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女人
可能是五條悟的術式刺激到了夏油傑,又或是他吸收的咒靈數量終於到達了臨界點,總之,在又一次「進食」結束后,他把自己一個人關進了地宮最深處,說是要領悟新的術式。
於是被關在門外的維爾德只能瞪著眼睛無奈接受自己再次成為孤家寡人的事實。並將這份怒火發泄到了被關押許久仍舊一聲不吭的詛咒師里梅的身上。
「他還是不說?」五條悟目光微沉,伸出手輕輕擦拭掉維爾德側臉上的血跡,語氣輕浮地懶洋洋道,「嘖,要不讓老子去試試?」
「別擔心,我還是略有收穫的。他的靈魂強度與肉身完全不匹配,應該是『受肉轉生』,但那孩子的忠誠簡直令人敬佩——」維爾德輕輕嘆了口氣,帶著五條悟轉身走出地宮,「他僅憑意志力抵抗住了我的洗腦,只留給我一個模糊的畫面。」
當然,這種蠻力硬抗的後果也很嚴重。這個曾經不可一世,雙手染血的詛咒師如今變成了地牢深處的一具空蕩軀殼,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如同痴愚的豬狗般流著涎水蜷縮在陰暗角落。他的理智已經徹底崩解,靈魂將永遠迷失在扭曲星海中。
在冬日溫涼的陽光下,他笑著招呼五條悟俯身,然後伸出雙手按住了他的太陽穴。
致命之處被牢牢控制,但五條悟絲毫沒有抵觸,像只被馴服的銀色巨狼般溫順俯身,專註地看著維爾德那雙永遠如春水般溫柔動人的藍眸。聽著那低柔輕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看著我,別反抗。」他說。
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間捕獲了五條悟的視覺神經,他眼前的畫面化作一團扭曲混亂的曲線,在一陣令人作嘔的眩暈感后,又重組成一個模糊的身影。
「一個……女人?」五條悟空洞無神的神賜雙眸中飛速閃過無數數據,最後定格在畫中人平坦的腹部。
「懷孕的女人?」
「是的,這就是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存在。」大主教鬆開了手,接住了因為眩暈而踉蹌了一下的五條悟,在對方磨磨蹭蹭地賴在自己懷裡不起身時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拽著他的頭髮想將人拉起來,冷酷無情道,「起來,你好重。」
一米九的高大男人像個大號嬰兒一樣埋到維爾德的懷裡拱來拱去,身高腿長的健碩身軀幾乎要把身嬌體弱的大主教壓倒。
五條悟還沉迷在神主大人香噴噴的柔軟懷抱,眯著眼睛哼哼唧唧地貼在維爾德的頸窩處無比自然地撒著嬌:「不要嘛,再讓我抱會兒,頭好痛——」
「不行,你太沉了。」
「……傑和我差不多吧,你這個偏心鬼怎麼從來不說他重!我再也不要和你們玩了!」被嫌棄了體重的五條悟瞪大眼睛,噘著嘴大聲嚷嚷道。
然而他的對手是能夠面不改色屠城滅國的狠人,大主教面不改色,眉眼溫柔地輕聲道:「啊,五條長老最近一直想拜訪他們的家主大人,我到底要不要放他進來呢?」
輕柔話語中暗藏著的冰冷威脅讓還在嚷嚷頭疼的五條悟一秒站直身體,神情嚴肅,眼神清明,半點不見虛弱模樣,一本正經道:「我們還有正事要忙,磨磨唧唧的老頭子就先不見了吧。話說這懷孕的女人到底是誰?老子去把她抓來?」
從五條悟八爪魚似的糾纏中重新恢復自由的大主教理了理自己被蹭亂了的袍角,優哉游哉地向溫室走去。裘利安之花即將開放,它新鮮的花蜜是珍貴的煉金材料之一,可以用來製作日常維護軀殼穩定的魔葯。
這一滴就夠讓十萬人化為乾屍的致命劇毒卻是大主教抑制自己生長過快的神魂的必備良藥。
「我已經讓人去調查那位女士的身份了。還有,我們又不是什麼邪惡組織,當然要先禮貌地拜訪人家——」
「然後再嚴刑逼供是吧!我懂!讓我來!」五條悟立刻擼起袖子,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讓維爾德再次為咒術界的未來感到擔憂,這孩子真的能成為新世界的領袖嗎?
