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兒時的記憶與鄉愁(3)
1983年,在宮河小學上了兩年後,我小學畢業了。我屬於吉峴鄉,按理來說要在吉峴鄉上中學,但是我的二叔在何家畔中學教書,建議我在何家畔上學,我就在何家畔開始上初中。
那時的何家畔中學還沒有拉上電,早晚上自習時,學校讓每個學生都得準備一盞煤油燈。平時沒事時,我就把各自的煤油燈擦得乾乾淨淨的,放在桌子抽屜里,隨時備用。
由於中學離我家遠,我只能住校。我們的宿舍是個窯洞,窯洞左右置放了兩溜子鐵架床。我被分在了靠窗的鋪位上,窗前放了小條桌,便於放東西。靠窗雖光線好,但因為玻璃裂了口子,冬天的雪從玻璃縫隙飄進來,落到被子上我都不知道,宿舍很冷,也沒有任何取暖措施,如果說我後來的腿發生了病變,我估計就是在那個時候埋下了病根。
宿舍旁邊有個圈了雞的窯洞。那窯洞是學校租用農民的,農民為了預防黃鼠狼吃雞,把雞圈放在了窯洞裡面。由於我們每個住校生都帶了乾糧,自然引起了老鼠的注意。老鼠不僅偷吃我們的乾糧,還想吃肉,於是我們經常在迷迷糊糊之中,聽見老鼠把雞咬得呱呱慘叫。那時候,我感覺除了同學之間偶爾打架之外,打的最多的,就是老鼠了。
每周去學校時,母親給我背上夠一個禮拜吃的饅頭或玉米餑餑,然後給五毛錢去買水,每天就靠開水泡饅頭充饑。冬天,饅頭凍得像磚頭似的;夏天,沒有幾天就發霉了。在那個年代,儘管過著私人日子,但由於土地太薄,產量不高,加上遇到乾旱,一年在地里的忙碌就白搭了,導致我家的口糧一直是緊巴巴的,家裡人可以混著洋芋蔬菜填肚子,給我只能是純糧食了。所以,即使發了霉也好,凍成磚頭也好,我們都視若珍饈,趕到周末,基本都吃完了。
我在上初中期間,我家修建了一處新莊子。儘管新選的莊子還擺脫不了窯洞,但是相對群居在山崖下的那個莊院,新莊子不僅地勢稍微好一點,還清凈了一點,鄰里之間的說話聲、叫嚷聲包括鍋碗瓢盆的聲音都沒有了。當然,作為村裡人,不論你居住在何處,都能聽見驢叫狗咬的聲音。我家的新莊按照隴東的民間行話叫地窩院,就是從平地上挖下一個正方形的莊子,三面牆面上可以鑿出窯洞,一面安裝大門,打院牆。父親在這個莊子里挖了窯洞的同時,還蓋了三間磚瓦房。門樓加磚瓦房,在當時的鐵李川算是鳳毛麟角了。據說當年村裡在評選致富能手時,父親作為典型被選上了,並且被冠以「萬元戶」。那時的萬元戶是比較受器重的,不僅村裡人高眼一看,偶爾還上報紙。為了帶動群眾發家致富的信心,那時候政府對萬元戶的宣傳屢見報端。
我知道,我家之所以能評委萬元戶,與父母和姐姐長年累月在河裡撈石頭有很大的關係。雖然每家都有土地,但截止現在,靠傳統的種植方式使土地產生經濟效益,是很有限的。那個年代,土地對經濟的貢獻更是微乎其乎。只要能把全家口糧保住,就是老天爺對你最大的恩賜了。所以,要讓家裡有錢花,必須有個能掙錢的副業。為此,儘管我們搬到新地方,但是父母依舊沒有放棄撈石頭掏沙子這個營生。一方沙子,一車石頭,多少都能改家裡帶來一點收入。但挖沙子撈石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不僅消耗大量的體力,還得有相當的耐心和毅力,且不說沙子,單是石頭,不僅要從河裡撈上來,還得弄回家,然後還要根據要求砸成規格一樣的三角石。
那時候家庭作坊,沒有機器,都靠手工來完成。一塊石頭,不管大小,用可大可小的皮圈套住,然後掄鎚子去砸,遇到年代久遠密度過高的青頑石,震得你腦神經都在痛。我起初跟上父母砸石頭,一鎚子下去,勁兒使得屁都跟著響了出來。
記得有一年暑假,我跟上父母在河道里挖石頭時,由於天太熱,就鑽在一個山旮旯休息。對面黎家川的檯子上種著梨瓜,有幾個小孩子就從河裡面過去,準備上山台去偷梨瓜。我禁不住誘惑,也跟上去偷了,爬上山台一瞧,看瓜地的老漢正在睡覺,我們就像電影上的敵人鑽封火線似的,個個匍匐到瓜地里,不管生熟,見瓜就摘,然後用衣服一包,光著身子遛回原地……
現在想起來,這是我有生以來唯一的一次盜竊行為。農村偷雞摸狗的事兒常見,為嘴行竊的事兒也屢見不鮮。尤其在烈日下和石頭打交道的人,誰見了那玩意兒不動心呢?況且,我是個孩子。
儘管如此,我家的大門前總是高乎乎地堆積著的沙子和砸好的石頭,當然還有水洗石。洗石是不用砸的,直接囤積在坑邊,車來了給人家一裝就完事了。鐵李川的河道恩賜給我們的就是這三種原始材料,那時候,鐵李川的百姓家家戶戶都干采沙砸石頭的事兒。作為採集者,每當看到綠皮顏色的拉砂卡車時,我們的心裡就流動著一種希望,這種希望不僅支撐父母撈石頭的信心,也支撐著鐵李川每一家的日子。
