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巫師之城（中）
金波夫人拉著碧水，連跑帶跳的離開餐廳。風徹不安的站起來，等她們離開后，緊張的望了雲凝一眼，猶豫了一會兒，又坐了下來。
「你也想去溫泉花園嗎？」雲凝猶豫了一下，「你可以換上我的衣服。也許會有一點小。但我想，你應該穿得上。」風徹抿了抿嘴，沒有說話。雲凝站起來，望了望窗外，這一剎那，他突然覺得天氣也沒那麼糟糕。風徹讓他想起了森林裡的某隻受傷的小獸。
「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替你找乾淨的衣裳。」
但云凝一抬腳，風徹就跟了過來。雲凝朝他做了一個鬼臉，突然就跑了起來。風徹愣了一下，馬上小跑著追過來了。積雪堡壘是用一整塊一整塊巨大的黑灰崗石堆砌而成的巨石城堡，樓道比雲帆市集的街衢還要寬敞。雲凝跑回卧室，找好衣服，風徹就追了過來。他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臉色刷白，似乎被嚇得夠嗆，手抓在門框上，不住的顫抖，看起來又慌亂，又害怕。雲凝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遲疑著慢慢靠近，風徹盯著他的眼睛，雙唇抿得很緊。
「對不起。」雲凝突然覺得有些內疚，「我不是想嚇唬你。」
風徹望著他的眼睛，慢慢的平靜了下來。他側過頭，開始打量著雲凝的房間，仔細的看著房間里的每一樣東西。雲凝遲疑了一下，拿好衣服，牽起了他的手，「我們去溫泉花園吧。」
溫泉花園在城堡的後方。花園裡用鵝卵石砌著幾個小花壇，裡面種滿了桃金娘。花園的正中，立著記憶之神和他的女兒們的石像。記憶之神高有三丈，身前跪著幾隻灰白色的山羊。他的女兒們散落在花園的四周，有的拿著書卷，有的拿著樂器；有的看起來很快樂，有的看起來很憤怒。因為風雨，這些石像都變成了灰褐色，記憶之神的臉面風化嚴重，已經看不清五官。
花園的邊緣，有好幾個溫泉池。池邊長滿了龍血樹、木瓜海棠和紅花檵木。因為無人打理，紅花檵木已經幾乎將水池邊的石板小徑全部遮擋住了。一蓬蓬枝葉或紅或綠，像搭在池邊的小帳篷。木瓜海棠比紅花檵木高一些，像是在這些帳篷上撐開的墨綠巨傘。龍血樹比木瓜海棠還要高，有幾株甚至已經和旁邊的城牆一樣高，看起來就像是一群披著綠色大氅的巨人。
儘管能模模糊糊的聽見金波和碧水說話的聲音，但風徹卻分辨不出她們具體的位置。他踮起腳，伸長脖子，想看看她們在哪裡，但高聳的樹木擋住了他的視線。
「她們就在這裡。」雲凝朝風徹做了一個鬼臉，脫下衣服，扔在水池邊上，跳進了一個溫泉池子，「這時候她們可不想看見你。」風徹似乎一看見雲凝的鬼臉就感到緊張，下意識的抓緊了雙手。
「快下來。」雲凝朝他招手，「水裡很暖和。」風徹猶豫了一下，慢慢的脫下他那一身糊滿泥漿的破爛衣衫，輕輕的跨進了水池。雲凝從來沒見過這樣乾瘦的人——他的腰細得彷彿吹一口氣就會斷折，腰肋上的骨頭突得厲害，一眼就能數清有幾根。
「你可真臭。」雲凝突然笑了起來，把風徹按在水裡，替他搓洗起來，「你知道嗎，你讓我想起了林地里的那頭小狼。」
「狼是什麼？」風徹突然開口。
「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雲凝又笑了起來，「但以後我可以帶你去林地玩。你可以自己看。」
搓去泥垢，雲凝才真正的看清了風徹長什麼樣子。他有一頭柔軟的金紅色頭髮，
長著一雙碧綠色的眼睛。「你看起來很像一個王子。」雲凝歪著頭，摸了摸風徹深陷的鎖骨，「當然，是一個很瘦的王子。你睡覺的時候，會硌著自己嗎？」風徹抿了抿嘴，老實巴交的搖了搖頭。
