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九.向葵(三)
「嗯,沒事,好像得救了。」
從又暗又冷的海底浮出水面,這個比喻恰如其分。眼皮里有微光,下半身確實有重量。我醒了。
我抬起眼皮,懷疑地一動不動。感覺像窗帘一樣搖晃的風,蟬鳴,還有久違的陽光。這是現實,我有八成的把握,但還不能掉以輕心。
難道我還在做奇怪的夢嗎我還活著嗎?
閃電般猛烈的疼痛向我襲來,由於太過痛苦,我簡短地叫了一聲。想扭動身體也疼得不得了,可就是做不到。就連呼吸,骨頭、肉、皮,所有的部位都會劇痛。生理性的淚水滲出眼眶。
痛,但痛的是……
仔細一看,嘴裡掛著氧氣面罩,左臂上掛著大量的輸液管,連接著一個不太清楚的大機器,脖子被牢牢地固定住,右腳被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繩子吊著,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的視野只有一半。眼睛睜不開,右眼被葯臭味的布壓扁了。本以為平安無事的右臂和左腳,竟然誇張地纏著繃帶,連期待都落空了。原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沒想到剛才就痛得快要裂開的腦袋特別輕。我心想不會吧,沒想到會是這樣。我的頭被剃得整整齊齊。
不用對著鏡子,我是個重症患者這一點一目了然。不開玩笑地說,真的很痛。我甚至擔心自己會死。
就在我掙扎的時候,妹妹不知不覺地來到了病房。一看到我,就像看到怪物一樣尖叫。護士呼叫的按鈕連續按到發傻為止。從那以後就亂成一團,不得了。好久沒見老爸老媽了,臉色大變,和護士、醫生一起走進病房。我的口罩被摘了下來,連說話和呼吸都很痛,但醫生還是問了我幾個問題,給我做了一些處理。
聽那個看上去正經正經的醫生說,我整整睡了一個星期,徘徊在生死邊緣。還是那天晚上。就像我記得的那樣,在魔鬼彎發生了事故,我連同摩托車一起掉進了懸崖。如果再晚幾分鐘發現的話,肯定就死在那裡了。事故發生后,店長正好開車經過那裡,看到水泥地上殘留的像是兩個嶄新車輪的輪胎痕迹,以及鐵板被撞破的嚴重破損的護欄,斷定是事故。他馬上叫了救護車,並報警尋找。
之後。店長發現了我丟在路上的手機,這才知道出事的是我,慌慌張張地聯繫了家人,還有夜班組、幾個日班和夜班的人,大家一起去找我。後來叫來的人趕到的時候,警察和救援隊已經到了。大半夜的,如果是外行進入深山,後果不堪設想,警察當然會叫停,在過去的時間裡,所有人都在事故現場屏住呼吸等待著。沒過多久,我就被人發現了,當時的狀態簡直被當成屍體。
全身都是血,連身上的衣服都被鮮血染紅,到處骨折,外傷也很嚴重。我真的快死了。
妹妹看到我被發現的樣子,暈了過去,應該是相當嚴重吧。在這種狀態下之所以沒有當場死亡,是因為被樹木掛住,稍微抑制了衝擊。如果運氣不好的話,會被樹枝刺穿,臟器受損休克,馬上就會在那個世界去世,聽到這種話,我不禁毛骨悚然。
雖然被救護車送到了緊急手術室。母親在深夜的醫院裡放聲大哭,父親仍然無法相信發生了什麼事,處於出神狀態。醫生告訴他,雖然已經盡全力了,但情況極其嚴峻。
手術持續了好幾個小時,我無數次心肺停止,又無數次復甦,大量輸血,所有地方都被剜、切、縫合。全部結束是在朝陽完全升起的時候。
雖然我在殘酷的手術中堅持到了最後,
但如果沒有恢復意識,就不能說得救了。既然沒有恢復意識,醫生們也束手無策。不但出不來,而且現狀很糟糕,無法改變,甚至被宣告一輩子都是植物人,更糟糕的是,可能就這樣一直醒不過來,幾個小時或幾天後就死了。
就像醫生說的,我能活到現在,簡直就是奇迹。但是,右眼在事故中被撞毀了。再也不能接受光了。即便如此,也確實不是最壞的情況,沒有發現昏迷帶來的後遺症,目前的反應也很正常。只要好好治療,就能恢復正常生活。
下次再做精密檢查,看看有沒有其他異常。無論如何,我都沒有活下去的感覺,被痛苦得哭到脖子邊的妹妹抱著,聽著醫生艱難的談話,對體力已經下降到極限的我來說很痛苦。由於疲勞、疼痛和安心感,很快又躺下了。再次清醒過來是在窗外染成橙色的時候。
平川的聲音有點陰沉。
「雨田。」
走進窗帘里的那個人,又用女兒的身體若無其事地和我通話。和她在一起,從我的經驗來看,從來沒有人欺負過我,我還以為她會故意刁難我,但這次她好像覺得我很可憐,用柔和的語氣對我說被。
「真是倒霉。」
「不,大概還沒死。」
「家人先回家了,把你的換洗衣服和行李收拾一下。」
「給您添麻煩了。」
「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要是給你打電話,我也會擔心的。以後要好好跟父母們說哦。」
