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瞰美景全班寫作文 表決心車隊賦詩篇
這天,大家都早早地來到四號樓前。王老師穿一雙黑白相間的球鞋,一副遠征的裝扮,與平時休閑的穿戴判若兩人。浥塵換了一雙帶襻布鞋,一身素顏模樣,越發顯得自然可愛。張琳還是丁字襻皮鞋。王老師說:「張琳,爬山不能穿皮鞋,會崴腳的,快回去換球鞋或者布鞋,還有誰沒換,趕緊回去換。」幾個男生已經提前上了山坡,越過防洪渠,疾步在熟悉的山道上。嘉運對段頌說:「咱們直線往上爬,不走原路,一定更快。」段頌讚同道:「兩點之間最近的距離是一條直線。」山坡上,青草剛吐新芽,舊的枯草上的灰塵,受到觸碰四處飛揚。兩人翻溝越崖,穿林繞石,一身塵土,一頭草葉。等攀到山頂,王老師和男女同學早已到了頂峰,或站在山口朝下瞭望,或坐在後山坡平坦的草地上休息。見到他倆,彭連說:「以前我也這樣走過,結果反而慢了。」杜淑艷對浥塵說:「還沒我們快呢。」浥塵看著滿身灰塵、狼狽不堪的兩人,欲言又止,趴在杜淑艷的肩頭,偷偷笑而不語。張琳嗤笑道:「還沒我們快呢,看你們還吹牛不吹。」說完,臉撇到一邊。本想表現一番,結果落到最後,倆人覺得很丟人,失落地站在遠處,不再說話。
山頂風烈,卻吹面不寒。鳥瞰山下:工廠依山而建,綿延五里,被圍牆包圍。圍牆外,綠色的麥苗覆蓋著大地,金黃的油菜花,鑲嵌在碧綠的田野里,點綴著春的美麗;蜿蜒的公路,如一條灰色的長蛇,在麥田和油菜花中穿梭。公路上偶有一兩行人,如三歲稚童,緩慢移動。
王老師說:「我們廠的地理位置,背靠青龍山,腳墊洪陽河,是塊風水寶地。當時z央專家組選址,準備建成『八廠一庫』,這裡將變成相互配套的軍工基地。」王老師指著山下:「這個季節,景色最美,如詩如畫,你們要仔細觀察,回去每人寫一篇作文,下個星期的作文課要交的。」張琳指著山下:「我看到我家的房子了,在四號樓的上面。」山下一排排的平房,只能看到房頂,呈梯田狀向遠處延伸,要找到自己家,只能依據籃球場或四號樓等大的建築做標誌,順路線查找。最明顯的是籃球場,少有的一塊平地;最醒目的是食堂的紅瓦房頂,對著青龍山的一面,用塗料寫著『大幹社會主義光榮』幾個大字,佔滿了整個房頂,山頂上一目了然。商業中心的四號樓前,是人流最密集的場所,壓縮的行人,緩慢悠閑地蠕動。「我家在那裡,看,有一個人推著自行車。」李盼手指著山下模糊的行人,有些興奮。
男女同學分坐在王老師兩邊,界限分明。浥塵尋找著自己家的位置,又順著線路,搜索段頌家。他家房頭有棵柿子樹,看到那棵樹就找到了。想到小學時去他家看小人書,多麼熟悉的路線,現在卻很少去了。每次找段瓊,總是躊躇不決,進院先問:你哥在嗎?聽到段瓊說在,扭頭便走。段瓊急忙追出:「你來吧,沒事。」浥塵依舊話也不說、頭也不回,逃也似地走了。回不去的童年時光。浥塵趴在杜淑艷肩頭想著往事,偷眼看遠處的段頌:傻傻的在和石嘉運說話。
楊花落盡子規啼。這時的山谷中時時傳來杜鵑的啼鳴。又一節語文課。王老師拿著一張報紙:「今天的語文課暫停,我們根據學校的要求,廠里的精神,學習一篇報紙上的文章,題目是『論對資產階級的全面z政』。」說著舉起報紙,把標題面向同學:「現在已經出了單行本,你們的爸爸媽媽都發了,回去可以和他們要,正如上次學的『三大差別』一樣,我們還要出題考試的。這對於我們了解社會主義現階段的發展指明了方向。你們現在沒有課本,先聽我念一遍。」說著,在講台前踅來踅去地念著報紙。同學們認真地聽著,只記住了一個標題。
中午放學,見四號樓的房頭,圍了一堆人,給單調的生活增添了幾分熱鬧。有人交頭接耳的議論。擠進去看,是一張大字報,題目是:『走資派還在走,革命派要戰鬥-。說的是新來的d委書記席克,不走群眾路線,脫離群眾,一屁股坐在了革命的對立面,阻礙了生產的發展。最後提出趕緊回到革命群眾這邊來,和革命群眾站在一起,這才是正確的也是唯一的選擇。署名是『廠工人理論隊伍』。正值下班時間,人越聚越多。小算盤看完出來,見老宋也從人群里擠出,笑道:「宋科長,看出問題沒有?」見老宋也笑,靠近小聲說:「你猜像誰寫的?」老宋穿著藍布大褂:「還真不好猜,廠子人太多。你看像誰?」「人雖多,整天想著琢磨事的人,就那幾個。」