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玄
莫起如何也想不通,一個普通的小鎮,怎麼突然間就變成了戰場,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只需要一夜未歸,萬事萬物就變了模樣,就如同那天他醒來一樣,天與地煥然一新。
而最令他悲慟的是,同伴對於他的欺騙。
正想著,馮湘和莫洛推門而入,莫起漠然地看著兩人,就像初次見面。
「還好嗎小起,我知道這些你一時難以接受……」馮湘看著他,不禁嘆了口氣。
「你們在瞞著什麼事情?」莫起冷冷地問道。
「餓了這麼久,先吃點東西吧。」莫洛走到他跟前,從懷中拿出一張油紙裹著的餅,正是兩人都愛吃的蔥花煎餅。
一股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那是幾百個清晨,起床都能聞到的味道。
真是令人懷念的味道,可為什麼,如今就變得這麼陌生呢?
莫起畢竟年少,目前的處境已然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範圍,生死、欺瞞、親切、殘忍,淚水在他的眼眶裡打轉。
是啊,三年間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親密的朋友都是假的,熱情的村民也是假的,一草一木是假的。
歸根結底,自己是一片沒有根的落葉。這個地方,根本沒有一刻接納了自己。
這是沒有名字的代價,人,不能丟了自己的出處。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可憐」莫起哭喊,「你們自始至終沒有把我當做朋友,這一切都是假的……」
「老實說,今天發生這一切,我也很驚訝。」莫洛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還不相信我嗎?我和你一樣,我沒騙你,我也是剛得知這一切。」
莫起雙眼通紅:「怎麼可能,別騙我了,你們都是虎賁人,只有我不是!」
馮湘扶著兩位少年的發頂,沉默良久,嘆道:「小起,你別怪他。他確實什麼也不知道。」
「什麼?」莫起的眼神中半是驚訝,半是喜悅。喜的是,朋友沒有騙他。
馮湘坐在地上:「說來話長,兩位小伙要聽嗎?」
莫洛用力點點頭,莫起有些茫然地打量著馮湘。
馮湘徐徐道來:「很久以前,我們的族人,虎賁一族,並不在這片土地生活。我們生活的地方,叫做馬庄。馬庄位於一處盆地,土地肥沃。因高山峻岭環繞,時常有猛獸出沒,襲擊村鎮,釀成慘禍。不過也正因地勢,這個地方沒有被外敵侵擾。」
莫洛道:「外敵?就是他們口中的新軍嗎?」
馮湘道:「那個時候沒有新軍,也沒有如今的虎賁軍。這虎賁一詞,原是用來稱頌那些勇士的,他們身材魁梧、體格健壯、渾身是膽,敢與侵襲家畜的狼群搏鬥,敢與飢不擇食的猛虎捨身一搏。這些勇士是一族之矛,守衛著大家的和平。」
莫洛道:「我明白了,我族尚勇,所以我們的族名慢慢地演變為了虎賁。」
馮湘點點頭:「馬庄雖大,足以耕田放牧,縱馬馳騁,但終歸是群山中的一片天。虎賁勇士們,又何嘗不想翻過大山,覓得更好的田地,找尋更舒適的家園。」
莫洛問道:「馬庄那麼大,還不夠折騰嗎?」
馮湘微微一笑,道:「跟人的慾望相比,它遠不夠大。終有一天,虎賁先人翻過懸崖峭壁,足跡遍布四海,虎賁之名隨之傳遍九州大地。像其他普普通通的群族一樣,無聲無息地融入這廣袤的天地,生根落葉,遍地開花。」
莫起終於開口,問道:「那世外桃源若是我家鄉,我便一輩子守著。」
馮湘嘆道:「多見識見識,總歸是好的,不過人多的地方,就會有紛爭。你二人可知,這虎賁與洛河的第一戰,是為何?」
兩人搖頭。
馮湘道:「虎賁人與猛獸常伴,族人尚武,爭強好勝。洛河人依山傍水,嚮往安定。雙方雖信仰不同,但都敬畏上天,視天象定國事,以天候省自身,不敢稍有違拗。對於樂享春種秋收的洛河人來說,虎賁人的存在是一種潛在的威脅;而虎賁人對坐擁良田沃土的生活亦有嚮往。」
有這麼一則寓言故事——「咸半斤而甜四兩」。
說某一日,一位洛河人何生來到虎賁人白三的餐館就食。何生口味淡,指責飯做咸了,要求重做,白三不願讓步。叉腰對罵后,白三落了下風,因此拔劍以對。何生身材弱小,不是白三的對手,被一劍刺中心臟,倒地而亡。
消息傳開,同族人云集而至,要為其報仇。但他們不知道二人是因為什麼起了爭執。
眾人質問白三:「白家老三,你為何殺了何生?」
白三說:「我這一份陽春麵,放了兩勺鹽。」
眾人大怒,群起而攻之,殺了白三。
智者從此地經過,甚為不解,問道:「你們為何殺了白三?」
答曰:「一碗陽春麵,只能放一勺鹽。」
智者嘆息道:「虎賁用盆,半斤一盆;洛河用碗,四兩一碗。」
回去后,智者對他的弟子教訓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分說隨後,水土先行。」
兩人聽完后,目瞪口呆。
「這只是一個故事,我想創作這個故事的人,多半是諷刺虎賁與洛河戰爭的荒誕吧!」馮湘道,「戰爭持續了數十年,直到洛河出了個天縱奇才,世人稱之『天玄公子』。相傳這位公子誕生時,天降祥瑞,連綿的紫雲有萬里長……」
莫洛道:「就吹牛吧!」
「相傳這位公子儀錶堂堂,玉樹臨風。三歲識千字,五歲能作詩,八歲熟讀兵法,十歲名動四方。以狂放不羈的才氣和一手百步穿楊的功夫,頗得洛河鎮北大將軍賞識,十五歲時被拜為前鋒大將。」
「當時的洛河北御虎賁,南撫蠻夷,前線戰事吃緊,城池丟失過半,後方騷擾不斷。整個洛河如立於累卵之上,岌岌可危。天玄公子,熟刻天下形勢於胸,僅帶領三千騎兵,翻越崇山峻岭,繞過敵方三路大軍,夜襲南國都城,生擒其國主,不絞殺反而以朋友之禮待之。一場宴席過後,他放了南蠻王,時人多有不解。」
「隨後,天玄公子孤身入敵營,一番舌燦蓮花,竟讓蠻族之首如沐春風,醍醐灌頂,二人歃血為盟,結為兄弟,同仇敵愾。」
「虎賁士兵驕橫已久,渾然不把聯軍放在眼裡,而聯軍中則逐漸流傳著一個天降之子的傳說,他驍勇善戰,足智多謀,必將帶領洛河一雪前恥,重回巔峰。士氣高漲的聯軍勢如破竹,摧枯拉朽般地席捲北方大地,虎賁節節敗退,城池盡都丟失,盟友也作鳥獸散。」
「眼看吞下虎賁指日可待,一個沒有紛爭的太平盛世即將來臨,這位天玄公子卻離開軍營,從此不知蹤跡。相傳他厭倦了殺戮,也有傳聞說他邂逅了一位虎賁女子,墮落如斯,更有人說他本是天降神人,功成之後自然重歸天宮,做回神仙。」
「往事已不可追尋,但是他這無言的訓誡,至今的九州大地仍在遵循,那便是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