「是的。」
「雖然右眼被弄斷了。不過,還活著就好了。還好回來了。」
他眯著眼睛溫柔地說,我的淚腺舒緩下來,點了點頭。
「謝謝。」
雨田可能知道我遭遇了什麼。輕輕一笑,打開罐裝咖啡的標籤。
「要謝的話,你就跟那個孩子。」
雨田喝了一口咖啡,拉了拉身後的窗帘。
背對病房的白色牆壁,坐在椅子上,抱著胳膊睡著的王波的身影。
王波還在呼呼大睡,他端正的臉上貼著嶄新的白色紗布和大創可貼。我現在可能受的重傷比較重,但嗯中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程度。「怎麼了?」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別讓他睡了,他這幾天都沒好好睡覺。你應該什麼都不知道吧,這次的事,為了救你,最辛苦的人是他。」
「王波?」
「你不是見過那個孩子嗎?」
我知道是指向葵,扭動了一下脖子。「那孩子能來到你身邊,全靠他的努力。也是因為他幫助她稍微延長了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還有,你今後必須知道那孩子死亡的真正理由。」
雨田把咖啡放在床頭柜上,說要把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發生的戰鬥和全部真相告訴我。纏繞在我身上的那令人心痛的陽光,不過是我因罪惡的念頭而創造出來的幻象。也就是說,這幾個星期,我一直被自己罪惡感化身的幻影所折磨。為什麼會看那樣的東西呢?那是因為樹海和我虛弱的精神有很深的關係。
「你被樹海的『核』迷住了。」
「那是?」
「上次你問過我,那裡有沒有更深更可怕的東西。啊,我當然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在那裡,不可能感知不到。當時我感覺你的精神狀態有些不穩定,我怕引起你不必要的不安,所以就裝作不知道。不過,這次卻適得其反了……真是的,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早知道就好了。」
在那巨大的靈磁場中聚集了無數的怨恨、嫉妒、悲傷、憤怒。這種負能量混合在一起產生的,可以說是意念的怪物。
那就是樹海的「核」。
它總是吸收聚集在樹海的人們的骯髒感情長大,還會附身於少數精神虛弱、不安定的人身上,試圖將其吸引。
「不是有自殺的勝地和交通事故不斷的地方嗎?為什麼斷送生命的人絡繹不絕呢?大致的理由就是那些在那個地方根深蒂固的人所為。而且,和別人不同,如果不能讓他成佛的話,那就是源於人類最強烈的感情,無論如何都是不好的。」
再加上,它們一點一點地侵入人的心靈縫隙,從內側一點一點地侵蝕,所以被附體的本人和周圍的人在發生什麼事情之前幾乎不會注意到。污染人的精神,使人產生幻覺,使人瘋狂致死,可以說是腐蝕人心的細菌。雖然沒有實體,但與負面情緒相結合,就會變成人類最害怕的東西。我心裡懷著罪惡感,想著向葵總有一天會來殺我,所以才會看到那樣的幻影。
王波察覺到自己已經被那傢伙附體,眼看就要被拖下水,那天晚上出現在我面前的不是向葵,而是我的後悔、罪惡感和恐懼變成了我的樣子。這樣繼續前進的話就會進入那個魔鬼的彎道,非常危險,摩托車停下后請馬上把店長叫來。他在電話里說了好幾次。
但不管過多久,我都陷入恐慌狀態,最後電話在中途掛斷。那一瞬間,慘狀掠過腦海的王波衝出老家,聯繫了平川。過了一會兒,我聽店長說我發生了墜樓事故,我壓抑著心中的不安,向醫院走去。
王波開車趕到醫院的時候,我在手術室里已經心肺停止了好幾次。事態非常緊急,連醫生都說可能無法再繼續下去了。在走廊里等待的人們都垂頭喪氣,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放棄的氣息。
其中只有王波沒有放棄。我對蜷縮在手術室前長椅一角的妹妹說,希望她把馬上就會變成遺物的我的手機借給我。
王波向妹妹確認了情況,然後聯繫了我高中時代最合得來的朋友木春,告訴她我遇到了事故,是一件刻不容緩的大事,希望她能助我一臂之力,並打聽了我們母校的地址。
「王波早就知道,你已經被帶到很遠的地方去了。這樣下去肯定會死的,所以我才想到救你的唯一方法。」
「不會吧。」
「對,王波賭那個孩子會把你從死亡的深淵帶回來。」
「可是向葵呢?」
「沒錯,她沒有成佛,還留在這個世界上。」
在那箇舊校舍的屋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