和家人相比,我算是個有福人,起碼一周幹不了幾天苦力活,並且住校,一周才回一次家,所以,在沒有家長監督的情況下,也比較貪玩。有時候晚上沒事幹時,就和同學玩撲克贏火柴棍的遊戲。有一天晚上,我們在宿舍里玩時,被值日的老師逮住了。老師把我們送到校長跟前。校長讓我們幾個並排站在門口,一個個往過數落。到我跟前時,他說:「鐵李川那裡不能打牌?你跑到這裡賭來了?」旁邊的同學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了,校長一個巴掌就給甩了過去。
見校長發火了,我當時心裡十分緊張。為什麼呢?因為我二叔本身就在就在學校里教書,平時對我甚是關心,我害怕他知道,感覺丟人。尤其那個挨了校長耳光的同學,義憤填膺,總認為有人日弄(舉報)了我們,提出要嚴查。我們一查,得知是一個姓郭的學生舉報了我們打牌的事,我就放言我要收拾他一頓,那小伙嚇壞了,第二天就轉學了。
儘管我家的情況較之前幾年有了明顯的變化,但是掙的錢都花在蓋房子上了,家裡的經濟依舊是捉襟見肘。我每周走的時候,除了乾糧,父母再我給我5毛錢。因為灶上的開水是2分錢一缸子,倒這,有時排隊還買不上。我比較好的一點就是,因為有二叔的關照,我能買到開水,能泡個熱饅頭。冬天實在太冷時,也能在二叔的房子烤一烤火。我二叔有個兒子,叫李小雲,比我高兩級,對我也很關照,雖然由於房子小,我無法和他住在一起,但是隔二差三的,他不是給我提供熱水,就是幫我把饅頭熱一下,偶爾還在他的房間弄幾個菜,給我改善生活。有時候回去的時候,如果是他一個人,他就捎我回家。
父母成天帶著姐姐和哥哥弟弟在地里干,河裡撈,終於我們買了一輛自行車。相對村裡其他人,我家是最早買自行車的人。偶爾,在父母不趕集不出遠門的情況下,我就騎自行車捎著同學去學校。在沒有自行車之前,二十多里的路程,我多數是步行去學校。偶爾遇到騎自行車的人了,就打著順車。有時候為了討好捎我的人,就給人家出錢打個開水,算是還個人情。
這麼下來,父母給的五毛錢肯定是不夠花的,為了能讓自己手裡有點零花錢,在上學之餘,我到附近的鎮子上批發一箱子速食麵,為了別讓同學發現,我故意寄放在商店裡,先拿上幾包,賣了再取。零售價七毛錢,我五毛錢拿來,賣一包,能長二毛錢。我靠倒騰速食麵,手裡總比其他同學活泛一點。
平時和我好的幾個同學,譬如何慶濤、薛永紅、侯先勇、趙武偉等,見我倒騰速食麵,他們也想試試,但他們不得要領,買進來和賣出去價格幾乎沒有什麼兩樣,遂向我討教買面渠道,我當然不會告訴他們的。告訴了他們,就等於斷了我的財路。而且我發現,越是在他們跟前留點神秘感,他們對我貼得越緊。
但是我的靈活,也給我帶來了麻煩,那就是學習成績總不如人家。一次公布成績之後,班主任認為我因為搞投機倒把活動,沒有把心思用在學習上,警告我如果再發現倒騰煙,就要沒收。儘管老師在班上點名批評了我,但為了掙點零花錢,我還是沒收手,只是後來變得謹慎了起來。
二叔發現我和其他學生比起來,心有點野。一次,他將我叫到房子里,問我將來打算考大學,還是上中專?如果考大學,怎麼也得讀個高中;如果想考中專,那初三畢業后就能參加考試。並提醒我,大學出來,前途更好一點,中專主要是以技術專長為主,譬如當個小學老師或者技術員、工人什麼的。
那時候,看到父母整天頂著日頭在河裡撈石頭,我總想早點出社會,早點掙工資,減輕父母的負擔,就不暇思索地說道:「我要考中專。」
但是,由於我把心思用在倒騰煙上,86年中專考試預選時,我因為成績一般,沒有被選上。因為預選之後,才能參加考試。儘管二叔提前把一些複習要點給了我,但是我不爭氣,沒過預選關。
當時,我在學校的黑板榜上發現沒有自己的名字時,有生以來,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失落的滋味。那一天,我腦子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要被隔離到山溝里,上不了塬,終生都見不到山外的世界了。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父母詢問我考試的情況,聽到我沒有被預選上,父親建議我如果想復讀,就繼續在何家畔上學。
我想到姐姐嫁給了西峰市(當時西峰是市的稱呼,后改成了區)什社鄉,聽什社中學教學質量也好,就提出到什社中學去復讀。父親怕我連累姐姐,住校又太遠,不太願意。但我憑著自己的一種感覺,執意要去,父母在無奈之中,只好同意我到什社中學去復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