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葉障目,壓龍局
沈小山嘴巴微張,又是一口劍氣吐出,頓成圓弧形狀籠罩各處,遮掩方圓數丈地。
董西嶽已是大汗淋漓,絲毫不敢大意,一身氣意漸漸攀升:「不管你是誰,若想以氣機遮掩的手段將我殺掉,當真是愚蠢至極!」
沈小山不由失笑,點出玄機:「是因為本體不在此處,你的口氣才這麼大?信不信我離開這裡后,馬上就走一趟西涼,一劍將你所謂山神正體斬爛。」
「信是不信?」
董西嶽半晌無言。
想自己一路護送小王爺到此,所遇麻煩不在少數,卻大抵能夠應付,還以為中原人才凋零,結果……
在此桃源洞天,遇見一位能與他這尊分身抗衡的女子劍修,已是頗感意外。
更沒想到,這裡竟然還藏著一位大劍修。
真正的大劍修!
他看著那張扭過頭來的年輕臉龐,心中篤定無誤。
必然是某位大人物使用秘法,以這樣一具年輕肉身藏身此處,恐怕布局不淺。於是只能強穩心神,詢問道:「你是中原朝廷的人?」
沈小山失笑道:「首先你要明白一件事,在中原,大仙門與朝廷是互相制約的,並無所謂的上下階層。此外,你真該慶幸西涼王沒有將所有賭注都放在你身上。」
董西嶽臉色一變:「你是……」
沈小山箭步上前,並出雙指,以迅雷之勢在董西嶽額前劃過。
董西嶽正欲反擊,卻見對方雙指所過之處,有道綠葉從自己眉心滑落下來。
「這是……」
沈小山直言道:「董西嶽,你不如此時再想想,為何會對鐵匠鋪的孩子動殺心?要造就董旻有求必應的王道心境不假,可洞天福地不可生事的規矩,是武宗先帝立下的。」
「你斷了那孩子的成仙橋便罷了,竟然還想著動殺心?面對一品仙宗的女劍修阻攔,你甚至打起了蘇觀寶父母的主意?你知不知道,蘇家背後有什麼背景!而你最終的目的,還是要殺元皮皮。」
「你以身犯禁事小,董旻身負王室血脈,豈可逾越雷池?你是巴不得中原朝廷沒有借口扣押董旻,沒有借口讓西涼王前來領兒子回去,沒有立場打壓西涼?」
董西嶽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確實如此!
他怎會這般魯莽?
此前一心只為守住小王爺的王道心境,為此甚至因為沒有取得小桃木劍,而不敢回去見小王爺,正是擔心小王爺因為看見「艱難」二字而心境受損,可他這樣徘徊在外,留下小王爺隻身在學院,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艱難?
他怎會連這都想不到?
沈小山見他似乎恍然,便徹底點破天機:「一葉障目。」
「你初入此方洞天福地,陳齊禮便牽出一片桃葉,遮住了你的神識,叫你靈犀蒙蔽。」
「再有書房會面,你只嘆陳齊禮提決然二字是為官六十載,抱負不減當年。殊不知,這新提的字卷正是為你而寫,以造就你決然心境。」
「如此,你便進入了騎虎難下的格局,所謂成龍局,不攻自破。」
董西嶽大汗淋漓。
比之沈小山方才一句「你再瞪個試試」的威懾,後面這字字珠璣明明沒有絲毫修為壓制,卻更讓他有泰山壓頂的無力感。
他緊皺濃眉,半晌才道:「可是……那孩子,身上確有一股蠻氣,敢叫小王爺的真龍氣運退讓三分!」
沈小山嗤笑道:「那你覺得,這孩子身上剛好有一柄小桃木劍,
碰巧就是你家小王爺鐘意的本命物,這事蹊蹺不蹊蹺?」
董西嶽悵然若失:「這……也是個局!」
沈小山道:「不錯。」
「二十年前,中原朝廷那位朱希虎前來探望陳齊禮。陳齊禮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這本無可厚非,可怪就怪在,朱希虎有一隨行丫鬟朱姻,偏偏看上了鐵匠鋪的元大郎。「
「沒錯,這朱姻便是元皮皮的娘親。朱希虎是什麼人,不用我告訴你了吧,想必西涼境也不至於如此孤陋寡聞。」
董西嶽頹然坐倒在桃樹下,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我只以為,王爺在小王爺出生第二年便開始布局,已是運籌帷幄。如何也想不到……在小王爺出生之前,中原朝廷竟然就已經有了應對?」
沈小山再次點破天機:「此為壓龍局,真正的玄機,在一座斬龍台,一柄斬龍劍。」
