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邊疆 進城議事 二將不合

東邊的山後剛剛有些發亮，城樓上的兵士都還沒看見太陽就已經發現牆下有三人三騎在等待開城。兵士們並不細看，北城門直對邊牆，除了北牆大營的人不會有老百姓從這裡入城，只有負責北牆駐巡的石把總有時候會在這個時候入城進守備府議事。雖說是個把總，但並不是自己的上司，負責堡城駐防的是任千戶，況且現在並沒有到規定的開門時間，無需搭理。

樹梢上的鳥叫聲逐漸連成一片，山間的草木似乎也被喚起，搖搖晃晃地抖落掉身上的露珠尋找著今天的陽光。伴隨著沉重的「吱呀」聲，石磊面前的城門被緩緩拉開，如一隻剛睡醒的黑熊，張開大嘴從喉嚨里發出「咯咯咯」的詭異怪聲，龐大的身體急於補充欠缺的能量。

石磊等人隨即站起身來，走到各自馬匹前，牽馬入城。

開城的兵士堆笑地招呼道：「石把總早啊！」

石磊微笑點頭，一行人前後成列魚貫而入，進入半圓形的瓮城后沿著碎石鋪的簡易小路左拐進入北城城門。走過了城門便是南北向的北大街，大街的西面是城隍廟，廟的後面緊貼著城牆建了坐火藥房，用來儲存火藥和火器。大街的東面是馬神廟，馬神廟的後面是軍營的馬廄，當然站在街上是看不到的，只有馬糞的酸臭味標識著它的位置，馬廄旁邊就是建在堡城東北角的糧倉，石磊總覺得每次吃飯的時候自己都能吃出一股馬糞味。

眾人翻身上馬，石磊回頭確認了一眼自己的衛兵，隨即催馬沿著北大街向南跑去。經過馬神廟便是岳飛廟，再來是漢壽亭侯祠，這兩座廟都是寧將軍來了之後修的，他可能覺得一座軍事堡壘里儘是財神廟、娘娘廟這些有點不像樣子。又或許是因為這兩座廟後面直接連著軍營，想讓將兵們日夜都能享受到「忠勇」之氣的熏陶吧。

沿街的廟祠大門都已打開，每個廟門口都有一個身穿青衣長袍的老頭拿著大掃帚清掃地面，看到石磊等人路過都只是覷一眼。這些人都是當地的軍戶，年老退役后被分到廟裡管事，他們可比石磊還要早出現在這座堡城中。

再往前走就到了守備府的西面院牆，街西則是軍管的負責軍械製造的【雜造局】和火器彈藥加工打磨的【神機局】。

十多分鐘眾人便已跑到了與東西向的城中街相交的丁字路口，可見這座建在峽谷口的堡城規模並不大，連兵帶民也就能容下三四千人。可它連同其北面五公里左右，建在峽谷最窄處的北牆，抵擋住了北虜多次的騷擾，在石磊帶兵駐守北牆的這幾年中，北虜再沒有一人帶著刀進到過關內。

安定的局勢讓這裡成了長城沿線為數不多可以開設關市的地方，國內外聚集過來的商旅也極大的帶動了這座小堡城的繁榮，僅有的一條商業街——南大街，茶館、飯館、酒樓、商號、當鋪以及各種賣雜貨小吃的鋪子應有盡有。與大城市比起來除了規模差別以外，那確實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穩定的地方收入也使這裡的駐軍在朝廷年年托響的今天，也有充足的軍費保證兵士的待遇和糧餉器械的補充。

石磊走到丁字路口，勒韁向東一拐便到了守備府門前廣場，隨即翻身下馬，將馬丟給身後的衛兵不管，自己一人穿過門口的石獅、石鼓進入守備府，兩邊的披甲守衛紛紛向石磊行注目禮，走過前院和大堂徑直來到了二進院的議事大廳。

「哎呀！王公公不走，你是不來啊！」寧將軍從主位上站起來望著進來的石磊挖苦道，「你是會躲清靜，趕緊來坐下吧。」

石磊向寧將軍行了禮后撩開官服坐在了寧將軍的右手邊，看了一眼對面的任千戶后立馬轉過臉看向門外。

寧將軍喝了口茶，向左右各看了一眼，開心的順了一下自己的兩撇小鬍子說：「咱們終於送走了這尊大佛了，也算過關成功。」

寧將軍看二人並無答話，輕咳一聲繼續說道：「雖說花了不少銀子，但馬上也到關市開市的日子了，二位提前準備準備，不要出亂子。銀子這不又來了嘛。」

「是。」二將應和道。

「寧將軍，演習借我的幾尊大炮什麼時候能送還回去？」石磊面向寧將軍，餘光卻瞥著對面那個正在翻手裡小本本的人。

「你放心把，任千戶已經安排好了，今天就讓人送回去。」

「那就好。」

「是啊，放在我那銹壞了我可賠不起。」任千戶把手裡的小本本往桌上一丟，身體靠在椅背上看著石磊說，「若有什麼閃失，石把總非得拔刀找我拚命不可。」

寧將軍樂了一聲說道：「石把總也是擔心北牆防務嘛，萬一這時候北虜來犯怎麼辦？」

「八百年沒見到咯。」任千戶重又坐起身子。

「那不正是石把總的功勞么。」寧將軍把任千戶面前的茶杯推了推，「喝茶。」

任千戶趕忙起身，雙手捧茶道謝，隨意抿了一口。

「對了，寧將軍。」石磊好像剛剛想起似的問道：「關外的那伙土匪怎麼辦，剿不剿？」

「這個你先別急。」寧將軍微微皺了下眉：「不是只劫財不傷命嗎？」

「最新情報，前兩天有個被隔了鼻子的人騎馬到關外求助，說他們商隊被劫，十幾個護衛被殺，剩下的人都被帶走了，只有他自己被放出來。」石磊將身子往前探了一下繼續說道：「這很明顯是在向我們挑釁。」

