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周淺身邊的丫頭換了個人,扶著她起了身,她以帕子掩著唇咳嗽了兩聲:「娟兒身子不適,山路難行,兄長若是方便,還是扶她下去吧。」
周溫點頭應了,轉身走到另一個亭子前,面色如常朝她伸了手,將她攙起。
周淺同娟兒兩人下山不易,原來走在前頭的柳簡和明玉書側了身子由她們走到了前處,自己則落到了後面。
時玉書有意拉開同周家人的距離,低了聲音問道:「只周淺一人上山尋你嗎?」
「小人只瞧了她一人上來。」
柳簡低頭看路,時玉書走在她前頭,他那白色的衣角晃得她眼前發花,為了不一腳踩空,她只得努力讓自己的目光送到時玉書身上:「少卿不是一直同他們在一處嗎?」
「周家此次入觀是借替周老夫人祈福的理由而來,我非是周家人,怎好一直同他們在一處,何況上香后,周湍同平山觀的道長進了內室相談,周渚與周清待在一處,周漪是女眷,我不便跟著,只得同周溫一處上來尋你們。」
聽來倒是萬般無奈。
柳簡抿著唇笑了一下,又聽得他一聲:「如何?」
她輕聲道:「她想說的都說了,我想知道的,也知道了一點。」
時玉書倒是不多問了,只道:「山路崎嶇,小心些。」
才至山下,周清便撲了上來,瞧了柳簡手上的梅花,笑容真誠,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柳柳真好。」
一道浸著怒氣的聲音傳了過來:「真是的,不知道今兒是為什麼來的嗎,竟還有心思爬到山上去看花,虧得平時一副知書達理的模樣。」
柳簡被這毫不留情面的訓斥嚇了一跳,側目去看,只見一眉眼很深的女子,身著玉色上襖,她紅裙之上綉了大片大片的芍藥,這樣熱烈驕傲的顏色,使得她成了周家三姐妹之中最為突出惹眼的存在——當然,她那皎若明珠的面容,也半分不輸給自己的兩個妹妹——周家大姑娘,周漪。
周淺捂著心口,有心無力朝著周漪稍稍欠了身子:「是我不是。」
周湍從大殿內走出,聽了此處喧鬧,當即冷了臉:「漪兒。」
周漪哼了一聲,轉身由婢女扶著進了自己的馬車,乾淨利落留下一面微微晃動的車簾。
不知是不是周漪的態度讓周淺覺得難堪,還是被周湍撞破這一幕叫她慌亂,她臉上現出如紅霞一般的羞意,卻還是堅持著朝周湍行了一個很端正的禮:「今日是淺兒不懂事,私自去了山上,大姐姐也是關心我,這才急了些,哥哥不要怪大姐姐。」
周湍從她身側經過,微不可聞「嗯」了一聲。
周清神色驚恐,她拍了拍胸口,忙拉了柳簡坐上了馬車。
這回倒是沒坐錯,周清的馬車遠比周淺的馬車要溫柔得多,腳下是綉著花鳥的地毯,踩在其上似若軟雲,車廂內依靠處皆放了軟枕,剛坐定,周清拉開了一旁的柜子,從里拿出兩包零嘴,塞了一包到柳簡手裡。
打開紙包,內里裝著幾片蜜餞,柳簡伸手取了一片含在嘴裡,動手掀開車簾一角。
周淺正由婢女扶著往車上走,那個叫作娟兒的婢女也跟著上了車,比起在山上,她此時的面色更差了,上車的時候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著。
周清瞧她看得認真,也好奇湊了上來,伸手將那輕簾拉得更大了些:「柳柳,你是在偷看時少卿嗎?」
周淺的馬車后,是跨坐在馬上的時玉書。
似是聽到了周清的聲音,時玉書往這處看了一眼,眼中沒有什麼情緒,他所有的反應,只是將頭轉了過來,而後在她們、或者是她面容之上停留了一瞬,緊接著又側過了頭去,方才的那一眼,或許只是他習慣性的打量四周。
外頭起了陣風,讓柳簡眯了眼睛。
時近年關,這容州到底出了什麼樣的要緊事,值得大理寺的少卿遠行至此。
而時玉書放著官驛、衙門不住,偏偏住進一商戶家中,所圖為何?
