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0章 願以死成道者（下）

劍光徐徐散去。

人間的大修行者，皆將目光放在寧不凡身上。

寧不凡轉過身來，微微偏轉目光，輕輕一掃，將每個人的神態收入眼底。

「寧兄！」

「鈺兒！」

「寧先生！」

「寧師！」

「小師叔！」

一聲又一聲呼喚，有欣喜，有詫異，也有驚疑不定。

人間的大修行者都看到過那段來自未來的畫面，看到過寧不凡立於天門之前，朝人間揮劍。

此時此刻。

天穹深處，金雨瀰漫，隕星墜落，血焰瀰漫數千丈。

寧不凡正好立於天門之前，也正在緩緩舉起赤紅誅仙劍。

這一幕，簡直像是從模糊的畫捲走出，映入眼帘。

在眾人的注目下，寧不凡將赤紅誅仙劍舉至高處，再斜斜落下，然後，他再次低眉草草掃了眼人群，過了好一會兒，才緩慢說道：

「願以死成道者，隨我共赴天門！」

......

時間仿似定格，歷史難以消磨。

天地之間，久久寂靜，只余呼嘯的寒風，獵獵作響。

忽然，張火華輕笑出聲，「我握起刀，你飲下酒......這座江湖，倒是有些意思。」

王十九與仵世子陽同時放下攥在手心的棋子，四目相視，會心一笑。

葉辰、刑天、蕭晨等與寧不凡熱絡相熟之人，面上無一例外，盡皆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張伯與王寡婦欣慰不已，目光柔和。

刑天微微斂袖，腦海中竟然浮現出孫乾的面容，他真的很想問一問孫乾——老祖宗，您失悔嗎？

普智忽然瞪大了眼，怔怔望著寧不凡，心頭掀起狂瀾，喃喃道：「原來......原來竟是如此！」

浩瀚天門、隕星墜落、漫天血焰、猩紅戰甲、白髮男子、赤紅神劍。

對上了，一切都對上了！

這幅畫面與他們看到的那段未來畫面，竟是分毫無差！

原來，所謂的寧不凡朝人間揮劍，竟然是這樣的一幕？

原來，成為了仙人的寧鈺，不是要屠戮蒼生，而是要肩抗人間！

真不知，若是孫乾復生，看到他眼裡的「禍害」，竟然成為了人間的支柱，會不會羞愧到無地自容？

......

寧不凡的面色仍然平靜。

他說完話后，並沒有等待這群大修行者做出決議。

他只是收劍回身，率先跨入天門。

蕭晨龍行虎步，大步前行，「刑天，你我之仇，待來日再算！」

刑天也懶得搭理蕭晨這個恩將仇報的狗東西，轉身看了葉辰一眼，無奈道：「你我兄弟重逢，本該好生敘舊，卻是......」

葉辰走前幾步，與刑天並肩，打趣道：

「你說說你，平生最是嫌惡禿子，怎麼到頭來你也成了個禿子，哈哈......待咱們兄弟重返人間，我定要讓你破個戒，陪我好好飲上幾大罈子春風釀！」

普智緩步走來，深以為然道：「那群修佛的禿子，確實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刑天奮力一腳將普智踹入天門，「你活該遭雷劈！」

葉麟緊隨其後，已然半步跨入天門，卻是忽而收腳而回，朝身後眾人說道：「我得先給孩兒們寫封遺書......萬一，我死於仙人之手，家裡那幾畝良田，也總得好好安置一下。」

如此小家子氣的話，引得身後十餘位大修行者啼笑皆非。

「葉麟小子，你著實小氣了，我死之後，還管他洪水滔天！」

「麟公子，也替我給家人留一封書信，告訴他們，老子不回去了！」

「願以死成道者，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我倒要看看，哪個敢搶我的大風流！」

「走走走，去那天門後面，問個生殺！」

「算我一個！」

即便，他們大多數人已然身負重傷，但他們卻從來沒有猶豫哪怕半分，他們爭先恐後的邁入天門，恰如群魚奪食，生怕遲了一步，就成了笑柄，就失了風流。

這般波瀾壯闊的風景，將江湖男兒的風流，描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既來江湖，何懼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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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門之內，是一處空曠無垠的空間，一眼掃去，竟是望不到邊界，四面八方皆有鎏金雲彩平鋪蔓延，循循流轉。