「好吧。」雲凝拉著風徹並肩躺在水池裡的石頭長椅里，一起仰望天穹，「你們來了可真好。」
天空濛著厚厚一層烏雲，既看不見三月，又看不見群星。碧桃峰峰頂的巫師之冠發出柔和的白光，把整個島嶼都籠罩其中。巫師之冠是桃林島居民對滄浪神殿的稱呼。滄浪神殿有五座高聳在雲端的巫師塔。這讓整個滄浪神殿看起來像一頂有五個尖角的銀色王冠。
「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個偉大的巫師。」雲凝指著巫師之冠，「或許有一天我能住進碧桃峰巫師塔的頂層。成為東海桃林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巫師。就像我們的曾曾曾曾曾曾祖父一樣。你知道嗎，我們的曾曾曾曾曾曾祖父曾經當過東海桃林的至高巫師！冰峰家族可是最古老的巫師家族之一。」看風徹似乎對成為巫師毫無興趣，雲凝突然覺得有些泄氣——「可惜我和母親一點魔力都沒有。或許你可以試一試！」
「我們打算去巫師塔轉一轉。」金波夫人和碧水夫人突然出現在了水池邊上，「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金波夫人不知道扯下了城堡哪裡的窗帘，把它裁成了兩半，和碧水夫人一人一半，裹上了身。她的手很巧，只用了一根金線繩子，就把窗帘變成了典雅的長裙。在洗涮乾淨以後，金波夫人和碧水夫人看起來和庭院里記憶之神的女兒一樣漂亮。雲凝和風徹都從來沒見過自己的母親這樣光彩照人。
巫師塔矗立在城堡里靠近積雪懸崖的地方。塔的周圍立著許多和人一樣高的石柱。這些柱子上畫著許多奇特的符文。塔樓門口跪著兩個巨大的鷹翼獅身人面石像鬼。金波夫人踮起腳，摸了摸石像鬼膝蓋，突然笑了起來——「還記得嗎？我們以前比賽過，看誰跳起來能摸到它的膝蓋。」
碧水夫人仰頭看了看巫師塔的頂端，在夜晚抬頭，根本看不到巫師塔的塔尖，「我們從小跑到大，如果真有你說的那些東西，我們早就應該發現了。」金波夫人抿了抿嘴，一把推開了巫師塔的大門，「雖然他說了一輩子的謊言。但臨終前的話，說不定可信。至少我們得試試，不是嗎？」
巫師塔的一樓是一個巨大的環形舞池。大門門楣上寫著個大大的古巫師圖文標識，這個標識是個「一」字。每層樓的大門門楣上都有一個這樣的圖文，標示出樓層。
正對大門的，是一個舞台，舞台上放著很多椅子，椅子前面東倒西歪的放著很多樂器。齊特琴、雙人搖弦琴、魯特琴、橫笛、豎笛等等，看起來簡直像個樂器行。左右兩邊的環道有兩層，下層交錯放著長條餐桌，上層放著圓形餐桌。每一張桌子上都放著精緻的白瓷藍花花瓶。花瓶里堆滿了枯焦的月季花束。舞池的邊緣是幾個半月形狀的花壇，裡面曾經種滿了玫瑰。但現在，只剩下焦乾的花枝。舞池的正中，站著一個翩翩起舞的記憶神之女石像。這位舞蹈女神穿著輕揚的紗裙，頭戴鮮花之冠，手腕上戴滿了鮮花手串，姿態高貴而優雅。
大門的兩側，各有一條盤旋的樓梯通向巫師塔的二樓。雖然整座塔樓無人打掃，但沒有一個角落在堆灰積塵，沒有一個旮旯在爬蟲結網。除了看起來非常的陳舊，這座塔樓倒是乾淨得很。樓梯側旁的牆壁上繪滿了壁畫。畫面看起來都非常的陰森、黑暗——幽黯的森林、閃爍的篝火、奔逃的群狼、翻竄的鴉群、涌動的海潮、壓岸的黑雲等等，無一不讓人感到壓抑和恐懼。
走上二樓，是一間環形的戲院。正對大門的舞台換成了戲台，中間的舞池換成了觀眾席，兩邊的餐桌換成了貴賓間。戲台上帷幕重掩，看不見裡面的布置。兩邊的貴賓席的座位前都擺放有一張鋪有天鵝絨布面的小茶几。有的茶几上放著單筒望遠鏡，有的放著紅酒杯。金波夫人站在戲院的門口，很有一些惆悵——「你還記得幕後是什麼嗎？」
