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魚公主(下)
「什麼樣的惡魔才能做出這樣的惡行?」流波的眼眶裡湧上了淚水,「我要把這些惡魔全部送進地獄的大門。」高空里再次傳來了高亢而明亮的鳥鳴。流波沒有抬頭,也猜得到是那些黑腳信天翁。
「這不像是海妖的行徑。」流波捏緊了拳頭,抬頭瞧向東方。在掛月礁的東面,是隱藏在迷霧中的浮骨群島。而離掛月礁最近的,是毒蛇島和腐骨島之間的浮屍灣。浮屍灣是個漩渦之地,有好幾條暗流在那裡交匯。整個水灣里漂滿了各種生靈腐爛的屍體。水灣的礁石群上棲息著成群成片的黑腳信天翁和紅喉潛鳥。
「我們應該去浮骨群島看看。這些惡魔說不定……」
「小心頭頂!」流沙突然尖叫了起來。
流波猛然抬頭,高處的迷霧中,俯衝下來了一頭她以為是黑腳信天翁的怪物。這個怪物看起來像是個長著巨大黑色鷹翅的人類。她有一頭紫色的頭髮,淡紅色的眼眸,穿著黑色的棉布長袍。長袍下面露出來的不是一雙人腿,而是有著三個鳥趾的巨大鳥爪。怪物的手裡拿著一把閃電繚繞的三尖叉。她兇狠的朝著流波撲了下來。
流波本能的向後跑開。她沒有帶沉重的魔晶盾牌和魔晶長劍,只有一把短小的魔晶匕首。但很明顯,這玩意兒完全對付不了那個閃電三尖叉。
「狂風呼嘯,百鍊成盾。」
在流沙急促的咒語聲中,掛月礁上猛然颳起了一股翻湧的颶風。翻滾的風浪捲成了一面碩大的盾牌,把流波和怪物阻擋開來。怪物惱怒的撲扇著翅膀,倒退著飛起大概五六丈高。她停在半空,喉嚨里猛然發出尖利的嘯叫。嘯聲響起,迷霧中便接二連三的傳來了回應的呼聲。眨眼的功夫,迷霧裡便衝出了幾十隻這樣的怪物。
「快跑!是鷹身女妖!」流沙取出了她藏在衣袖中的魔杖,「他們太多了!寡不敵眾!我們不能和他們硬拼。你先走,我來斷後。」呼喊聲中,她的魔杖上開始飛快的彈出冰針。這些冰針比手指長一些,比頭髮粗一點;它們飛快的彈射出來,穿過颶風盾牌,朝著懸空的鷹身女妖刺去。鷹身女妖飛快的扇動翅膀,尖嘯著掠開。
流波狼狽的跑了回來,拉著流沙想要一起跳下掛月礁。但跑到礁石邊緣的時候,海面下接二連三的冒出了海妖。這些海妖看起來和人魚很相似。但他們看起來都是男性。他們的腹部以下不是魚尾,而是蛇尾。他們的肋下長有蝙蝠一樣的肉翅,頭頂也長有或長或短的犄角。
一冒出海面,這些海妖立刻就開始吟唱起了咒語。海面上立刻竄起了不計其數的寒冰箭矢。這些箭矢呼嘯而來,像是從下而上撒開的一張巨網。不管撲向何方,都絕對躲不開這麼密集的箭雨。
「飛砂走石,百鍊成盾。」
流沙再一次飛快的念出了咒語。礁石的邊緣突然像花苞盛開一般,猛然撐開了一面巨大的石塊盾牌。飛來的寒冰箭矢「噗噗」作聲,全部撞在了石盾上面。
「我們逃不掉了!」流波一會兒絕望的抬頭,一會兒驚恐的低頭。海里的海妖們瘋狂的召喚著寒冰箭矢。石盾在箭矢密集的飛射中漸漸開始出現了皸紋。似乎隨時都會破裂。鷹身女妖們在颶風之盾的上方,吟唱著她們古怪的咒語。咒語聲中,虛空里似乎生出了無數虛無的鳥爪,在瘋狂的撕扯颶風之盾。風盾在掛月礁的頂端來回的晃蕩,似乎再過一瞬,就會被撕裂成碎片。
「別怕。今天已經夠糟糕了。
」流沙揮起了她的魔杖,開始吟唱新的咒語,「不牧之地,不漁之海。」咒語聲中,她的魔杖上飛出了一隻銀色的細魚。這隻細魚在空中飛掠,繞著流沙流波拉出了一條銀色的光華圓弧。
「別讓她跑了!」鷹身女妖們在天上發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開始瘋狂的釋放出奔涌的閃電之箭,「這個人魚會傳送魔法!」。但銀魚一閃而過,流沙流波也同時隨著銀魚的消散而平地消失。
