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老名媛們
十里風荷四合小院,偏廳四個女士圍坐在桌旁。
從饑寒到吃飽畢竟沒過多少年,又畢竟是縣城,她們尚未弄明白:搽粉之前是要底液的。儘管高檔化妝品在她們臉上好像不要錢似的,鋪了一層又一層,但還是掉粉。
可憐的老名媛不住地用手去扶,粉又沾在那副瑪瑙面兒的麻將上,看得旁邊小保姆連連搖頭:在別處,這副麻將怕不要被人說做了記號?她嘆息著,不小心捏疼了手裡的貓,那貓「喵嗚」地叫起來。
叫聲提醒了它的主人,主人沖門而坐,叫牛花蕊。若在田園,她的大餅臉在香粉襯托下,倒真能騙幾隻狂蜂浪蝶。她也顯出老態來了,她胸口當年賴以吸引魏峰的兩團本錢,已鬆鬆垮垮地不成樣子,千把塊嵌著鋼圈的內衣也收拾不起,
加肥的裙子遮不住腹部垂下的贅肉。
「老娘非要跟命碰碰!」是牛花蕊掛在嘴邊的話,在這個叛逆思想的指導下,她大膽地,放肆地選購商場里最名貴的料子做成的最新款式的衣物。
今天,牛花蕊是一件純蠶絲連體裙著身。不得不說,這件蠶絲替她把命運結結實實地干翻了,因為除了輕巧舒適外,它還半透明,使得命運不敢直視牛花蕊,甚至不敢大大方方地站出來跟她照上一面。
就這一點來說,她的丈夫魏峰顯然比命運有勇氣得多,但魏峰也在她跟前走不到五十回合。她五十掛零了,文人無形,形容她這個年歲的話是:坐地能吸土。
「臭貓,」牛花蕊說,「昨夜裡嚎了一晚上,跟死了兒貓蛋子(公貓)似的!」
「哈哈,」老姐妹們的笑聲不是「嚶嚶」也不是「哼哼」,而是捧著快掉到肚子上的兩團東西,前仰後合,「那是**兒呢。」
「幺雞,」一個老名媛打出張牌,「兒貓蛋子***上有倒鉤兒,真不知道咪貓兒(母貓)有什麼嚎頭兒。」她一本正經地說出這話,自己忍不住先笑了。用句或許不那麼恰當的詞形容,老名媛們都是閨閣寂寞,彼此知根知底,又沒有展示「貴婦氣度」的平台,於是索性扯開嗓子耍笑。「幺雞,吃!」另一個說道,「大菊,你說這話,我倒問問你,你說是大了好,還是小了好?」
大菊說:「倒回二十年前,是小點兒好,現在,大大的好,大大的好。」
「還大大地好,大菊你嘛時候學上太君說話了,」牛花蕊手中抓牌,嘴上不停,「賊娘的老魏,四五天沒回來了,換個題目,換個題目。」
啥也不缺,就缺男人,貴婦生活,大抵如此。她們好容易攅起這個牌局,彼此同病相憐,誰也不會笑話誰,還不趁機過過嘴癮?因此,談到這個題目,一向被視為主心骨的牛花蕊也掌握不了局面了,她們你推我搡,嘻嘻哈哈地談起下三路的話題,小保姆還沒結婚,臉一紅,悄沒聲兒出去了,順手帶上門。大菊看著小保姆走出去時扭動的胯,說:「這妮子沒破瓜,身子就發成這樣了?不客氣說,原先十里八鄉的,咱也算朵花兒,吃不上好的啊,生了孩子,屁股還是窄窄巴巴地,他爹都懶得看咱。牛姐家到底條件好啊。」
聞聽此言,牛花蕊嘴咧得老大,真的綻成了一朵花蕊。得人吹捧,無論真假,都要回應些好意。牛花蕊的辦法是,放下身段,講些自己「不堪」的趣事給對方。只見她雙手比劃著說:「別看咱長得不行,上回去商場,有老頭兒上趕著來要電話號兒呢。我笑了笑,沒搭理他。賊娘,看那兩腿瘦地筷子似的,我都怕他上廁所漏尿!還敢來招惹咱們,你們說,咱們身上的窟窿,哪個不要吃肉!」她說著把兩條胡蘿蔔般上粗下尖的腿撇開,旋即夾緊,三個姐妹也如法炮製,笑鬧之間,露出婊子本色來。
大菊意猶未盡,她停下牌,神秘兮兮地問道:「姐姐們,你們見過多大的物件兒?」
「見過,叫驢的行貨,二尺長……」
其餘姊妹紛紛搖頭,還是大菊呸道:「我問你見過爺們幾大的行貨,你非說驢,人的東西咋跟驢比?驢唇不對馬嘴。」
那人不甘示弱,伸出兩根指頭比比劃划,「不瞞姊妹們,咱家那死老頭掙錢能耐沒有,這方面可沒虧了妹子,隔三差五,囫圇個兒總能叫咱飽一回。」
牛花蕊一陣失落,儘管她是幾個姊妹里最富足的,可丈夫四十左右就開始用藥片維持,這幾年,什麼大漠的枸杞,水裡的海狗,瑟縮在不知名村落的祖傳偏方都試過了,後來聽信中醫「形補」,託人到東北虎林園,輾轉著不知塞了多少錢,在處理一具虎屍時偷偷割了虎鞭下來。負責護送這物件的是牛松樹,魏峰的小舅子,他抱著箱子,像抱著姐姐下半輩子的幸福,彼時治安不好,火車上常有些三教九流之輩,險些將它誤當做寶貝搶了去。
但不知怎的,魏峰那東西就是不頂用了。
其餘姊妹見她們的牛姐神色不對,麻將桌底下扯扯袖子,停住了嘻笑。牛花蕊從倏然而來的安靜中覺察到了憐憫,她十分抗拒別人對自己使用這種情懷。牛花蕊眼珠一轉,嘴角擠出笑來,說:「結婚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見那東西,簡直要大喊救命,那以後,傍晚我聽到院外頭摩托響,就嚇得趕緊給菩薩敬香,那東西簡直推翻了我對唯物主義的信仰……」
屋頭老名媛們正說著,魏峰迴來了。小保姆去開門,她那秀氣的鼻子從不甘於在凝脂般臉蛋上做擺設,於是在魏峰身上那衝天酒氣中,倔強地嗅出一絲脂粉香。
好鼻子,像極了主人。
歲月沖淡了感情,也沖淡了信任,若非牛花蕊正在打麻將,雙眼醉心於下一張抹到手裡的是什麼牌,是一定要魏峰交待清楚這絲脂粉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