踏足此間，似是踩入雲巔。

遙望遠處，一座金碧輝煌的巨大宮殿，巍然矗立，高數十丈，寬有百餘丈，卻也不是人間可比，著實磅礴大氣。

宮殿內，擺有四十二張高大的座椅，從上到下，依次排列，由百餘條白玉石階銜接，每一張座椅上皆坐著一位身著金甲的英武仙人。

這些仙人身上的氣勢極為浩瀚，幾乎無邊無際，與去到人間的那些仙人，不可同日而語。

白玉石階最上方，王二十身披道袍，赤足盤膝坐於蒲團之上，漫不經心的掃了眼魚貫而入的江湖武者，又將目光放在寧不凡身上，笑道：

「第一次來，你是人昊。第二次來，你是白凡。第三次來，你又成了寧鈺。」

第一次來，人昊要找尋大自由，卻在走向木門的那一刻，被天道出手暗算，跌落凡塵，喪失所有的記憶和錨點。

第二次來，白凡領著九位弟子殺光了天上的仙人，卻始終無法尋到那扇門，天道趁機奪取雲不羨的身軀，悄然走入人間，順理成章的成為守墓人，又以王二十的身份在江湖上走了很多年年。

第三次來，便是此次寧不凡親自率領江湖武者，蜂擁而至了。

寧不凡面色淡漠，遙遙望著王二十，語氣不咸不淡，「第三次，也會是最後一次。」

王二十啞然失笑，挑眉道：

「在人間，我尚且懼你幾分，可你既然來到天上作客，怎麼還敢這般大的口氣？縱然我殺不死你，可你也奈何不了我。即便你真能殺我，你也不敢下手，我若死去......那扇門可就真正閉合了。」