「朱姻嫁給元大郎,朱希虎差人從京城送來一座磨刀石,可元大郎明明乾的鐵匠營生,這座磨刀石卻從未動過。因為元大郎不敢磨,也不配磨這座斬龍台。」
「元皮皮身上那柄小桃木劍,則是朱姻留給他的唯一遺物,也是大有來頭。元皮皮自小佩戴,常處於斬龍台附近,這般以斬龍台氣運養斬龍劍,不磨劍,卻勝於磨劍。」
「你所謂在元皮皮身上看見的蠻氣能壓董旻三分,也正是其中玄妙。」
「元皮皮這個孩子,本來就是壓龍局中最關鍵的殺子,生可為斬龍修士,成為董旻一生心魔,死可牽罪董旻,讓中原朝廷藉此敲打西涼。」
董西嶽斗轉思量,良久才自嘲道:「聽君一席話,只感坐井觀天。閣下此時與我說這些,想必也是王爺布局所在,不妨再說明白一點。」
沈小山不假思索道:「這場國運之爭,你的作用已經不大。回去董旻身邊吧,不要輕易離開半步,不顧一切護住他的性命便可。」
董西嶽沉吟道:「小桃木劍可否取來?小王爺已將它視為己物,若得不到,只怕王道心境有所貽誤,直接影響晉陞大典時魚躍龍門的造化。」
沈小山想到那個白衣女劍修,笑道:「此事我已有謀划。」
「陳齊禮作為此方山主,洞天福地中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他都盡覽無餘,我藉此氣機遮掩,為的就是瞞天過海,你回去后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讓陳齊禮認為穩操勝券即可。」
董西嶽恍惚間回過神來,只見那名鐵匠鋪的學徒已經走出桃源鄉,前往山上撿拾乾柴。
他撫了撫眉心,只覺雙肩沉重,前有未有的壓力仿似壓得他這尊山神體魄喘不過氣來。
……
在桃源洞天邊緣之地,數十條小舟依次排在河畔。
兩百多名學生暢遊山水,抓魚抓蝦、登山眺遠、追逐奔跑,便連躺在山野上呼呼大睡的也有。
其中也有小部分聚集成堆,坐在草地上聽裴順講課。
「不對啊小師,先生不是鼓勵我們力爭上遊嗎?」
「游個屁,你怎麼爭,小師說得對,你看秀越班李淮那幾個人,每天渾渾噩噩,可曾被刷下來?晉陞大典過後,還不是會有仙門領走。」
「相反賢良班那些人每天鉚足了勁,可到最後,總歸還是會有部分人被留在桃源鄉。」
「可是小師,我知道我資質不行,但我還是很想成為修士的,元皮皮是臭屁了點,可我很佩服他。」
裴順搖了搖頭,笑道:「我不負責任說一句,就當你們中有人擠破頭爭到了賢良班的名額,再碰上天大的運氣,被仙門選中了。」
「然後呢?「
眾人默然。
裴順繼續道:「你們啊,現在爭得多辛苦,成為修士后只會加倍的辛苦。晉陞大典的選拔,只是第一關,你們的天賦比別人差,就註定要比別人付出更多,不管任何事。」
有學生提問道:「可是小師……只要我夠刻苦,比別人付出更多,這其實也是我的優勢吧?門中師長見我這樣努力,或者就……」
裴順打斷道:「欣賞你?不會的。」
他遙望來處,唏噓道:「你們的陳院長也很刻苦,他也很努力,結果他把京城大學士的飯碗給丟了,被扔到這樣一處勞心勞力的地方。」
「別人看見你們越努力,就會越發誘導你們再努力一些,就像騎驢吊蘿蔔,可憐的驢兒永遠看得見那根蘿蔔,卻永遠也吃不上。」
眼看學生們交相議論,盡展朝氣,裴順有些欣慰,這就是他想要的。
「狗屁的力爭上遊。」
裴順想要這些孩子,能夠餘生得意,知足常樂,在桃源鄉安然終老。
他不想讓這些仙橋爛俗甚至坍塌的孩子,成為修士。
他帶出了一批批天才絕艷的人物,時而也有書信往來,從那一張張紙頁中,那字裡行間的話語,他看見了許多心酸。
能被他選中培養的人物,資質已是上乘,離開桃源鄉后當然有許多功成身就的,但也不乏苦於掙扎、甚至碌碌無為的,比起學院秀越、賢良、平安三班將近四百人的競爭……
外面更加殘酷,也更加血腥。
靈氣衰敗的時局,七十二座洞天福地或被朝廷掌控,或被仙門私有化,事到如今,修士這看起來很光鮮的一個身份,其實累得很啊。
「你個狗屁的通天劍樓小山樓主,狗屁的大劍修,還敢來我桃源洞天搶機緣,找死。」
對於這場國運之爭,裴順無心入局。
可對於那位以沈小山身份入局,耗時七年想要撈點便宜的大劍修,他則已經動了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