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偽造遺旨
不知是不是因為給朱翊鈞鋪路而耗盡了心力,隆慶皇帝比另一個時空里早死了好幾天。
但他和另一個時空里的隆慶皇帝一樣,雖然能力不足,卻是一位仁善之君、有德之主。
在隆慶皇帝登基后的這六年時間裡,大明除弊革新、國勢復振,困擾嘉靖朝的南倭北虜問題解決、百姓安居樂業,於國而言,隆慶皇帝開啟了大明中興的序章,他可以說是大明最後一個能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去見太祖、成祖的皇帝了。
於私而言,隆慶皇帝生性友善,對家人、對臣子大多都仁善包容,仁善之名聞於天下。
這是一個好皇帝、好父親、好領導。
但他駕崩之後,卻沒有多少人為他真心傷心多久,反而迅速投入到權力的爭奪之中,掀起了一場場的風暴。
也許,這就是皇帝作為孤家寡人的悲哀吧。
朱翊鈞很敬佩這位心中裝著百姓的皇帝,也感受得到隆慶皇帝的深沉父愛,但他畢竟是穿越而來,跟隆慶皇帝只見過寥寥幾面,沒有什麼父子親情,自然對隆慶皇帝的駕崩也就沒什麼感覺了。
更何況,隨著隆慶皇帝的駕崩,宮裡宮外都是暗流涌動,他也沒什麼精力去傷心難過了。
在另一個時空里,隆慶皇帝崩逝后,高拱和馮保便徹底撕破臉,正式開始黨爭決戰,而這個時空里隆慶皇帝的突然出手則如同催化劑一般,讓兩人爭權奪利的心更為急切。
馮保被奪了御馬監的差事,又被扒了褲子打了一頓,威勢大挫,他想要登臨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大位,就只能搶在李芳回京之前,把政治盟友張居正扶上首輔位子,靠著張居正的協助和李貴妃的支持搶先一步登上大位,造成既定事實。
那時候,就算李芳回了京,面對首輔張居正和皇帝的生母李貴妃,他也無能為力,只能吃啞巴虧。
所以現在霸佔著首輔之位,而且和他勢同水火的高拱就必須儘快除掉!
留給馮保的時間不多,因此他比另一個時空里的自己更為急切,必須加快動作。
留下的漏洞也就更大!
高拱也是如此,他的政治盟友孟沖被隆慶皇帝發配充軍,早朝之上當著百官的面被扇了一巴掌。
他深知自己平日里橫行霸道得罪了多少同僚,也知道宮裡的李貴妃和陳皇后都不喜歡自己,他要穩固權位,就只能搶先將政敵統統除掉,而深受李貴妃信重的馮保,就是其中威脅最大的一個!
所以高拱也會比另一個時空里的自己更為激進、更加霸道。
朱翊鈞必須牢牢關注這兩位的爭鬥,捕捉他們的每一個漏洞,待到時機成熟,才能一舉將馮保打垮。
只是讓朱翊鈞萬萬沒想到的是,外朝雖是暗流涌動,但還算平靜,皇宮大內里卻搶先鬧了起來!
隆慶皇帝在遺旨中將李貴妃排除在外,只命陳皇后單獨臨朝聽政,李貴妃怨氣填胸,猜測是滕謹進了什麼讒言離間挑撥了她和隆慶皇帝的夫妻關係,心中深恨之。
加上滕謹一貫阿諛媚上,常常搜羅進貢美女丹藥給隆慶皇帝,隆慶皇帝縱慾無度把身子搞垮就有他一份「功勞」,李貴妃早就對他極為不滿了。
如今隆慶皇帝駕崩,滕謹沒了保護傘,李貴妃新仇舊恨一起算,便著令馮保去將滕謹拘來慈寧宮處置。
馮保自無不可,如今司禮監掌印太監空置,滕謹按隆慶皇帝的安排暫管司禮監事務,如果他被處置了,論資歷論實力,也該是馮保接手司禮監的事務了,以馮保的能力,又有李貴妃支持,當個司禮監的無冕之王難嗎?
馮保親自去東廠調了一隊番子,領著他們闖進司禮監,將滕謹捉了,送去慈寧宮。
還是滕謹的義子忠義靈敏,見馮保領著東廠的番子遠遠過來便覺得情勢不好,趕忙一邊吩咐下人去通告滕謹,一邊腳底抹油直接跑去興龍殿求告正忙著登基事宜的朱翊鈞。
朱翊鈞一聽就急了,開玩笑,他還得靠滕謹守著司禮監,等李芳回京好接手呢!要是讓馮保奪了司禮監的差事,他還唱個屁的戲。
這便宜老媽也是任性,老公屍骨未寒就開始坑兒子了!