銀魚消失的一瞬間,流波眼前猛然一黑,彷彿被拋擲到了一個大海中顛簸的黒木箱子里。周遭一片漆黑,容身之處說不出的緊仄憋悶。但這種壓迫的感覺來得快也去得快,只一剎那,眼前又猛然一亮,整個人就從無垠的黑暗之中沖了出來。
流波衝出好幾步,才穩住身形。流沙比她先傳送過來,她匍在地面,臉色慘白,左手按著自己的肚子。流沙身旁不遠,站著個一臉驚駭的人類男孩。他左手拿著一張發黃的羊皮紙,右手拿著一個有他一半高的銅燭台。
「你怎麼了?」流波嚇壞了,趕緊衝過來扶住流沙。流沙的肚子上有個巴掌大的蜘蛛網一樣的皸紋。皸紋四周的皮肉被燒焦了,發出刺鼻的焦臭。
「在開始傳送的那一瞬間,我被鷹身女妖的閃電箭劈中了。」流沙指著地上斷折的魔杖,「冰針魔杖救了我一命。」
「你們得聽從我的命令!」那個有些驚惶的男孩突然直起了腰,強作鎮定,朝流沙流波露出一個『我不緊張』的微笑,「我是你們的主人。」
流波莫名其妙,暼了他一眼,偷偷的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男孩穿著金線滾邊的月色長袍,戴著一頂鑲嵌著一顆巨大紅寶石的銀框白絨帽子,一雙湛藍的眼睛,一頭淡金色的捲髮,漂亮得像是神殿壁畫上的小天使。這是一間高樓的閣樓。雖然是閣樓,但非常的寬敞,每一面牆上都有兩扇窗戶。男孩背後的窗外是一座高聳的塔樓,塔樓上盤踞許多巨鷹一樣的大鳥。流沙的腳下,用灰塵畫著一個歪歪擰擰的符文。
「你們沒有小鹿的蹄子,也沒有小鹿的尾巴。」小男孩有些懷疑的打量她們,「你們不像是低語者。」
「你是誰?」流沙回過頭,疑惑的打量他,「你看起來像個貴族。」
「我是你們的主人。我不能告訴你們我的名字。」小男孩的笑容看起來顯得很僵硬,『我不緊張』已經變成了『我不害怕』,「姐姐說過,不能把名字隨便告訴給魔法生靈。」
「那這是哪兒?這個你總可以告訴我們吧。」
「這裡是天穹帝國的皇城。」小男孩已經笑不出來了,他的額頭冒出了汗珠,他舉起手裡的燭台,緊盯著羊皮紙,突然就念起了咒語——「狂朋怪友,星滅光離。」
咒語出口,他立刻就鬆了一口氣,但過了一小會兒,看見流沙流波依然瞪著眼杵在眼前,他就開始有些驚惶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高高的舉起燭台,把咒語又念了一遍。
「你能替我找一些藥劑嗎?」流沙突然朝他開口,「是你的咒語干擾了我的魔法傳送。我才會被鷹身女妖的閃電箭擊中。你得替我想想辦法。」
「他還是個孩子。」流波在流沙身邊低語,「他能有什麼辦法。」
「我是有一些。」這個小男孩有點扭捏,「但嬤嬤替我收著。我得告訴她,才能拿到藥劑。」
「這可不行。你不能讓人知道我們在這兒。」流沙嘆了一口氣,兩隻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看起來既無辜,又可憐,「你把我們召喚過來,可不是為了讓我們成為別人的囚犯吧。」
「沒有人會想把你們抓起來的。」男孩想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你們,現在是我的客人。」
「不。會有人想這麼乾的。」流沙看起來非常的憂鬱,她的語氣也充滿了憂慮,「你知道的。那些大人總是有一些奇怪的念頭。他們不喜歡漂亮的女人。他們覺得漂亮女人都非常的危險和不可靠。他們總是喜歡無緣無故的傷害漂亮女人。你覺得我們漂亮嗎?」