他抽了抽嘴角,推開溫室的大門,撲面而來的草木芳香令人心曠神怡。屋外白雪皚皚,室內卻是一室春光,隨手拂開垂柳纖弱枝條,維爾德提起袍擺步履輕盈地穿行在無數奇花異草間,漫不經心地感慨道:「聖靈在上,拜託你放過那位可憐的女士吧,人類屠夫般的刑訊簡直是粗暴至極。」
柔和,乾脆,不留痕迹。大主教喜歡用更細緻的手法獲得自己想要的情報。
將一旁造型奇特的銀勺遞給維爾德,五條悟一臉嫌棄地看著正散發著惡臭的醜陋花盤,那柱兩米高的花朵上,無數暗紅色的纖細花蕊觸手般向天空舒展,被結界隔絕的空間內寸草不生。而大主教正舉著銀勺以一種極其靈巧的手法快速刮取花蕊根部的琥珀色液體,神色淡然,彷彿根本聞不到這股足以殺人的腐爛腥氣。
撕開一個糖果塞到嘴裡緩解反胃感,五條悟毫無形象地捏住鼻子瓮聲瓮氣道:「老子也是很有威懾力的好叭,那群蠢貨一看見我就結結巴巴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那只是因為你的壞脾氣和熱愛捏爆敵人腦袋的殘暴行徑。
大主教斜睨了一眼身高腿長,敞開的襯衫領口下是爆發力極強的肌肉,一頭白毛凌亂瀟洒,叼著棒棒糖彷彿極道大少爺的五條悟。露出了一個和藹可親的微笑,踮起腳拍了拍五條悟的狗頭,毫不掩飾地敷衍道:「你還是去和小朋友們一起玩吧。」
「喂!禮貌點啊,你這個魔鬼!」五條悟立刻豎起眉毛大聲抗議,甩了甩頭髮昂首挺胸道,「少瞧不起人了,在折磨人這方面我也是有天賦的啊!」
「是啊,你在折磨我這方面的確天賦異稟,我的孩子。」維爾德拉長調子不緊不慢道,「但顯然,一個無法理解人類痛苦的神子是沒有辦法利用痛苦得到真相的。」
五條悟微微勾唇,大大咧咧地攬住維爾德的肩膀,居高臨下,目光玩味地注視著那張似乎永遠矜持清貴,完美無瑕的笑臉,心底突然湧起一種打碎什麼東西的奇怪衝動。
他微微俯身,壞笑著貼到維爾德耳邊,輕聲誘哄道:「傑不在,我帶你下山去玩好不好。」
然而大主教卻目光奇異地看了他一眼,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憐憫,嘴角的弧度絲毫未變,語氣平靜道:「很遺憾,他在,他一直在。」
面對五條悟瞬間僵硬住的表情,他心滿意足地拍了拍這個傻孩子英俊非凡的側臉,好心地解釋道:「我們靈魂相連,這就意味著如果他願意的話,可以時刻了解我的位置,狀態,情緒和模糊的思維。等到下一階段,我們甚至可以共享對方的全部感官,我們的靈魂對彼此敞開,不再有任何秘密。」
頓了頓,他盯著那雙充滿震驚的蒼藍色雙眸,輕笑著補充道:「這也就意味著,他在透過我的身體看著你,悟。」
在五條悟堪稱驚悚的眼神中,維爾德眼波流轉間閃過一絲狡黠的光,眨了眨眼睛,歪著頭模仿著夏油傑平時的溫柔笑容,彷彿真的有另一個靈魂在透過這具美艷絕倫的軀殼在向他說話:「他讓我轉告你——」
「悟,記得我們的約定。」
說完,他神色一變,似笑非笑地看向面色古怪的五條悟,一字一句問道:「你們兩個——背著我做了什麼壞事?」
「沒有,真的沒有。信我!」五條悟打了個哈哈岔開話題,殷勤地幫大主教合上裝滿花蜜的銀罐,攬著他向外走去,「我們趕緊走,這裡實在是太臭了,老子要吐了真的……這簡直是生化武器!」