朱翊鈞當即讓張鯨去御馬監調人跟東廠搶人,又急急去了慈慶宮求見陳皇后,求她出手保滕謹一條狗命。
陳皇后同樣不喜歡滕謹,她當年勸諫隆慶皇帝惹得天子大怒將她遷居別宮,這些狗奴才在其中出力不小,說實話,她是很樂見滕謹被李貴妃處置的,活活打死最好。
但陳皇后是個本分的人,太子求到面前,又牢記丈夫臨終前讓她們多聽太子意見的遺言,皺著秀眉教訓勸諫了太子一陣,見朱翊鈞態度堅決,也只能無奈的差使宮女去慈寧宮要人了。
就這樣,屁股被打開花的滕謹被朱翊鈞救了下來,雖然重傷卧床,但好歹保住了一條性命。
而李貴妃猜測滕謹不知何時又蠱惑了年幼的太子,心中對他更恨,必欲除之而後快,更對朱翊鈞極為生氣,只是如今朱翊鈞即將登上皇位,而她又沒有臨朝輔政的資格,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處罰朱翊鈞,只能是閉門不見,表明態度。
這次的風波並不大,但對朱翊鈞來說,卻是他第一次嘗試權力的鬥爭,而結果也告訴他,隆慶皇帝給他的布局很有效,他確實有一舉勝利的可能!
這次事件也給了朱翊鈞一個意外之喜。
滕謹在慈寧宮差點被直接杖死,在床上哼哼唧唧趴了幾天,終於是放棄了一切幻想徹底豁出去了,在司禮監里和馮保針鋒相對。
只要馮保贊同的,他就要反對,只要馮保反對的,他就要贊同,讓馮保幾乎一件事都辦不成。
甚至有一日還在司禮監里指著馮保的鼻子痛罵,質問馮保:「皇帝駕崩、太子尚未登基,你這鳥廝卻想著爭權奪利,竟然放縱東廠番子強闖司禮監、網羅捏造罪證誣陷朝廷重臣,意欲何為?」
菩薩也有三分脾氣,馮保這文化人也忍不了了,抄起燭台就要與他毆鬥,若不是其他太監攔得快,朱翊鈞直接就能以馮保行事無狀、毆傷同僚為由將他下獄了。
滕謹是被朱翊鈞救出來的,自然也知道現在整個皇宮只有朱翊鈞有能力、有意願保住他的狗命。
滕謹充分發揮舔狗本色,知道朱翊鈞要銀子辦大事,便將司禮監里自己控制的產業、賬簿什麼的統統交了出來,對朱翊鈞更是聽話,要往東絕不往西。
這倒方便了朱翊鈞對司禮監的滲透和控制,也方便了朱翊鈞如今不斷擴張的肥皂產業。
說起這肥皂產業,武清伯因此被隆慶皇帝在早朝上嚴懲的消息早就傳遍京城,成了最佳的廣告,豪門貴胄們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等著這肥皂投入市場。
朱翊鈞掌握御馬監后,肥皂生產和銷售自然就放在了御馬監的產業之下。
張鯨和御馬監也算有緣,一開始買的假身份就是御馬監,如今堂堂正正當了御馬監里的一名管事,便從御用監要來那些工匠和太監,照著朱翊鈞修改後的圖紙擴大生產,還動用御馬監的權力從一個勛貴親戚那低價盤走了一個專賣胭脂水粉的店號,開始全城售賣新式的肥皂。
有了上佳的廣告,本身也質美價廉,這些肥皂一入市面果然是火爆非凡,瞬間被掃蕩一空,連那些專為平民準備的粗糙肥皂,都被趕了個晚集的豪門貴胄掃了回去。
銀子滾滾而來,朱翊鈞也算是鬆了口氣,有了銀錢在手,無論幹什麼他騰挪的空間都大了不少。
這些事朱翊鈞直接放手給了張鯨去做,他還是要集中精力,應付那場即將到來的政治風暴。
但讓朱翊鈞意外的是,這場風暴卻是由實力較弱的馮保主動掀起來的。
隆慶皇帝駕崩,身為太子的朱翊鈞也不可能「啪」一下就當皇帝,還得演一遍「群臣勸進、三辭三讓」的政治大秀。
這本來是走個流程的事,但臨近尾聲了,卻突然出了意外:
馮保突然拿出一道「遺詔」,當著眾臣的面宣讀,除了隆慶皇帝去世前的遺言之外,竟然讓馮保和高拱、張居正等人一起成為顧命大臣,輔佐皇帝。
高拱當場就炸毛了,沖著馮保吼道:「什麼遺詔?本官身為當朝首輔,怎麼從未聽說過有此事?先帝臨終之前,只指了本官與張叔大、高子象三人做顧命大臣,你馮保之前便受了先帝懲戒,先帝怎會讓你做顧命大臣?」
馮保只是冷笑不答,倒是一旁本沒資格在場的李貴妃回道:「遺詔之事,本宮知道,乃是天子幾日前見身子不豫,便召張先生入宮寫就的,皇后也知曉此事。」
高拱瞪圓了雙眼回頭去看張居正,怒道:「既有遺詔,你為何不與本官知道?本官身為當朝首輔,擬詔之時竟不在場,你意欲何為啊?」
張居正也不能言答,只是屈著身子低頭不語。
朱翊鈞端坐在龍椅上,看著這一場好戲,果然如之前張居正說的一樣,國家紛亂,朝會上才熱鬧非凡。
李貴妃今日忽然和陳皇后一起臨朝,朱翊鈞便知道今天有樂子看了,果然,馮保突然就出手了。
什麼遺詔之類的,朱翊鈞根本就不相信,估計就是馮保自己寫的,但朱翊鈞也沒法拆穿,有李貴妃和陳皇後背書,又有張居正默認,這假的也成真的了。
朱翊鈞要是出頭拆穿,就是公然打自己生母、嫡母和老師的臉,到最後削弱的還是自己的權威。
偽造的遺詔是馮保露出來的第一個漏洞,以後可能會要了他的命,但朱翊鈞只能私下操作,盡量把影響降到最低。
所以朱翊鈞只是饒有興緻的看著這場好戲,一旁的滕謹倒是躍躍欲試,只是見朱翊鈞沒有動作,也只能強行按捺住出頭的想法。
但朱翊鈞奇怪的是,一向本分的陳皇后,怎麼會放任馮保、李貴妃和張居正等人勾連偽造遺詔呢?
朱翊鈞偷眼去看陳皇后,卻見她雙眉緊鎖、眼神猶疑不定,明顯是知道內情的,這更讓朱翊鈞感到奇怪,依著陳皇后的性子,怎麼會放任這些人僭越君權、欺上瞞下?
朱翊鈞不知道的是,陳皇后今日的反常,其實跟他之前救下滕謹還有關係。
滕謹是個什麼貨色,陳皇后怎麼能不清楚?自己的丈夫可以說是被他害死的,自己被迫遷居別宮、幾年不得寵也和他脫不了干係,陳皇后對滕謹也是深恨在心。
朱翊鈞求她出面救走滕謹,陳皇后雖然礙於未來皇帝的態度和丈夫的遺言出手幫忙,但心裡也是憂心忡忡,擔心年幼的太子會像她丈夫那樣被滕謹蠱惑。
所以李貴妃來與她共謀遺詔之事,講起滕謹蠱惑朱翊鈞,必須早除,而宮中只有馮保有能力除掉滕謹、規範君王,不如讓馮保與張居正等人一起擔當顧命大臣。
陳皇后心裡本就憂心,又經不住勸,加上她確實沒有什麼政治經驗,於是稀里糊塗的默許了,被李貴妃拉來給假遺詔背書。
這就叫做有得必有失吧!
知情人都不說話甚至默許,高拱也沒什麼辦法,發了一陣脾氣,只能默認,思量著下朝之後就糾集同黨彈劾馮保,一定要把馮保趕下台!
一場勸進的朝會就這麼稀里糊塗的結束了,高拱氣沖沖的拂袖而去,張居正與李貴妃和馮保對視一眼,也轉身離去,李貴妃勸慰著心中猶疑的陳皇后也離了場,馮保更是小人得志,緊隨著李貴妃離開。
反倒是應該是這場朝會主角的朱翊鈞沒什麼人在意,自顧自的入了皇極門,不由得冷笑出聲。
揮揮手招來身邊服侍的張誠,朱翊鈞輕聲吩咐道:「你去與滕謹說,遺詔之事,本宮從未聽過,他服侍父皇這麼多年,不知有否耳聞?若是確有此事,就去和高閣老解釋一番吧。」
遺詔根本就是馮保夥同張居正和李貴妃造假,當然不會有這事!但滕謹得了朱翊鈞的暗示,一定會去找高拱揭老底。
這把火還燒的不夠旺,正是往裡頭添柴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