「非常漂亮。」小男孩臉紅了,「我不會讓人發現你們的。」
他放下燭台,但卻把羊皮紙捲起來放進了自己寬大的胸前袋裡。他朝流沙流波揮揮手,「等著我。我一會兒就回來。」他小心翼翼的打開閣樓的門,朝外打量了一小會兒,這才躡手躡足的關上門,偷偷的溜下樓去。
「我的魔杖斷了。沒有魔杖我不能施放傳送法術。早知道我應該請浮雪教我一個用珍珠傳送的魔法。」流沙試圖把兩截魔杖接起來,魔杖連起來的時候,魔杖的尖端發出了「茲茲」的微響,冒出了一點點微弱的霜風寒氣,但這並不能持久,很快魔杖就安靜了下來,一絲兒冷氣都沒有了。
「這個男孩與眾不同。」流沙仔細的看了看地上的灰燼符文,「他身上有魔力波動。你看,他的符文畫得非常好。幾乎就成功了。」
「你為什麼把我們傳到這裡來?」流波皺緊了眉頭,「我以為我們應該在海底的某個地方。」
「是這個男孩的召喚魔咒。」流沙顯得也不是那麼肯定,「或許是。我也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但很顯然。這個灰燼符文起作用了。但現在我們要考慮的不是這個。」
流波想起剛才那一幕就渾身發冷,「我不明白。海妖們怎麼會和鷹身女妖結成了盟友。這太可怕了。」
「傳說中的鷹身女妖居住在梧桐世界。可現在竟活生生的出現在了我們面前。這些女妖是在向她們的魔神獻祭,她們想獲得水下自由行動的魔力。」流沙慢慢的坐了起來,「大漩渦不再安全了。吞噬女妖擋不住這些可怕的怪物。更糟糕的是,陛下對此還一無所知。她還在拚命的尋找和挖掘魔晶。天啊,她簡直是在自掘墳墓。」
「我走不了。但你可以。你得回去報信。女王陛下必須知道這件事情。」流沙望著流波的眼睛,「她得想辦法讓風暴神殿的祭司們和海神近衛軍加入戰鬥。這件事關乎人魚一族的存亡。神殿絕對不能袖手旁觀。她也得解除對魔法師的禁令。不然就來不及了。」
「可我怎麼回去?」流波焦急的看了看四面窗外的景緻,「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既然是在天穹皇城。那麼這裡一定是皇宮。只有皇宮才會有青鳥塔。」流沙在窗外搜尋著什麼,「我們來過天穹的皇宮。你還記得嗎?沿著人魚礁,游過空天之門,進入千柱石林海溝,可以直接游到皇宮的護城河裡。護城河連接著太陽池、月亮池、群星池和所有的下水道。快看,在那裡!」
順著流沙的手指,流波看見了一座小小的噴泉花園。在噴泉不遠處,有兩行松樹。松樹間是一條碧綠的涓流。涓流的一端穿過一堵高牆牆根,繞向了未知的某處,一端通向了噴泉的底部。
「沿著溪流,肯定能找到護城河。只要進了河,就一定能找到千柱石林海溝。找到海溝,就一定可以回到迷霧之海。」
流波探頭看了一下,走到噴泉花園,必須得穿過好幾個院子。王宮裡到處都是守衛和巡邏的衛兵。「除非我會隱身術。」流波有些懊惱,「不然我肯定會被這些衛兵大卸八塊。」
「我會。」流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但我受傷了。我不確定這個法術能維繫多久。你必須得快一點。還有,我能隱藏你的身體,但藏不了你的影子。你必須得時刻注意,千萬不能讓人發現。」
流沙伸出了手,念起了咒語,咒語聲中,她的珍珠手鐲發出了微微的白光。流波看著自己的身體在眼皮下一點點的消失——知道自己在哪裡,眼睛卻看不見。
「向女王稟報之後,我會回來接你。你要保重。」
