。還得替他生孩子!這樣我們才能得到一個所謂的永恆靈魂!這本書肯定是某個人類的惡作劇之書!根本不值得信任!」
「不替他生孩子,你怎麼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他。」流波克制住自己想要撲上去的衝動,攤開手,「人魚不也是這樣嗎?愛上一個人魚,那就為他生一個孩子。只有經歷分娩的考驗,才能證明你是真愛。」
「事實上,你們都曲解了這本書。」角落裡突然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書上只是說,得到人類的愛情,並為他生孩子。只要那個又臟又臭的男人愛上了你就行了。可沒讓你們愛上他。」
流波驚訝的回頭,看到書堆里坐著一個金髮及腰的人魚。她的金色魚尾和金髮都在深水明珠的照耀下發出淡金色的光暈。臉龐精緻得像是神殿裏海神女兒的雕像。『浮雪.天涯!』流波嚇了一跳,『高貴的海神祭司竟然會出現在珊瑚堡壘!』
浮雪看出了她的驚訝,朝她擠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慢慢的直起身,「親愛的妹妹,見到你很高興。但我俗務纏身,沒時間和你敘舊。你們慢慢交談。我就先告辭了。」她伸出左手,露出了無名指上的珍珠戒指,念起了古怪而低沉的咒語。咒語聲中,珍珠發出了奪目的白色光芒。那光芒好像一條銀魚,慢慢的遊動,在浮雪身前拉出一個白色的弧形圓拱。她朝流沙揮了揮手,慢慢的隨著那道白色的弧形光華一起消失在海水裡——「願你的夢境為我敞開大門。」
「如果你願意交出海神的憤怒。那麼我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流沙朝她逝去的地方也揮了揮手,「你不必替我生個孩子來證明一切。」
「海神的憤怒?那是什麼東西?」
「等你長大以後,我或許會告訴你。」流沙露出了一個捉狹的笑容,慢慢的闔上了古書,「你知道嗎,珊瑚堡壘有很多遠古時期留下來的貝殼書。它們在大地震中倖存了下來。但那些神之侍從認為它們毫無價值,任憑它們泡在廢墟里,直到它們被苔蘚和泥沙吞噬。我得把這些珍貴的書籍保護起來。這可是一個大工程。」
「女王罷免了我的職務。」流波決定快刀斬亂麻。
「我可替你說不上話。你看看,我只是一個被幽禁的罪人。女王陛下根本不會聽取我的意見。要我說,巡海將軍可是個苦差事。我寧可在這裡當犯人,也不想去每天跟一群嘰嘰喳喳的吞噬女妖打交道。」
「我沒打算讓您替我向女王說情。我也不想再作什麼巡海將軍了。」
「那你找我幹什麼?」流沙感到有些不解,「你總是惹上一屁股麻煩才會來找我。我可不信你會這麼好心過來陪我看這些長滿苔蘚的貝殼。」
流波嘆了一口氣,告訴了公主關於掛月礁的一切。並講述了那些折磨她的困惑與憂慮。「我覺得我們應該去看一看。我們不應該就這樣對他們的失蹤放任不管。更何況,造成失蹤的原因也必須查明。」
「是你應該去看一看。」流沙嘀咕了一聲,「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只是一個被幽禁的罪人。我不應該再為這些事情焦頭爛額了。那些人魚戰士是你的朋友和親人。可不是我的。」
「老師!」流波嚷了起來,「他們是您的臣民!更何況,這件事很有可能關乎帝國的未來。」
「每個人都應該各司其職,各盡其責。」流沙搖搖頭,「我不能越俎代庖。你應該去和暗流.天海談這件事情。她是新的巡海將軍。或許她能有什麼主意。我現在沒辦法給你任何支持。各地的駐防軍都不會聽從我的指令,皇宮禁衛軍更不會服從我的安排。我孤身一人,能幫你做什麼?」
「老師!肯定有不同尋常的事情正在發生。」流波顯得憂心忡忡,「暗流公主根本幫不上任何忙。駐防軍人手本來就吃緊。我已經派出過三個小隊去搜尋,無一回還。暗流公主能做什麼?再增派一個小隊去嗎?她絕對不會同意。她現在一定忙著在大漩渦里尋找新的魔晶礦點。」
「那不是你的工作嗎?」
「那是現在所有人的工作。」流波撇了撇嘴,「女王眼裡只有魔晶。魔晶是帝國賴以存亡的東西。沒有魔晶,我們就無法控制吞噬女妖。沒有女妖,我們將失去一切。海妖將會摧毀人魚帝國,所有的人魚都將遭受滅頂之災。」
「那倒未必。」流沙對此顯然頗有微詞,「吞噬女妖也是人魚。她們是一群沉溺於魔晶能量而被魔晶腐蝕的可憐蟲。幫助她們戒除魔晶,說不定能讓她們獲得新生。只要女王陛下允許,我可以開設風暴學院,重啟魔法教學。如果我們能夠再訓練一群新的魔法師。或許海妖也不是那麼難以對付。」
「我看女王害怕魔法師甚至超過這些海妖。」流波嘆了一口氣,「沒有女王陛下的允准,所有的魔法師都不能施展魔法。」她伸出了手,她的手腕上帶著一串白色的珍珠,其中一粒已經變成了紅色。
「我們的魔法珍珠會定期接受檢查。如果珍珠變成了紅色,而我又拿不出女王陛下的授權書。那麼我就會被關進大牢。」
「那你就可以安心的來陪我看這些貝殼書了。」流沙聳聳肩,「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你不明白。殿下。現在的大牢不是監牢,而是吞噬女妖的訓練營。整個王國的魔法師都受到了嚴密的監視和控制。那些珍珠手鏈全部變紅的魔法師,會被迫服用魔晶,從而成為新的吞噬女妖。」流波顯得有些無奈,「很多魔法師甚至選擇服用遺忘藥水來告別這一切。他們已經受夠了這些無用而又讓他們害怕的技藝。您的學生正在減少。一天比一天少。而您還在這裡讀這些遠古流傳下來的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