她的眼前浮現出那隻繪著淮水柳圖的銀手鐲。
如今諸事之中,也只有那深埋在天子心中七年之久的柳淮門,才配得起時玉書的這一趟了。
可她不明白,柳淮門下一眾弟子,行事謹小慎微,向來如林中木,溪中水,怎麼會遺漏蹤跡。
柳簡搖了搖頭,伸手指了一個方向:「我在看那枝花,方才我便瞧見,那枝上有兩朵花,分明是一枝同生,卻是一個朝南,一個朝北。三姑娘,你說,花也像人一樣嗎?」
周清遲疑了片刻。
就在柳簡以為她要說出什麼的時候,她卻又露了個疑惑表情:「柳柳,你在說什麼啊?」
柳簡笑了笑:「沒事,就是亂說著玩的。」
馬車啟程回周家,至此上香一事,便算了了。
柳簡惦記著早上那一碗排骨湯,卻沒想到半路被時玉書喚著下了馬車。
「要去何處?」
「去尋文祁。」
不多時,柳簡站在熟悉的飯館門口,為難道:「少卿,辦案經費緊張嗎?」
文祁已經坐在二樓臨窗的位置朝著兩人招手了。
時玉書提著衣擺進了門:「此處安靜。」
安靜歸安靜,可是菜難吃啊。
到底不用她自己付錢,也只好苦著臉跟著上了二樓。
菜已經上齊了,今日文祁沒有點飄著香蔥的花生甜湯,但那渾濁如抹布水一般的羹湯,柳簡當真不願再看第二眼。
柳簡捧了飯,小心挑了兩筷子羊肉,肉是又干又硬,她無奈:「文祁,你今日怎麼沒跟我們一起去平山觀?」
文祁拿了筷子:「我去尋了個人,先吃吧,吃完了我帶你們一塊去。」
飯一如想象之中乾澀,柳簡知這兩位爺吃飯吃得慢,今日便也不著急,慢慢提著筷子送飯,順便猜測著是去尋何人。
崔常安的家人?
花匠?
還是府衙的徐大人?
都不是。
柳簡如坐針氈坐在周詞家中,看著周詞奉在她面前的茶,她謹慎地沒有去動。
「你們怎麼來了?若是想問話,我下午就回周家了,可以在周家問我。」
周詞面色灰敗,看得出來,崔常安的身死,對他而言是一份很大的打擊。
那天他當眾指認她為殺死崔常安的兇手,后就被府衙的人拖了下去,因為神志不清,府衙扣留了他一夜,等說清了當日的行動路線,府衙也沒太為難他,將他放了出來,順便通知了時玉書一聲。
時玉書道:「有些話,需要在周府之外相問。」
周詞動作頓了一下,整個人毫無生氣,唯獨目光路過柳簡時,眼神才有一絲波動,他大抵也知道如今奈何不了她,垂頭喪氣坐下:「問吧……我知道的,都同衙門裡說了,也沒有什麼了。」
柳簡奈不住他時不時飄過來的目光,雖不至於傷人,卻總叫她無端覺得憋屈,她又想知道時玉書要問他什麼,只能耐著性子坐著,為了避開那目光,她偏過頭去打量四下。
周詞家不算大,一屋裡坐了四人,就覺得擁擠起來。可細細看下來,屋裡也僅一張矮桌子,幾個高低不一的凳子,內室以木板隔出來,倒是看不到內設,牆上掛著兩張弓和一袋箭,瞧著已是很久沒有碰過了。
時玉書已然開口:「聽周大公子說,你同崔常安情同父子,你又跟在他身邊做事,那麼前一日,崔常安是幾時不見,在消失前,可曾向你提及什麼?換言之,他有沒有告訴你,他要往藏鋒院去。」
周詞先想了一下,而後搖了搖頭:「那天我同崔管家一處清點了府上的炭火,因為老夫人生辰,府上要來新客,原先備下的炭火有些不夠,他便說要出門去訂些炭火,我腿腳不好,就沒跟著去……後來他幾時回府,我倒不清楚……等有人喊著藏鋒院死了人,我才從出門去看。」
柳簡回憶了一下當日的情景,暗覺不對:「你若是聽到了藏鋒院死了人才出門去看,怎麼會看到藏鋒院的花開了?」
周家下人辦事處皆在府中西院,從西院走到藏鋒院,是有極長一段路的,而周家亭台樓閣高矮錯立,在西院,是看不到藏鋒院的。
當日周詞指責她時,口口聲聲是在傍晚時分看到了梨花盛開。
周詞愣了一下,似有些猶豫,文祁立即拍了下桌子:「問你就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時玉書語氣沒有半分波瀾:「當日藏鋒院中人雖多,但是,你並不在其中,你又從何得知,死的是崔常安。」
周詞咬了下牙:「我並沒有看到花……甚至,在府衙的被捕快來之前,都沒有進過藏鋒院。」
「那你為何要那般說。」
「有人,有人同我說的。」周詞低下頭,神情痛苦:「因為我跛腳,同府上的人並不親近,所以除了份內之事,我很少出去,所以那天有人叫的時候,開始我並沒有在意,但後來消息傳開,我就跟著去了問話的院子,在院子……聽了,聽了個大概。」
文祁氣憤道:「光憑著三言兩語,你就敢替官府斷案了?」
時玉書攔了他,繼續問:「崔常安可曾對你提起過一個名字?」
「叫作——梨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