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市長的救贖

市長首先做的是第3件事：收拾了些物品，帶上妻子、秘書和安保人員，離開市政大廈，驅車前往東門的部隊駐地。

選擇東門，是因為去那邊交通比較暢順。

坐進汽車后，與司機和保安處於隔音狀態，市長便開始辦第2件事：先給大兒子和女兒打電話。然而在國外的大兒子怎麼都聯絡不上；二女兒估計在上課，也沒接電話；他只得安排人去接他的小兒子。

市長的父母早已離異，各組新的家庭，關係十分淡漠。而他出生的年代，趕上某個國策，令他們那代人絕大多數是獨生子女，所以也沒有兄弟姐妹需要通知。

考慮剩餘的時間，和這個鐘點的交通情況，他想找一輛警車。為此，他要給第三公安分局打個電話。局長是他的內弟，要輛警車應該沒問題，他也不是第一次要。

問題是：如果夢裡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內弟因此活下來，但他的家人卻死光了，這不太合適。所以，要把這樣做的原因給內弟說一下，由他自己決定該做什麼。

「喂，楊剛嗎？＂

「姐夫？什麼事？今晚有啥安排嗎？哈哈。＂

「是這樣，有個事我要跟你說一下，非常重要，信不信由你，你先聽好。＂

市長用少有的嚴肅語氣，簡單扼要地把自己的夢、夢中的情景和預言大致說了一遍，也不等對方說話就道：「時間不多了，我希望你派輛車，去幫我把詩茅接回來。如果你相信我的話，自己也做些準備，不信就算了。不管怎樣，先幫我把詩茅接回來！＂

「這個，我姐知道嗎？＂

市長看了一眼身邊的妻子：「知道。＂

「你還跟誰說了這事？＂

「沒有！你是第一個！＂

聽到市長的聲音變得十分嚴厲，滿腹疑問的楊剛道：「好的好的，我馬上去辦。送他回家嗎？還是先放在我這？＂

市長想了好一會，道：「送來我這，你最好也一起來。對了，把你的槍帶上，值得信任的人也帶幾個。多備些子彈、鋼盔、防暴盾……＂

這一番折騰，花去十多分鐘。

見說服自己的內弟辦點小事都這麼費勁，市長打消了說服其它公安局長和駐軍團長的念頭，開始做第1件事：通知親信的部下做好應變準備。

當然，就算是親信，也分三六九等。對於最信任的屬下，除了要他們一但天黑、停電便關門閉戶之外，市長還有更進一步的指示：收集武器、護具。

對於這種奇怪的指示，心腹們自然會滿腹疑問，但市長並沒有給任何解釋，因為他沒時間解釋，也不需要解釋。

市長的話，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在執行中慢慢去理解。這是成為市長親信的充要條件。所以，幾個親信雖然很疑惑，但還是開始準備了。

這就是山城市的倖存者大多是公務員的原因。

在市長布置任務的過程中，在一邊旁聽夫人楊江萍目瞪口呆。在丈夫開始打第七個電話時，忍不住道：「只是一個夢而已，你搞這麼大動靜……」但市長板著臉根本不理她，仍就繼續打電話。

楊江萍也是個副市長，雖然不是靠自己的本事，但畢竟在官場混了不少日子，深知丈夫這種行為很可能會造成不良影響。雖然他只是打給親信，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一但傳出去，後果可大可小。

想到這，又無法阻止丈夫，她賭氣道：「我要打個電話給小剛。＂

市長只是掃了她一眼，根本沒有阻止的意思。

楊剛此時已經開始行動了。雖然他覺得這事太離奇，但在他心目中，姐夫平日行事小心謹慎、考慮周詳，也不是那種神神道道的人。電話中他能感受到姐夫壓抑著的緊張和焦慮，絕不是在開玩笑；用詞簡潔、思路清晰，也不像精神失常。

思來想去，他下了決心：如果沒事發生，不就是接個孩子嘛？請半天假能咋地？萬一真出大事了，我卻什麼都沒做，詩茅有個閃失，姐姐、姐夫還不把我打死啊？

算了，賠姐夫瘋一回吧。雖然他應該沒瘋。

坐在鳴著笛的警車裡，楊剛又想：如果毛事都沒有，姐夫這人就丟大了，晚上該如何嘲笑他呢？這時楊江萍的電話來了：

「小剛，你姐夫今天有點不正常了……」

「哦。＂

「你快勸勸他吧！＂

「嗯。＂

「你在幹嘛？＂

「去接詩茅。＂

「你，你信他的話？＂

「姐，我也不太敢信。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把詩茅接回來的好。這又不算啥事，請個病假，或者說家裡有急事就完了。你說呢？＂

