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人、仙漩渦
紫霄峰頂，一處後院中。
岐山掌門真人沈余負手而立，抬頭打量著院中這棵不知存活了多久的銀杏。
不時有深秋的葉片落下，宛若一隻只翩躚飛舞的金黃蝴蝶。
沈余忽然覺得今年的秋天格外冷清一些，秋分剛過，整個紫霄峰已經有些冷清了。
他沉默片刻，想起前陣子的承劍大比，紫霄峰去了十餘名年輕弟子。
最後回來的，好像只剩下白河一人。
其他幾名修為略遜一籌的弟子，悉數化作止戈峰外石台上的一張張白緞。
按照岐山慣例，修為達到金丹境，便有機會選擇是否加入供奉長老行列。
修行供給會相應提升，相應的也會承擔更多宗門事務。
因而留在紫霄峰上的金丹弟子並不多，大都選擇成為長老后，外出執行任務，或是雲遊四海修身養性。
沈余目光遙遙望向往日嬉鬧的年輕弟子舍院，此刻也僅剩些沒達到承劍要求的年輕娃娃。
雖然修的是仙，但多些人氣兒終歸是好事。
看來升仙大會也該快些籌辦了。
收回目光，他望向身後垂首靜立的李止，笑道：「回來了？」
李止先前便已來到這處小院，見師尊似在沉思，也就沒有出聲，靜靜負手站在其身後。
此刻聽見師尊喚他，李止恭敬附身行禮。
「是，師尊。」
那雙常年眯起眸子微微收斂了些弧度，能從眼縫之中隱約瞧見，瞳孔略小，眼白佔據大半。
看上去如同雙目無神，不知盯著何處在發獃。
沈余觀他神光內斂，真元渾煉，已然處在破丹結嬰邊緣。
連日來他罕見露出了一絲笑意：「不錯，看來你已經窺得門徑了。」
李止搖了搖頭道：「門是尋到了，倒是怎麼跨過去，想了十年還是沒琢磨清楚。」
沈余走回樹下，落座於石桌之前：「小師叔說過，你得知道修仙和人氣兒之間的關係，勘破這一層，你才能問對道。」
李止點頭應是，等師尊沈余坐下后，他跟上前去，術法點燃石桌上小爐。
不多時，爐上的紫砂壺噴出裊裊白煙。
咕嘟嘟的沸騰聲伴著茶香，盈滿小院。
李止熟練地給師尊斟上半杯茶水。
點火，散業，燒水，斟茶，一氣呵成。
「師尊您嘗嘗，這是閩南那邊貢進長安城的鐵觀音，正好趕上了頭茶。」
沈余接過茶盞，鼻翼微動嗅了嗅，笑道：「你在長安這幾年，倒是學會享受。」
李止訕笑：「這不是師叔祖說讓我去沾染點人間煙火氣嘛，我尋思茶香可是一等一的人氣兒，也就在茶之一道上多下了點功夫。」
聊到自己近些年養成的嗜好，李止這才微微流露出一絲慣有的隨性。
「你這路子倒也不錯。」沈余品了口茶，愜意點頭道：「說說吧，長安的見聞。」
李止正色端坐，在劍堂長老會那邊交接任務后，他立即趕來拜見師尊，確有干係重大之事需要當面稟報。
「弟子化用身份，在長安府做了十年捕快。」
李止弗一開口，便說出能令外人心顫的話來。
岐山首徒，宗主沈余的親傳弟子。
居然隱姓埋名藏在長安城內十年...
李止堂而皇之的講起他在長安城懲惡揚善的故事。
離譜的是沈余並不覺得離譜，反而還饒有興趣聽著那些日常。
無非是些斷案、巡邏，或是調解鄰里關係的橋段。
沈余即便已經遠離俗世多年，此時倒也聽的津津有味。
李止當值十年，長安府沒有接到過一起命案，畢竟人皇眼皮底下，頂了天也就是些雞鳴狗盜的蟊賊。
休沐之日，李止就帶上二錢碎銀，在茶館坐上一天。
跟著販夫走卒、商賈秀才們侃天侃地。
聽上去，不過是人族都城再尋常不過的每日生活，但李止越說，神色卻越是凝重。
就連一旁靜聽的沈余，不知何時也放下了茶盞，似有所思。
李止說到最後，語氣略有沉重：「弟子這十年，聽著長安城的百姓們，閑聊之中由對仙路之嚮往，逐漸變了態度。」
「開始出現了抵觸。」
沈余出聲打斷，替李止說完了後面的話：「馬上就是厭惡，甚至是仇視。」
李止點頭：「近年來修者鬥法，偶有波及百姓之事，雖然事後都會儘力補償。但長久以來，對百姓的影響已經逐漸惡化。」
「但在這些閑談之中，大部分仙禍都有妥善處理，這些在他們口中，都歸功於人皇威懾、仙牧司明察。」
「是以早些年對這些事情都只當做飯後談資，但逐漸變成了對修仙者的指責，抨擊。」
沈余抬起手示意李止不必再說。
微微嘆了口氣，沈余端起已經涼了下去的茶盞抿了一口：「修者肆無忌憚，罔顧人命，就必然會有這樣的後果。」
岐山律令第一條，便是謹記人仙有別，人命至上。
膽敢仗著修仙者身份，妄用修為傷及尋常百姓的，將會遭受劍律堂嚴懲。
但岐山劍律之威，卻約束不了其他宗門的弟子。
更不必說那些散修，甚至邪修。
「所以說，修者咎由自取，這也沒甚好說。」李止道出自己想法。
沉吟片刻后，-他還是說出了另一段經歷：「一次偶然，弟子接觸到了仙牧司的人。」
「暗中一番探查，才得知坊間對人、仙對立的傳聞，也有仙牧司暗中操作造勢的緣由。」
李止為師尊又斟了些熱茶后，神色古怪道：「後來我便尋了個機會，混進仙牧司中，謀了個吏員職位。」
沈余笑著搖了搖頭，抬手示意李止繼續說下去。
仙牧司隸屬於人皇直接管控，天宗中人直接混入其中，這種事情若扯上檯面，必然又是好一頓口水仗。
就如同仙牧司派暗樁，扎進各大天宗一般。
事實的確如此，表面和睦的雙方，其實暗流洶湧。
李止悶聲道：「弟子在仙牧司得到了兩個消息。先是一份名單，岐山近十年新弟子中的暗樁。」
沈余擺了擺手：「說第二個。」
李止點頭：「第二個，人皇想將北邊的妖族，趕回海里。」
北境妖域之海，是妖族的老窩。
三千年前，妖族在妖皇帶領下，從海里殺了出來，佔領天瀾大陸北邊近萬里的疆域。
那一處被侵佔至今，已經成為妖族穩穩錨住人族疆域一隻利爪。
這一任人皇想要反攻，沈余並不意外。
但令沈余皺眉的是，這個反攻的號角，即將吹響在妖域動蕩之際，吹響在姬兀逃回妖域之後。
沈余看著在盞里打旋兒的茶葉。
他此時心中已經瞭然。
人皇想要攪起的漩渦，應該是奔著修仙界來的。
又或者是，奔著岐山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