「不。我自己能回來。」流沙搖搖頭,「死敵逼近,人魚帝國危在旦夕。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流沙朝隱身的流波推了一把,「你得趕緊離開。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記住,你的影子。」
「保重,再見。」
流沙看見流波的影子移到了門邊,門打開了,空蕩蕩的門口傳來了流波低沉而傷感的告別——「老師。我將永遠銘記你的教誨。」
流沙點點頭,看著影子關上門悄悄的離開。她忍著疼痛,掙扎著爬到窗戶邊,搜尋流波可能藏身的地方。很快她就發現了她飄忽的影子。流波跑得非常的快,她的影子藏得也很好,但她太心急,急促的腳步聲引起了守衛的疑心。這些守衛疑惑的東張西望,值得慶幸的是,這些守衛的眼睛遠遠比不上他們的耳朵。
在看到流波的影子投入噴泉花園的溪流后,流沙終於鬆了一口氣。她慢慢的坐了下來。她離開大海已經有些時候了,她覺得特別的口渴。但這個閣樓里沒有水。閣樓里放著很多書架,所有的書架上都堆滿了舊書;有些是草漿紙書本,有些是羊皮書卷。閣樓的主人一定是個狂熱的書蟲。
樓道里響起了腳步聲,又快又急。流沙很少聽見腳步聲,她很難判斷這是不是那個小男孩。思慮再三,她釋放了隱身術。把自己藏在了書架的影子里。幸運的是,上來的還是那個圓臉圓眼的小男孩。
因為跑得急,他的小臉蛋紅通通的,嘴裡也呼哧呼哧的噴著白氣。他幾乎是衝進的閣樓。他手裡抱著一個小藥箱。站在房間里,沒看到人影,他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臉上寫滿了『好懊惱』。
「我在這裡。」流沙從他背後顯形,「小馬虎。你都不看看自己的背後嗎?」
小男孩不好意思的回過身,趕緊打開了藥箱。箱子里放著很多大大小小的藥瓶。「我不知道你需要用什麼葯。」他臉紅紅的,「我把藥箱一起拿過來了。」
流沙低頭認真的看了看這些瓶子。都是一些奇怪的藥名。她幾乎沒聽說過其中的任何一種。但她聞得出那些對她恢復身體有益的藥草氣味。她把這些藥劑挑選出來,兌成一瓶,挑了一些敷在傷口上。
小男孩看見她自己給自己上藥,感到有些害怕。「你可真勇敢。」
「你也很勇敢。」流沙朝他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我都不敢相信你真的替我帶來了藥劑。我會好起來的。」
「你的朋友呢?」小男孩突然緊張了起來,「她是被誰抓走了嗎?」
「當然不是。」流沙把藥箱還給了他,「你剛才的咒語把她送回家了。」
「可我的咒語念了兩遍。」小男孩立刻慌張了起來,「你也會離開了嗎?」
「我還不能回去。」流沙指了指自己腰上的創口,「我得養好傷才能離開。你不會覺得我是個麻煩吧?」
「不會。」小男孩羞愧的低下了頭,「是我傷害了你。照顧你是我應盡的職責。」
流沙笑了笑,輕輕的捋了捋耳旁散落的頭髮,「你叫什麼名字?小勇士?」小男孩抬起頭,很認真的問她:「你知道我的名字以後就會詛咒我嗎?」「當然不會。」流沙笑了起來,「我又不是邪惡女巫。就算是邪惡女巫在這裡,她也不會詛咒一個孩子。」
「那好吧。」小男孩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我叫晨光.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