「哎呀！咱剛剛才被那死太監敲走一批銀子，哪還有錢給你剿匪。」任千戶的右手食指不斷的敲擊著桌面：「你們整天不用種地還有餉銀拿，知足吧。」

石磊剛來的時候聽到這種話還會奮力反駁回去，可有了兩三回后就發現這些人並不是不知道自己部隊和軍戶部隊的差異，人家只是簡單的討厭你而已。

寧將軍用眼神制止了任千戶繼續說下去：「這樣吧，正好關市快開了，為防萬一你過幾天帶隊出關巡視一下商路。」

「還有。」寧將軍眼看著任千戶又要張嘴抱怨，強行重新開了一個話題：「總兵下文說會調撥一支一百來人的騎兵過來協防。任千戶你這些日子趕緊把馬廄擴建一下，安排出營房來，他們從上谷過來，應該很快。」

「騎兵？咱養得起嗎？」任千戶指著石磊繼續說道：「現在光養他那批騾子就夠勉強的了。」

「這你放心，上面自然會撥款下來，而且我聽說這領頭的小將軍是護國公劉家的小兒子。聽說這小子還深得皇上的喜愛呢。」話沒說完，寧將軍轉頭對著石磊神秘兮兮的笑道，「鎮岳府你知道吧。」

聽到「鎮岳府」石磊眼睛像開了光：「我知道，當今皇上親自督辦的軍事學院，剛辦的那年我還想去呢，結果人只收公爵之後。」

「沒錯，這小子就是那鎮岳府第一批學員，後來被皇上親自安排進京營，自己帶出來這麼一隊小騎兵，人家可是不差錢，聽說裝備和訓練都是這個。」寧將軍在自己胸口豎起一個大拇哥。

任千戶聽到這人有這麼大的來頭，一改剛剛的嫌棄表情，像是期待自己親兄弟一樣看著寧將軍說：「原來是京城裡的公子哥啊，也就是來陪他玩玩吧，而且和皇帝那麼親的話，糧餉軍費一定不會拖欠嘍。」

「所以啊，你不要擔心，待會兒趕緊去安排軍營，擴建馬廄。」寧將軍一臉得意。

「那就沒我什麼事嘍。」石把總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陪人的活，任千戶最擅長了。」

「不！要把他交給你，你們先一起負責出關巡視牆外。」寧將軍端起茶杯說道。

「為什麼？」二將幾乎是一起叫了起來。

「因為他和皇上很親啊，誰知道會不會給皇上遞密信。萬一真是個有著雄心壯志的年輕人，在任千戶那看到不該看的怎麼辦。」不待石磊回應，寧將軍便轉身看向任千戶寄繼續說道，「如果確定他就是個來玩玩的公子哥的話，我再安排到你那。」

石磊聽寧將軍這麼說內心無言以對，果然是久歷官場的人，這他都能想得這麼周全。石磊心裡只希望這個公子哥就是一時興起的要來玩兩天，膩了趕緊走人，自己的北牆可不需要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年輕人來干涉，這隻會給自己添麻煩而已。

三人又聊了點瑣碎事情后，今天的會議就在任千戶和石將軍就本月糧餉發放時間上的爭吵中結束了。

「石把總，你等一下。」寧將軍叫住了已經走到門口的石磊。

石磊轉身又回到屋裡坐回到剛才的位置：「將軍有什麼事嗎？」

寧將軍把凳子往石磊邊上移了移，看著石磊的眼睛說：「那個公子哥我打聽了，聽說是個很有志氣的傢伙，你不是一直想主動出擊剿匪驅虜嗎，你和他好好相處，他的騎兵正好彌補了你的步兵機動性不夠的弱點，重點是他回朝廷里起碼有一個三品以上的官位等著他，你和他親近了對你以後仕途有好處，你不能一直就帶那六百多人守著那一點長城吧。」

石磊聽著寧將軍的話，對他來說重點是前面。確實，自己的步兵根本沒辦法找到那些游匪和來騷擾的北虜，但前提是這個公子哥的部隊得和自己的一樣訓練有素才行，而不是像任千戶那樣養一群兵油子。至於後面所說的「仕途」則無所謂，只要能有丈打自己就很知足了。

「還有一點，我聽說鎮岳府已經開始從百戶長以上的軍戶里招生了，可惜你不是軍戶出身，等到你有資格的時候不知道猴年馬月。但和這公子哥搞好關係的話，他也定能舉薦你去進修。」寧將軍知道，這一招肯定能讓石磊心動。

石磊聽后臉上一陣發熱，看著寧將軍笑了起來，心裡默想：「不愧是你，畫得一手好餅。」

從守備府出來之後，石磊便立即上馬趕回本營去，一路上琢磨著寧將軍最後說的那些話。

通往北牆的大道難得的被太陽照射著，但再過不久這裡又要被西邊山峰的陰影籠罩住，此時被驅散的水汽又會重新佔領山谷。兩邊的群草也趁機展開身體，肆意的享受這短暫的溫暖。

眾人賓士了約摸半小時，石磊一行便來到了一排用圓木築成的簡易營牆面前。營門兩邊的木製敵樓上負責瞭望的兵士對下面喊了幾句話，夾在中間的營門便緩緩張開，石磊等人催馬而入，還沒完全張開的營門立馬又合上了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