楊江萍也覺得有理，便道：「那好，不過你可千萬別再跟其他人說了！＂

「沒事的姐，我知道該咋辦。＂

「你姐夫說要參觀部隊駐地，我們剛到，要下車了，先這樣吧。＂

「啥？！＂一聽到部隊，楊剛心裡一驚，剛想問，姐姐已掛了電話。他心臟一抽：這是要把事鬧大的節奏啊？

在一般人的想象中，部隊駐地就是一排營房，一個操場，四面鐵絲網，門口架機槍。

但山城市駐軍的軍營，只是一幢十層高的長方體大樓。樓長百餘米，寬五十米。約五百名官兵吃、住、訓練、娛樂都在這幢樓里。

樓的底層是一圈車庫，不過大多成了商鋪。雖然部隊有規定不得經商，但這不算經商，是幫助有困難的群眾就業，你懂的……一個鑲著紅五星的大門和兩名衛兵，提醒路人這裡其實是軍營。

秘書已經和軍方聯繫過，說市長和副市長代表市政府來「慰問部隊，為部隊解決實際問題＂，所以市長車隊到達時，營教導員已在門口迎接。他覺得奇怪：地方政府怎麼突然關心起部隊來了？難道上面有什麼新政策？

為了能租出更大的面積，大門被盡量地壓縮了。市長下車后和教導員在門口握了握手，兩個人就把「大＂門堵了。

大門后一米就是和門一樣寬的樓梯，走不了幾個台階就向後轉、再轉、再再轉。

市長不是第一次來，這個怪樓梯他早就走過，還當著部隊和地方領導的面，半開玩笑地調侃過幾句。但此時他卻有另一種感受：這樓梯適合防守！

見市長走得很慢，不時打量著樓梯，教導員有些尷尬，說：「先到會議室坐坐吧，這裡…＂

市長道：「沒事沒事，好久沒來了，感覺還挺親切的。＂

教導員以為市長又在調侃，尷笑著想說些什麼，市長又道：「要不我們先考察一下部隊各項設施的狀況，找出需要解決的問題，再到會議室商量？＂

雖然市長的行政級別比教導員高，但卻無權指揮他，所以任何事情都得商量著辦。

當然，教導員也不會在這種小事上為難市長，人家又不是沒看過：「行行，沒問題，歡迎市長參觀指導，就是那個電梯壞了，可能走得很辛苦。＂

市長立即對秘書道：「這個等下開會要提出。＂

秘書認真記下。

「冷氣也不夠……」教導員不好意思地搓著手道。

「這個也必須儘快解決。＂

秘書記下。

說話間，一行人已參觀完二、三樓的宿舍、四樓食堂等等，一路來到五樓。這裡整層都是訓練場，三個士兵奮力在單雙杠上拚搏，七個在跑步，五個在踢正步。

教導員掃了一眼在場的軍官，軍官做了個無奈地表情。

如果留田三中的學生們也在，他們會發現：這個軍官就是韓彪。

市長倒是沒在意人數，盯著天花板上一半都沒亮的燈，對秘書道：「這些燈也該換了。＂秘書點頭記下。

「部隊的條件真的太艱苦了。＂楊江萍感慨。

市長滿意地看了她一眼道：「下幾個財政年度，要把提高部隊生活質量作為一個重點來抓。＂

教導員一邊算了算市長餘下的任期，一邊說：「謝謝市領導的關心，給山城人民添麻煩了。我們一定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衛山城人民……＂

過去市領導參觀軍營，對各種設施都是讚不絕口，缺點一律視而不見，成績是主要的。今天是怎麼回事？一上來就大包大攬，修這個換那個，還有動用市財政支持的意思。教導員心想：這該不是有什麼事需要我們幫忙吧？

很不幸，他猜對了。只是想錯了方向。

市長第八次看錶，然後道：「部隊的靶場狀況還好嗎？＂

教導員馬上表示：靶場年久失修，經費不足。然後帶一行人慢慢往上走。

這時，電梯莫名其妙地正常了。韓彪招呼一聲，訓練場上十幾名戰士一邊罵娘一邊衝進電梯，搶在市長等人之前趕到九樓的靶場，準備射擊訓練。

「媽的，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又搞這個。＂

「好了好了，晚上請你們去名都飯店喝酒。＂韓彪一句話把抱怨聲壓了下去。

戰士們迅速換上訓練服：「謝謝排長！＂「排長您破費了！＂

韓彪哼了一聲：「少跟我說這些，拿出點幹勁來。＂

「呯！＂一聲巨響，把剛進門的市政府人員嚇了一跳。

教導員道：「靶場的隔音、消音設施年久失修，周圍群眾意見很大，部隊訓練因此受到影響……」

市長耳朵被震得嗡嗡的，也沒細聽他說什麼，只是點頭。楊江萍直接捂住了耳朵，站在門口沒進去。每一聲槍響都把秘書嚇一跳，但他還是在不斷的驚嚇中把教導員的話記了下來。

看了一小會，市長對身邊幾個保鏢道：「小李，小張，你們幾個會不會打槍啊？＂其實按他的級別，是沒資格配保鏢的。這幾個保鏢，實際上是以市政大廈保安的名義聘用，連槍都沒有。