。「你說是劉麻子?」老宋受了點撥。劉麻子,房管科科長,其實臉上並沒有麻子。四十多歲,腰桿筆直,平時不苟言笑,一副正人君子的表情。小算盤接著說:「前天晚上他和馬大炮到我家,我還奇怪,這是走錯門了,我們平時見面只是打個招呼,從來沒有來往。你猜什麼事?原來兩個人是來做我的工作。說上面派來的席書記干不長,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調走,書記一走,就要換領導班子。極力動員我,讓我加入工人理論隊伍。說我嘴能說,會說,敢說,就需要我這樣的人才。我當時沒有答覆,推脫說考慮考慮。我只是一個工人,席書記走不走和我有鳥關係。人不為己誰早起啊。我可不是馬大炮,沒事給你當槍使。他們找你沒有?」老宋說:「他們都是提前選好目標的,我一不能說,二不想當官。打升級可以來找我。」說著笑了。小算盤繼續說:「你想,劉麻子有他的目的,因為沒有進入廠委班子,一直心有不甘,這次是個機會。你也不能得罪他,都是一個廠的,低頭不見抬頭見,他又是房管科科長。」「還是敬而遠之的好。」老宋說著,見後面有人來,都緘口不語,到了路口,分道回家。
第二天上午,上班號剛停,汽車隊的馬隊長帶著司機老楊,調度老高,修理工老趙,端著從食堂熬好的一盆漿糊,來到四號樓。楊司機拿著一把笤帚,往牆上刷著漿糊,緊挨著昨天的大字報,又貼了一張,標題是:「把好方向盤,車隊走在前」,是一首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的打油詩。副標題是:『學習《論對資產階級的全面zz》有感』,全文如下:「登上青龍山,遠望洪陽河;路上無車馬,山下有炊煙;早伴軍號起,晚隨山月眠;一條備戰路,三線入雲端;世界風雲起,胸中火一團;學習要抓緊,路線不能偏;紅旗不落地,衛星要上天;誇誇汽車隊,人人非等閑;任憑風浪起,握緊方向盤;老楊談貢獻,老馬講安全;隊長鼓幹勁,調度來發言;物質要挂帥,純粹瞎扯蛋;誰敢搞復辟,全家上西天;打到帝修反,車隊走在前。」署名「汽車隊全體職工創作」。
在這與世隔絕的大山深處,通往外界的唯一交通工具,就是汽車。廠里的人,不論你是進城還是回廠,拉貨還是託運,出差還是探親,都離不開車隊的輸送,別無蹊徑。全廠人多車少,進城比進宮還難。見了司機,人們笑容可掬,畢恭畢敬,唯恐失敬而不讓坐車。馬隊長,人送外號馬大炮,廠里的活躍分子。由於長期受到老少的敬仰,男女的恭維,時間久了,有些飄飄然,一些拋頭露臉的事總要摻和進去,以刷存在感,引人關注。此次的打油詩,便是如此。看著剛貼上的還滲透著漿糊濕印的傑作,馬隊長不無得意地問圍觀的人:「大夥看看,寫的咋樣?」有人近前道:「馬隊長真有兩把刷子,這水平,高,實在是高。」說著,豎起大拇指。馬隊長道:「這是我和老高几個人想了一晚上寫成的,老高這傢伙人瘦,主意挺多。」一個外號叫『葫蘆頭』的人湊前說:「車隊真是藏龍卧虎,讓人佩服。其他車間寫不出這樣的詩來,沒這水平。」有人提議:「你應該再寫上-保留三天』,要不然剛貼上就被別的大字報給蓋上了,遮住了你們的勞動成果,白費勁了。」馬隊長說:「這老弟提醒得好。」扭頭對老趙說:「你去我辦公室把筆和墨汁拿來,趕緊寫上。」有人指著四號樓對面的二層樓說:「何必捨近求遠,去服務公司找畢經理,他那裡什麼都有。去廠里來回要半個多小時。」服務公司是為解決家屬就業而成立的一個大集體,從事一些服務行業工作,給全廠職工提供生活方便。馬隊長一拍大腿:「對。老趙,你去找畢經理,說用完就還給他。」老趙面有難色:「畢經理這人脾氣大,不好說話。」馬隊長不屑地說:「你就說我說的,現在急著用。車隊在廠里,到哪都是綠燈。他們商店進貨,不論是醬油還是百貨,全是我們去省城拉的。你去吧。」一會兒,老高拿著筆墨,手裡還端著一個墨盒,臉上放光的出來。馬隊長接過毛筆,半蹲馬步,在大z報的空白處龍飛鳳舞地寫上「保留三天」。葫蘆頭誇讚說:「馬隊長這字,豪放,大氣,賽過王羲之,氣死柳公權。」眾人笑了,葫蘆頭也古怪的笑了。有人竊語:「葫蘆頭這嘴,跟p眼兒似的,沒把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