「江湖武者可以被殺死，可我手底下的仙人，皆是由天道之力凝聚而出，方才死在你們手裡的那些個仙人，過個幾十上百年，便又能在這座宮殿循循復生。」

「你明明知道這一點，偏偏還是要領著江湖武者，一次次的殺上天來。你明明鬥不過我，偏偏還是要與我爭鬥，我是該說你愚蠢呢，還是該說你可笑呢？」

這話，瞧起來似乎是無法反駁。

寧不凡拾階而上，緩步前行，視身旁環伺的二十四位仙人於無物，微微提起誅仙劍，迎著王二十的方向，遙遙一點，「你錯就錯在，看輕了我，也看輕了江湖的志氣。」

王二十身子略微前傾，譏諷道：「與天斗，你有幾成勝算？」

寧不凡呼出一口濁氣，嘲弄道：「與我斗，你有幾成勝算？」

王二十冷冷掃了眼寧不凡，驀然拔地而起，不由分說便是朝寧不凡一掌拍下，無邊金雲壓頂而來，仿似天傾。

轟鳴大響。

寧不凡一步踏前，直掠百丈高空，隨意揮袖，大片問心劍意便從猩紅可怖的臂甲縫隙激蕩而出，下一刻，數百道凌銳劍光輕易便將金雲撕成碎屑，露出王二十的身影。

王二十微微眯起眸子，「你可明白，天意不可違？」

他話音未落，兩指已然並起，朝寧不凡輕輕一點，兩頭由金光匯聚而成的遠古凶獸怒吼一聲，以雷霆之勢撲向寧不凡，尖爪獠牙，面容恐怖。

寧不凡面色淡然，不避不閃，任由兩獸近身，手中誅仙劍遙遙遞出，「在我面前，也敢狂言？」新筆趣閣

無數劍芒激射而出，旋即便將兩頭凶獸砍成金光碎屑。

「轟轟轟！」

罡風狂躁，巨響不休。

與此同時。

坐於高大座椅上的四十二位仙人緩緩起身，列作一排。

其中，一位身形魁梧的劍仙遙遙凝望著聞人雨澤的眸子，寒聲道：「凡人，你為何會提著青鸞？」

聞人雨澤微微眯眼，「識得？」

三千多年前，紅塵仙領著九位弟子跨入天門，一位劍仙攔在雲櫻面前大放厥詞，雲櫻怒急，舍槍拔劍，以精妙劍意將這位劍仙活剮了，足足割三千多劍之後，仙人才斷氣。

這位魁梧仙人，便是當初被雲櫻活剮的仙人。

他雖然重新在宮殿復甦，但臨死之前的屈辱，卻時刻記憶猶新。

若是，今日來的是雲櫻，這位仙人定然會驚慌逃竄。

但是，提著青鸞而來的，既然是一位小輩，那麼......仙人便該大顯神威了。

「嗡——」

劍意長鳴，劍仙驀然拔劍，朝數十丈外的聞人雨澤重重落下，一道電光繚繞的劍光旋即貼面。

聞人雨澤眉頭微皺，提槍橫掠，將這道劍光打散，正要回身，卻發現劍仙已然欺身而近，聞人雨澤旋即以青鸞橫於身前，「轟！！」

一股巨力震得聞人雨澤虎口發麻，被劍仙逼退數十丈方才穩住身形，氣血翻湧。

在人間之時，聞人雨澤一人鏖戰三位仙人都遊刃有餘，如今與區區一位劍仙廝殺，竟險些一招敗下陣來。

天上的仙人與走入人間的仙人，實力真可謂是天差地別。

聞人雨澤不敢再大意，一身槍意凝聚，握槍輕提遙刺，數十丈青藍火焰猛然綻放蔓延，直覆劍仙。

遠處，諸葛軒逸見聞人雨澤落於下風，拍手大笑，「聞人雨澤，你行不行啊！」

「唰！」

一連十二柄金光璀璨的長劍悠然懸於諸葛軒逸上方。

諸葛軒逸心頭微驚，眯眼瞧去，這十二柄金劍正繞著一位瘦削的仙人身側滴溜溜亂轉。

仙人一手探出，十二柄金劍直壓諸葛軒逸，很顯然，這位仙人是瞧見諸葛軒逸腰佩十二柄細劍，這才前來。

「敢跟小爺比試御劍？」諸葛軒逸大怒，腰間十二柄細劍齊齊出鞘，依次攀升，若游蛇吐信，驀然與十二柄金劍直抵。

「轟！」

只一個瞬間，諸葛軒逸遞出的十二柄細劍便敗下陣來，宛若離弦之箭般急速倒飛，其中六柄細劍，竟然還被砍出了豁口！

諸葛軒逸也被這股巨力震飛數百丈，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遙遙砸向宮殿方向，接連撞斷三根鎏金石柱，方才跌落地面，再起身時竟然猛地咳出一大口血，目光已是驚疑不定。