維爾德暗自翻了個白眼,不再管幼稚男孩們的無聊遊戲,慈悲為懷地在臉色發綠的五條悟窒息之前帶著他走出了裘利安之花的結界。
結界外清新淡雅的草木芳香拯救了五感過於敏銳的五條少爺,他乾嘔兩聲后按著大主教坐在溫室空地的搖椅上,像一隻發現貓薄荷的白色大貓般湊到維爾德身上不停嗅來嗅去,貪婪地吸取著那股甜膩誘人的薔薇花香。
「好香——你身上真的好香……」
毛茸茸的腦袋拱在維爾德的脖頸間,被壓住四肢動彈不得的大主教被五條悟的一頭亂毛蹭得發癢,忍不住掙扎著想要將這個熊孩子推開。沒推動,他掌下的肌肉鋼鐵般堅硬,箍住自己手腕的粗壯手臂彷彿鋼筋般不可撼動。
「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維爾德的冰藍色雙眸因為憤怒而越發璀璨奪目,咬牙切齒地踢打著身上這個巨型貓科動物。
片刻后,頭上頂了個碩大紅包的五條悟規規矩矩地坐在維爾德對面,同樣美麗至極的藍色雙眼水汪汪的,可憐巴巴地看著大主教,彷彿被搶走了心愛玩具的小朋友。
無視對方充滿控訴的委屈眼神,鐵石心腸的大主教因為氣憤臉頰微紅,顯得格外美艷動人,但帶著殺氣的銳利眸光一掃,蠢蠢欲動的五條悟立刻安分地雙手背後一臉乖巧無辜。
「咳,抱歉。不過你真的很香嘛——很適合用來緩解那朵破花帶給老子的巨大傷害。」五條悟眨了眨眼睛,示弱般地湊到維爾德身前蹲下身,表情萌萌噠。
對於可愛弱小的生物總是心軟幾分的維爾德瞬間哽住,他實在是服了這個人比自己還厚的臉皮。露出了一個虛假至極的笑容,允自翻閱著屬下傳給自己的資料,不再搭理他。
「話說,你不會覺得奇怪嗎?被另一個人一直注視著約束著,就像被鎖住脖頸,關進籠子里的野獸一樣。」片刻沉默后,長腿一伸,靠在維爾德腿邊席地而坐的五條悟神色莫名地喃喃自語道,「你們倆可真是有點變態……你不想要自由嗎?」
這種毫無隱私的束縛感哪怕只是想想都讓一向肆意妄為的五條悟覺得無比窒息。
大主教臉色一黑,划動手機的手指暫停一瞬,隨即無奈地嘆了口氣,臉上的笑意暗含著五條悟無法理解的複雜情感。
「……最開始,我愛他,是因為我要活下去,在生存面前,一切皆可讓步。」
「那後來呢?」
「後來,在所有人都將我視為野獸,怪物,神明,或者其他什麼東西時。只有他願意將我看作一個人。」維爾德眸光溫和,安撫地揉了揉那頭白色亂毛,嘆息般地輕笑道,「我度過了一段孤獨又冰冷的漫長歲月,孩子。在你們的國家仍是一處荒島,文明之火還未點燃時,我已經在異界的高塔中服刑百年。」
堅固的卵蛸既是護盾也是牢籠,精靈王親手製成的秘銀鎖鏈將他脆弱懵懂的靈魂永遠束縛在那片土地上。他的誕生即是原罪,他的生命不被世界祝福。
大主教抬起頭望向萬里無雲的凈透蒼穹,眸光沉靜地淡淡道:「我不需要所謂的『自由』,我真的很累了,這幅你所喜愛的鮮嫩軀殼下是蒼老而疲憊的殘缺靈魂……我只想要一個同伴。」
一雙能在他沉淪墜落之時不顧一切拉住他的手。
「我才不是膚淺的顏狗呢!」靜默良久后,五條悟鼓著臉一副不服氣的樣子,憤憤不平地嘟囔道,「老子覺得你那很多條腿的本體比這個娘唧唧的殼子帶勁多了,簡直酷斃——誒呦!你又打我幹嘛?!」
「沒事,手滑。」維爾德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