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 16 章
「是啊,雖說天晚了,可主子衣著打扮都同咱們不一樣,遠遠一瞧便曉得了。」
柳簡壓低了聲音:「祠堂那邊兒人可少,小哥可瞧清了是府上哪位主子?」
說話的是個二十左右的黑瘦小廝,一雙眼睛亮堂得緊,他小心道:「這沒事我去祠堂做什麼,叫主子知道,怕是要被趕出去的!我去的是藏鋒院前頭那塊地兒,那麼遠,不曾瞧清!不過可不是一個人,是兩人,一位公子同一位姑娘,兩人相扶著……」
他心虛笑了笑:「我去那兒不是為了正事,瞧了是主子,當下嚇得就回了頭,也就沒敢看。」
在場諸位自然都知道他去那處是為了做什麼,個個臉上露出打趣的神色,他倒是臉紅了好一會。
柳簡若有所思點點頭,還記著周文思的事,便又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也是,若是叫主子瞧見了,可就不好了,聽說先前府上的還解僱了一撥人呢,想來貴府用人必是嚴格,諸位能留下來,想來是做事勤懇呢。」
她幾句奉承,自然叫這一圈人不自覺將腰杆子挺直了,其中一稍胖些的小廝道:「那可不,咱們雖說是在西院當差,可這手底下的活,是半分不落下,道長瞧這地上,可是沒半片葉子呢。」
「是是是,我這一路來,確是沒瞧見什麼雜物。」
「這得了主家的銀子,自然是要替主子把活兒做好,若像某些人,仗著是管事的親戚,平日偷奸耍滑,到最後,不還是要被趕出去。」
他這話一說,另幾人忙看了周遭:「這人走都走了,你可別亂說,叫管事聽到,要不高興的。」
「不高興什麼,管事的一直護著他,結果他可倒好,得了些銀子,半分都沒分給管事的,自個兒倒高高興興出去做生意了,連個信兒都沒留,這種白眼狼,也虧得管事的當年心善收留他。」
柳簡聽了兩句,好奇道:「諸位說的是不是周文思?」
「道長也知道他?」
她笑道:「這不是時少卿方才過來問些話,我跟在一旁瞧了幾眼那些個被送出府的,正好瞧了個名兒,多嘴問了兩句,他運氣可真是好啊。」
那幾個清掃小廝面上現出不同程度的遲疑。
柳簡疑道:「這……不是嗎?」
還是方才那個黑瘦小廝,這回他有些吞吐:「文思啊……其實我們原先也就以為是他運氣好,可後來崔管家死了,我們聽到府上些傳言,覺得文思可能……可能是供奉了……鬼!」
什麼?
「是啊,就那個梨素,道長可曾聽人提起過?」
又是梨素!
「文思好賭錢,因著管事兒的罩著他,總往外頭的賭坊里奔,賭輸了銀子便去喝酒,常常喝個爛醉,隨便找個地兒對付一晚,次日早上才回府上……可就是一個月前吧,他突然轉了性子,不去賭坊,也不喝酒了,倒是在家打聽梨素的事兒……沒幾日的工夫,他就突然有錢了。」
「周文思也同梨素牽扯上關係了?」
時玉書放下手中的筷子,皺起眉頭看向柳簡:「你可曾打聽到梨素的身世?」
柳簡搖搖頭:「周文思並未向他們吐露多少信息,他們也多是猜疑,畢竟都說出周文思的銀子都是梨素給的此類的話了,還說如今周家兇案頻發的緣故正是因為周文思得了銀子離開周家,梨素尋不到他,是生了氣。」
說完她又伸著筷子夾了一隻雞腿,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家飯店的菜色吃了兩天後,竟覺得也非是那般難以下咽,甚至還帶上了些別樣的味道。
柳簡不知自己這般算不算墮落下去,但她確是認真啃了一大口雞腿。
文祁又不知去了何處,竟是不曾一處用飯,她自知身份,也不多問。
時玉書等她吃完飯,同她一起下樓往外走:「既然如今三起兇殺案皆與梨素相關,那你我便不必再分兩案獨查。」
柳簡有意落他半步,可時玉書卻固執同她並肩,她試了兩次,終於不再堅持。
今日出門二人皆不曾騎馬,便慢慢行走在容州街頭。
離年關還有一個月,容州街頭熱鬧已現。
來往的客商牽著馬匹,貨郎挑著各色的絹花,巷口捏糖人的老者周圍總聚著一群孩童……
柳簡很小心避開一個賣燈籠的小販,忍不住開口打破這份安靜:「聽說京都的集市是整個大黎最熱鬧的地方,少卿閑時,可有去玩過?」
時玉書目光清清冷冷從各色人臉上劃過,漫不經心道:「少時去過幾趟。如今大理寺案卷公文堆了幾間屋子,想再去……也是出了人命案子,少見熱鬧。」
柳簡立即想起,時玉書少年得名,那年便由天子親指入大理寺做了推官,後過數年,穩穩坐上了少卿之位。
她抬頭看向他,而今他仍不過弱冠少年模樣,卻端得這樣一副冷淡疏離的面孔,是他原先如此,還是歷經世事,不得為之?