「是一個破爛的小棚屋，門口堆著很多枯草，還有一個絞刑架。」
「是的。你記得沒錯。」金波夫人嘆了一口氣，「我想那些巫師們很喜歡看燒死女巫的戲碼。」
「他們為什麼要燒死女巫？」雲凝感到很疑惑，「桃林不是有很多女巫嗎？」
「他們當然不會燒死所有的女巫。」金波朝他笑了笑，「他們會燒死那些被魔鬼附身的女巫。這些女巫的身體只是個供魔鬼寄生的空殼。她們看起來美麗善良，人畜無害。但實際上全是魔鬼。」
「只不過。附身沒附身，誰看得出呢？總不能逮著一個就剖開她的肚子是吧。」金波頓了頓，扁了扁嘴，「只要他們宣判誰被魔鬼附身了，馬上就會燒了她。都燒成灰了。誰還知道她肚皮空不空呢？萬一燒錯了呢？誰會管這個！那些巫師們才不管哩！誰反對他們，誰就是魔鬼！」
走上三樓，是一間環形的空曠露台。所有的窗戶都改成了落地的拱形柱門。門內看起來像個馬廄！裡面有水槽和馬槽。金波夫人站在三樓的門口，望了一眼，「你還是猜這裡養著飛馬么？」「是的。我還是堅信這裡曾經養滿了飛馬。」碧水聳聳肩，「我們從小猜到大。可沒人能解答了。」
「不。這裡養的是獅鷲。」金波走到露台的邊緣，朝黑暗中的積雪林地努了努嘴，「林地里的獅鷲是從這裡飛走的。它們曾經是我們的家畜。」
「你怎麼知道？」碧水顯得難以置信，「桃林的巫師們都沒辦法馴服那些獅鷲。這怎麼可能。」
「可我們的先祖能。」金波撩了撩耳鬢被風吹亂的頭髮，「在海鷹塔。我聽到過一個故事。關於我們冰峰家的故事。一個騎著獅鷲，像天神一樣的女巫去過明珠群島。她曾經放火燒掉了藏珠海灣。」
走上四樓，是一間巨大的環形餐廳。這裡幾乎能同時容納數百人聚會歡宴。金波站在大門口，很有些惆悵——「這裡肯定能招待巫師集會所有的高階巫師了。可這得要有多少僕從！他們可真是揮金如土！」碧水夫人摸了摸那些鋪著絨布的桌子和椅子，露出一個微笑，「我只想看看，當這裡坐滿了人，會是個什麼樣的景象。」她顯得有些失落，「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熱鬧的場面。我們家冷冷清清。幾乎從來沒有過客人。」
「誰會跟父親交朋友……」意識到失言后，金波臉紅了，滿臉都是羞愧，「我是說，他比較靦腆。」她甚至指了指風徹，「你看，我覺得他就很像父親。既不愛說話，又不愛和陌生人打交道。」
從五樓到五十樓，所有的樓層都堆滿了書架，所有的書架都碼滿了厚厚的書本。每一層放著不同類別的圖書。走上五樓，碧水就感到頭痛，「我們家一定收藏了全世界所有的圖書。」金波笑了一下，但臉色馬上變得非常的嚴肅，「我相信那個秘密一定就在這裡。仔細找一找。」
「我們找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金波抬頭看了看大門門楣上的標識，突然皺起了眉，「這裡明明是五樓。為什麼門楣上寫的是『六』？」
碧水愣了一下，「或許是畫錯了？」她退出來，打量了一下門楣，「天。為什麼我們以前從來都沒有發現！」
「我們都討厭圖書。」金波不得不承認，「一到門口望見這些書架我們就覺得心煩意亂，誰會注意上面的層數。說真的，爬了幾十層樓，看見的全是書。你難道真的去數過我們爬了幾層？」
「我到現在都沒去過塔頂。我覺得上面應該全是書。」碧水老實承認，「說真的，我仍然不知道這塔到底有多少層。」
「這消失的一層去了哪裡？」金波眉頭皺得更緊了，「雪原王子念念不忘的秘密一定就藏在那消失的一層裡面。我們得把它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