這......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力？

一位扛著闊刀的微胖仙人，目光涼寒，徑直走向張火華，邊走邊問，「就憑你這小輩，也能殺死碧潮連孫？」

公孫未猛一皺眉，攔在張火華身前，正要說話。

張火華緩緩將公孫未撥至一旁，迎著微胖仙人走去，「碧潮連孫若在此地，我或許不會是他的對手。」

但是，碧潮連孫去了人間，所以，他死了。

「我與連孫是兄弟，依你看......」微胖仙人眉頭稍蹙，冷峻道：「連孫之仇，該當如何？」

張火華聞言，爽朗大笑，「有死而已，奈之何如！」

霎時，破空呼嘯聲驚起。

一柄寒意瀰漫的闊刀，以摧枯拉朽之勢，瞬間落向張火華，寒光四溢的刀身，幾乎在片刻之間便要貼近張火華的脖頸。

張火華面上依然帶笑，不退反進，驀然抬起獨臂，與闊刀兩者相抵，迸發出一陣巨大的轟鳴聲。

「轟！！」

兩人身上的刀意宛若天上神陽，璀璨明亮無比，層層堆疊而起。

張火華不僅未退一步，反而扛著宛若泰山沉重的闊刀，步步邁前，逼得仙人步步後撤。

高下立判。

微胖仙人終於有了些驚懼，「你究竟是從何處修得......如此通天徹地的刀意！」

張火華緩緩睜開被連孫刀意刺瞎的雙眸，迸發出極為凌銳的兩道刀光，驀然落在仙人雙肩。

「轟！」

仙人被這兩道刀意壓得雙膝跪地，久久難起。

張火華垂目，凝望仙人，緩聲道：「無論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上，無論是仙人還是凡人，只要是刀修見我，皆要跪地磕頭！」

仙人面色鐵青，拼力將力氣送入刀背，似要站起身。

張火華獨臂再壓。

「轟！」仙人雙膝炸裂，竟然跪碎金雲，下陷數尺。

「敢問上仙......」

張火華話語稍頓，微微眯起眸子，猛然拔高聲調，怒喝道：「我風流否！？」

江湖俠客榜首——荒刀張火華。

怒髮衝冠，刀意驚天！

十餘丈外。

一位身形稍顯佝僂的仙人，眸中星光璀璨，緩步走下台階，一直走到王十九的身前，微微笑道：「四千七百二十六年前，姬九命，渡劫飛升。」

聽聞這個名諱，王十九眉頭狠狠一皺，「你就是姬九命？」

旁人或許不知姬九命的名頭，但王十九卻是清清楚楚。

五千多年前，姬九命悟出觀星之法，創立觀星閣，自此便隱世不出，此人便是觀星閣祖師。

三千七百多年前，王龜從師觀星閣，修行數載道法之後，在觀星秘法的基礎上，開闢玄學之路，震動天下，被紅塵仙親自帶上白玉山。

之後，便是紅塵仙封天門，王龜創立天機閣，天機閣傳下的觀星之法，正是姬九命悟出的秘法。

可以說，即便是王龜來了，都得稱姬九命為師祖。

姬九命望著王十九，微笑道：

「你修得雖不是觀星之法，但你的道韻里，卻隱有觀星一脈的氣息，三千多年前，我也見過如你一般的人物，他名喚王龜，我與他下了一局棋，惜敗一招，所以......我死了。」

賭命之局，敗者領死。

王十九回過神來，不卑不亢道：「王龜是我天機閣的老祖宗，不對......我已經被逐出天機閣了，我與這老王八蛋不熟。」

姬九命微微斂袖，方圓數丈之內，便被大片金光遮蔽。

兩人身前，竟然浮現了一件白玉棋盤。

姬九命率先盤膝坐地，一手外攤，笑問，「請君入甕？」

不得不說，姬九命如此行事，屬實高雅，簡直是擺足了高手風範。

王十九想了一會兒，一腳踹碎了棋盤，抓著姬九命的頭往地上狠狠一摔，操起拳頭便往姬九命身上使勁招呼，一邊動手，一邊還不忘罵罵咧咧，

「請你大爺的君，入你大爺的瓮！」

「你觀星閣是個啥無恥東西，我還不了解嗎？老子直接宰了你就行了，多省事兒，還跟你整這一出有的沒的文人戲碼，你可裝你大爺的高手風範去吧！」

「高雅？我呸！」

「嘭！」

「嘭！」

「嘭！」

好傢夥，那是拳如雨下，一拳比一拳狠。

姬九命鼻青臉腫，滿臉鮮血，再無方才那股子云淡風輕的出塵氣質，被打的抱頭鼠竄，叫苦不迭，慘嚎連連。

仵世子陽瞧著這一幕，無奈的嘆了口氣。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問仵世子陽——你與那王十九是個什麼關係。

仵世子陽肯定得擺手說道——我啊，跟他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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