小李道：「市長，我可是退伍兵。＂

市長問：「退伍幾年了？＂

「四年吧。＂

韓彪在旁笑著敬了個禮：「哎呀，老班長，失敬失敬。＂

市長道：「你們退伍多年，手藝都生疏了吧？趁這個機會跟部隊的同志多交流一下，晚上再一起吃個飯，好好聊聊。＂戰士們已經和幾個保鏢聊了起來。

教導員笑道：「都是部隊出來的老戰士，沒兩把刷子市長肯定看不上。替我好好教導一下新兵蛋子。＂

市長欣慰地說：「你們在這玩一會，我們去別處看看。有什麼事你們再過來。＂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幾個保鏢。

小李想起市長在市政大廈電梯里說過的話，笑容一斂，點點頭。

教導員問：「市長接下來想參觀哪裡？＂

市長又看了看錶：「隨便走走，到樓上看看吧。＂他記得裝備庫在頂樓。

十樓的確是裝備庫，北邊是武器庫，南邊是彈藥庫，各有一名武裝士兵看著，還有一個負責登記的軍士長。

山城市駐軍屬於地方守備部隊，沒有重武器。最重的兵器就是一樓車庫停放的幾輛輪式裝甲車，庫房裡都是些步兵輕武器。

「這是我們的鋼結構、模塊化、可擴展彈藥庫，完全實現了現代化、電子化、網路化管理。＂教導員開始介紹，隨即又提出各種待維修項目。市長漫不經心地聽著，又看了一次表。

時間越來越緊迫了，那個夢是真是假，馬上就要揭曉！

如果災難真的發生，他現在做的準備工作實在是遠遠不夠；但如果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他目前的行為又顯得有點古怪。但也只是有點古怪而已，他仍然掌握著尺度。比如答應教導員的那些條件，他可以將之列入預算，但人大會議不通過，他也沒有任何責任。而人大多半是不可能用市財政補貼部隊的，畢竟蛋糕就那麼大，誰也不想少分一點。當然，除非有某種「交換＂，這也是教導員一直在猜疑的。

這時，一個戰士上來領彈藥，說是訓練用。

教導員問：「是韓排長叫你來的？＂

「是。＂

市長擼著袖子道：「部隊訓練還真是刻苦啊，連我都被感染了。＂

教導員馬上道：「市長也想過過癮嗎？＂

「不是不是，我又不是軍人，白白浪費子彈，也就瞎想一下而已。＂

教導員心領神會：「多拿點。＂

「是！＂

市長又看了看錶，然後四下張望，見裝備庫一扇窗都沒有，就問：「對了，有個問題想請教，如果是夜間打仗，黑燈瞎火的看不見怎麼辦？＂

「我們有夜視儀……」

「如果都沒電了呢？＂市長怕教導員又想出什麼他不想要的答案，趕緊補充：「有沒有照明彈什麼的？＂

教導員心想：市長不會想打兩發玩吧？忙道：「照明彈可不好在密閉空間里發射。＂

市長在腦海里緊急搜索著軍用武器的名稱，可惜他平時不怎麼關心這些，一時竟想不起，只得說：「你們有沒有熒光棒？＂

教導員一時摸不著頭腦，而一直在聽他們講話的登記員插嘴道：「我們有軍用照明棒，不知道市長說的是不是這個？＂說著，他在電腦上調出一組圖片。

市長湊過去看了看：「對，就是它。＂

指導員對登記員道：「去拿幾支出來。＂又問市長：「您拿來有用？＂

市長暗噓了口氣：「不不不，只是好奇想看看。＂

指導員有點搞不懂了，這東西不用的話也沒什麼好看的啊？難道市長有親戚開了類似的工廠，想和部隊做買賣？

這麼一想，豁然開朗！

沒錯，市長今天來，要幫部隊修這個、買那個，果然是有目的的。照明棒這玩藝，雖然是軍用裝備，但和槍炮彈藥不同，按新＜裝備管理法細則＞，它和服裝鞋帽一樣，屬於第四類軍需物資，部隊可以適量自行採購。比如山城市駐軍的服裝，就是市委書記控制的一間工廠生產的，團長和書記都從中掙了不少。現在，這等好事，可能落在自己身上了。

想到這，指導員興奮起來，見登記員已拿來照明棒，便取出一個，想給市長示範一下，然後發現自己不懂用，頓時尷尬了。

好在市長轉移了話題，看著守彈藥庫的衛兵問：「他們的槍裡面有子彈嗎？＂說完又情不自禁地看了一下表。

教導員早就奇怪市長為何頻繁看錶，難不成還有其他事？

「有的。＂

市長點點頭，拿起一支照明棒把玩著，見剛才那個戰士拎著兩箱彈藥跑下樓，隨口問：「你們的營長呢？＂

教導員心中一凜：如果市長要談生意，他可不希望營長在場。事實上這也不能怪他，因為知道市長要來參觀時，他找過營長，但沒找到。

當然，他也沒有很認真地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