迎面走來兩個碧玉年華的女子,面容秀麗,兩人齊齊朝時玉書丟過來一枝梅花,又笑嘻嘻地跑開。
柳簡抿唇笑了一下,暗贊這兩位姑娘膽大直率,側目暗察時玉書如何對待這兩枝花。
時玉書自然是沒接,那兩枝花擦著他的衣角摔在地上,他連瞧都沒瞧,直接抬腳跨了過去,神色不改,似是完全沒有注意到。
她有些失望:「少卿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至少也是姑娘送的花啊。」
時玉書不屑不顧:「我司刑獄,非以面容取悅世人,又何必貪圖這擲果盈車的虛榮。」
柳簡無奈看了他一眼,在心中默默道,你可知,你本就有一道「桃花面」的名兒。
想象了一下時玉書策馬於京都道路,街兩旁的茶樓酒館之中婦人女兒皆以花果相贈,柳簡覺得,他每日里只需要出門兩趟,整個大理寺必是上下都要沾上光。
想象太過放肆,惹得她一不小心輕笑出聲,果然教他生了疑。
「笑什麼?」
她整理一番:「沒什麼,只是方才想起,我來容州測的第一個字……少卿可想聽聽。」
「左右無事,說來聽聽。」
柳簡稍稍回憶,緩緩敘來:「那個字,是個利字,測字的客人問我……」
——「前兩日我家裡丟了把剪刀,翻遍了家中內外,都不曾尋到,這字,便是問我家那剪刀,去了哪裡?」
時玉書想一把剪刀能值多少錢,竟也值得有人寫字問。多半不過是找個樂子逗弄她罷了。
柳簡沒理會他送來的一道目光,慢慢道:「剪刀是為利器,他所寫字亦為利,問利有利,這剪刀,自是不曾丟。」
時玉書雖不信這鬼神之事,但對柳簡這解字一道卻頗為好奇,當下便是三分好奇三分瞧熱鬧的心思來聽柳簡如何解釋。
柳簡在手心裡寫了個利字,繼續說道:「少卿且看這字,利分左右,左為禾,右為刀,刀為利器,便是剪刀,此字是說剪刀在禾旁……當時那人還不信,同我說——」
她頓了一下,換了個更粗些的聲音哂笑一聲:「道長,你這字測得也不準啊,說來可是不巧,我家裡是從商的,從的還是絲紗,別說禾了,家裡連塊地都沒有,哪有什麼禾。」
時玉書問道:「那你怎麼解釋的?」
柳簡笑道:「禾為新木,如今已入冬,冬時新木,梅當其首,巧是這禾在左,左為尊,尊為首,故這個禾字,指的不是地里的莊稼,而是冬日新梅。」
時玉書瞧她認真,一時竟無言。
柳簡緩緩抬頭,眼中乾淨如雪:「我問他家中可曾植梅,但可回府一看,那剪刀,理應是在梅樹周旁……他家離得近,聽了我這話,二話不說便跑回了家,沒一會兒工夫,他就又回來,這回手裡拿了把泛著生鐵冷光的剪刀跑出,自然是我說對了。」
「倒是奇妙。」
柳簡笑道:「他得了剪刀,便覺得我說得對了,走上前向我道『先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道長,還請道長再替我解一字。"」
時玉書聽得入神,聞至此,不由問道:「那你替他解了嗎?」
柳簡搖了搖頭:「一日測三字,一人一字,那人問過了,便不能再問了。」
「倒也是可惜。」藲夿尛裞網
「算不得可惜,他給的測字錢,只夠買兩個饅頭。」
時玉書竟微微勾了個唇:「周家到了。」
藏鋒院算不得大,籠共不間屋子,從前周景和夫婦的往處稍大些,另並兩間小屋,是周渚同周清的屋子,另有廚房、書房一類的小瓦房。
廚房後有一池水,卻半池是藏鋒院外的地兒。
先去的是崔常安身死之地,如今天明,比起那夜昏暗,周遭之物這回都能瞧得清楚了。
柳簡知時玉書必是已然好好看過了,便自己上前去查探。
十二年前的一場大火,將這庭前草木盡數毀去,偶有一兩株逃過劫難,卻也耐不住嚴寒,枝葉枯黃。
崔常安身死時倚靠的那棵樹,如今覆了層白雪,佐了多年樹木上生出的青苔,倒是生出些此樹還活著的假象。
「少卿你看看,這樹上,是不是青苔有幾處都脫落了。」
時玉書快步上前,與她站在一處,仰頭朝上。
樹榦之上倒還好些,但枝幹之上,倒真是不少地方要比旁處要淺出幾分。
「是如此。」
柳簡突然笑了:「莫不是先前這樹開了梨花,那青苔脫落的地方就是梨花開的地方……那未免也太少了些吧。」
時玉書頓了頓:「你可曾想過,為何會有火燒梨花這一齣戲碼?」
柳簡抬頭看著他:「為了引人過來?」
「你可記得,當日我們是先聽到府上有人喚藏鋒院梨花開了之後,才見到的火燒梨花之景。」
柳簡補充道:「而且那火勢極大,不過數十步的工夫,一樹花便被燒盡,而火也消失。」
一陣風過,頭頂上突然落下冰雪來,兩人有些狼狽從樹下跑開,時玉書這才道:「兇犯殺人,當藏蹤躡跡,廣而告之,若非有意炫耀,便是想藉此舉告知人群中的某些人某些事。」
柳簡無奈道:「少卿是想說梨素嗎?」
這幾日里,怕是全府上下都知道了梨素一事了。
時玉書發間沾了幾點冰渣,柳簡指了指,見他並無察覺,只好小聲道了一聲失禮,上前墊起腳,替他將碎雪拂去。
一時身形不穩,時玉書立即捉了她手臂往回拽。
柳簡微怔,抬頭望向時玉書,那人眼中向來情緒透露甚少,此時慌亂之中,竟無意露出一份急色。
呼吸之間,都緩慢起來。
時玉書一皺眉,立即將手鬆開,她便也急急退開兩步,低下頭去:「謝少卿。」
還不待時玉書開口,文祁先從門口跑了過來,見了兩人便急道:「方才在府衙,周家有人來報,說梨素還要再害人,她也已經知道,下一個要害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