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驚叫

各大武館的館主、鏢局的總鏢頭、以及青陽鎮駐兵大營的千戶們……全都躲在這座朴蓮寺內。

他們削髮為僧、剃度出家，身披黃紅色的袈裟，站在大雄寶殿中。

有的手持掃帚，正在清掃地面。

有的手拿抹布，仔細擦拭著地磚。

身旁木桶中的水，泛著淡淡的紅色，還飄蕩著許多人類毛髮。

當王隱走入大雄寶殿，他們好像沒有看見王隱，依舊各做各的事。

甚至都沒有人抬眼看王隱一眼。

似乎根本不關心王隱這個「外來者」。

只專註自己手頭的事。

王隱穿梭在眾位和尚之中，彷彿一個透明人，沒人理會他。

他也發現這間大雄寶殿十分奇怪。

這裡的空氣之中，殘留者血腥氣。

這種被仔細清洗之後還殘留的血腥氣，或許能逃過其他武者的鼻子，但逃不過王隱的鼻子。

他的五項感知已經修鍊了數百年。

再小的線索，也逃不過他的敏銳捕捉。

「這裡一定發生過血案，有人在這裡大開殺戒，就在不久之前。」

王隱接近了這些和尚，發現他們身上的袈裟之所以呈現紅黃色，並不是某種顏料，而是因為滲進了血。

鮮血染紅了他們的袈裟。

不僅如此，大雄寶殿的地磚縫隙之中，也殘留著無法徹底清洗的血跡。

寶殿內的三座大佛，金身上也慘留著許多鮮血。

幾位和尚正爬在大佛金身身上擦拭著。

「劉館主，你家三十六口人全被弔死了，就剩你一個，你還記得么？」

王隱靠近一位瘦和尚，開口問道。

瘦和尚姓劉，是青陽鎮一家武館的館主，擅使劍，遠近聞名。

他家三十六口人，全在那一夜被殺。

只有他消失不見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沒想到躲在這裡剃度出家了。

可是，劉館主面對詢問卻一言不發。

彷彿沒聽見王隱的問話，甚至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低著頭抓著掃帚，默默清掃著地上毛髮。

「錢鏢頭，你家七十二口人全被折頸而死，你可想為他們報仇？」

「林千戶，駐兵大營的一千三百兵馬一夜全被滅了，你以為你遁入空門，朝廷就不治你的罪？」

王隱不斷詢問這裡的每一位和尚。

但得到的只有沉默，

還有不聽、不看、不回答的冷漠。

王隱甚至猜測，他們都已經不是「活人」了，而是一具具「紙人替身」。

所以才會一直安安靜靜的在這裡清掃。

對王隱施展保持著不聽、不看、不回答的態度。

因為他們已經沒了「思想」，正在執行主人下發的某種「指令」。

僅從外表來看，與人類沒什麼區別。

只有劈開人皮，看看是不是紙質肉骨，才能知道是不是紙人替身。

但王隱現在不想魯莽的劈開他們。

如果他們是真人呢？

如果這是黑左使故意戲耍自己呢？

他能在自己的原體屍體上留下屍香之毒，王隱相信他為了戲耍自己，什麼怪事都乾的出來。

為了保險起見，王隱先用諦聽訣試一試。

訣文唱誦，一股波紋以王隱為圓心，瞬間籠罩了整個朴蓮寺。

王隱發現，這些和尚的心聲無比混亂。

殺戮聲、懺悔聲、驚叫聲、辱罵聲、冷笑聲……無數心聲交織在一起，

像一團理不清的線團。

聽其聲音，王隱甚至感覺自己也被影響，看見了不存在的幻象。

一片泥潭。

一片秘境幽林深處的黑泥潭中，困著這些和尚的靈魂，它們互相纏繞、驚聲尖叫，一個想要逃離，其它的就會拼了命把它拽回泥潭。

泥潭之中，靈魂深陷，誰也無法逃離。

「怎麼回事！」

在自己的靈魂，也被拖入那泥潭之前，王隱猛地晃了晃腦袋，讓自己回過神來，驚出一身冷汗。

這時他忽然發現，大雄寶殿內所有的和尚，全都死死盯著自己。

虎視眈眈，殺氣騰騰。

但依舊不聽也不回答。

就在這時，王隱又聽見了別的心聲。

心聲來自大雄寶殿之外，位於朴蓮寺後院的一處禪房。

禪房傳來的心聲，並非貪嗔痴之惡，而是一種絕望無助的心聲。

他聽見有人在禪房內祈禱，祈禱天上的神佛，來拯救自己。

王隱可以肯定，這些心聲來自「真人」。

紙人替身絕不會有如此真實的情感。

它們只有拙劣的模仿。

「去看看。」

王隱立刻行動起來。

向後院禪房走去。

可在這時，那些虎視眈眈的和尚們忽然動身，齊刷刷沖向王隱！

他們排成「人牆」，擋在了王隱面前。

阻礙了王隱去往後院禪房的路。

「你們終於行動了，終於發現我了？還是實在演不下去了？」

王隱掃視這些和尚，覺得後院禪房之中肯定「有鬼」，肯定觸及到了某種秘密，所以才會被阻攔。

或許這群和尚背後的控制者，給他們下達的「命令」就是一旦有人想去後院禪房，就必須阻止。

但那個控制者恐怕沒有想到王隱會來。

能給阻止王隱的人，還未降生於人間。

「後院禪房乃是本寺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進入。施主，燒香拜佛請在寶殿之中進行。」

和尚們異口同聲，聲音整齊劃一。

「如果我非要去呢？」王隱反問。

「護寺！」

和尚們異口同聲，猛然一吼，催動各自武功，氣勢洶洶殺向王隱。

王隱氣血上涌，催動武學掏心手。

身形如鬼魅，在諸多和尚之中穿梭。

他的速度極快，周圍時間彷彿變緩。

和尚們的動作，也像是被慢放了十幾倍。

「噗！」的一聲，王隱的右手刺入一位和尚的心口，抓出了心臟。

果然，是一顆紙質心臟。

他們果然都是紙人替身。

認準這個結果之後，王隱無所顧忌了。

嗡！

嗡！

嗡！

……

三息時間過去，戰鬥瞬間結束。

二十八顆紙質心臟整整齊齊擺在地上。

和尚們定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打完收工，王隱擦了擦雙手，繞過這些「死亡」的和尚，向後院禪房走去。

但在這時，「死去」的和尚們忽然張開嘴巴，發出聲嘶力竭的驚叫！

二十八張口，二十八道驚叫之聲。

互相凝聚，互相放大。

竟有響徹雲霄之勢。

「痛！」

王隱還保持著諦聽訣。

諦聽訣本就有極強的聽力，能夠聽見微觀。

聽見如此刺耳的驚叫聲，震的雙耳發痛。

他立刻解除諦聽訣，觀察這些和尚。

卻發現和尚們的臉全都痛苦無比。

他們似乎回憶起了親人被滅門的那一幕。

似乎又看見了那一夜的滅門慘狀。

這驚叫聲，是痛徹心扉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