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神女

說來也怪，自崖頂墜落的瞬間，柴慧沒有感到絲毫慌亂。傷魂鳥的確襲擊了馬車，但她有種直覺，這群長相一致的怪物似乎帶有不同的目的。

當一部分傷魂鳥胡飛亂啄時，夾雜在鳥群中的「另類」始終圍著秦明轉，只鳴叫不傷人。而她要跳車的時候，秦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抬胳膊正好將她擋了回去，她和顏曉回也正因如此錯失了逃生的機會。

啊對了，再怎麼說顏曉回也是鬼魂，她不會有事吧。

「爹，她不會有事吧？」

意識混沌不清的狀態下，柴慧隱約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話，那聲音無比熟悉又親切，讓她不敢相信是真實的。

驚疑之際，她努力睜開雙眼，果真瞧見正蹲在一旁觀察她的三仙女。

「誒，睜眼了！」三仙女伸手把她攙起來，開門見山地問，「你怎麼找來的？我想過一萬種結局，卻沒料到來的人會是你。你什麼時候離開渡劫世界的，其他人也依著我的法子出來了嗎？」

柴慧完全不懂她在說什麼。

「我沒有離開渡劫世界。」她環顧四周，弄清楚自己身處何地后說，「我只是又死了一次。」

顯然，三仙女也沒明白她在說什麼。

「三姐，你怎麼會到五行結界中來？難道……難道你……」

你也死了嗎？

三仙女的表情向來誇張，如今遇見想不通的事更加誇張得厲害：「什麼五行結界，這裡不是靈鷲山元覺洞嗎？」

「是五行結界。你不記得嗎？上次在高唐州我被高廉所害，靈魂到了泰山陰司，神識則通過三生石附著在五行結界內的殘魂上……」

「哦！」三仙女握起恍然大悟的拳頭往左手掌心一捶，「通了，通了，如此一來就能說通了。我到此地不知多少時日，總弄不清自己無軀無魂，到底是個什麼鬼東西。想不到元覺洞竟是五行結界的另一個入口！」

兩人身處黑暗當中，只靠著上空一點不知是何物發出的微弱光芒才能勉強看到對方。經過一番冗長的對話，她們終於對自己的處境有了清晰的認識。

「我實在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開陽，祭天台出現裂縫的確是很嚴重的情況，沈鉞帶走李承睿是明智之舉，希望你理解。好在顏曉回是個有主意的姑娘，她的決定幫我把竹海留在了你身邊，隱元的事必須有人來了結，這個人肯定不能是你。」

「我倒希望他們也離開。」

三仙女淡淡地笑道：「除了緝捕司的巡官，其他人面對危險都有躲避的資格。你想想，倘若能與隱元一較高下的人都退出去，豈不等同於將整個渡劫世界拱手他人？這個世界上，總要有一部分人來保護另一部分人的。」

柴慧默默無語，三仙女接著問：「顏曉回真的有辦法解決隱元嗎？」

「她說的那些話我也不是很懂，大概是可以吧。此番進京正是應她之請，據說只要我能帶她進入華陽宮，她就能找到隱元的藏身之處。」

三仙女捏著下巴，低聲呢喃許久才轉身朝黑暗中喊道：「爹，大姐，咱們三個不必推讓了，我想把這個出去的機會讓給開陽。」

她喊誰「爹」呢？她爹不是天帝嗎？

「三姐，你……你爹……」

「哦，不是天帝。」三仙女自然知道得跟她解釋，但是又不方便實說，眼珠一轉瞎話張口就來，「我早跟你們說過嘛，本人是瑤池娘娘在山溝里撿的，不然你見哪個親娘把孩子生下來隨手扔給小姑子養的？那邊坐著的才是我的親爹嘞。」

柴慧費力地望向三仙女所指的方向，看見的只有漆黑的虛空。

「三妹，休要胡言亂語。」

輕柔動聽的話語流入柴慧的耳朵，她見過無數天仙神女，卻從未聽過如此讓人心動的妙音。

就在柴慧沉醉其中時，三仙女大煞風景地打破了短暫的美好：「你少管我，爹還沒說話呢。」

「爹爹不方便說話。既然三教的教主把大事託付給你，一切由你決定便是。」

「那我不客氣了啊。」三仙女背著手溜溜達達走進黑暗深處，只聽「啪」的一聲，不知拍了誰一巴掌，沒多久便掐著個老頭兒的后脖頸把人押了出來，「照著咱們的約定，做法吧先生。」

老頭兒頂著亂糟糟的白髮，腦袋低垂下去，幾乎扎進了自己的前胸。無論三仙女怎麼擺弄他，那人就是不肯正面柴慧。

「三姐，他是誰呀？」

「新垣平。」

「好耳熟的名字。」柴慧忍不住低頭去看，仍看不見老頭兒的臉。

三仙女怪腔怪調地說：「能不耳熟嗎，新垣乃是你們水族的大姓，我說的對不對呀，老先生？」

她說著話收緊手上的力道，老頭兒這才疼得抬起頭來哀嚎：「對對對，你說什麼都對。」

「三姐，她畢竟是個老人家……」

「啊對呀，他是個老人家，只不過有點卑鄙無恥。你大概不記得了，當初五行結界覆滅在即，這老傢伙帶著一干膽小鬼臨陣脫逃，丟下自己的族人和兒女，跑到界外躲清閑去了。你們和界外人拼殺戰死沙場的時候，他正靠著拙劣的手段從漢文帝那裡騙吃騙喝呢。」

上次進入三生石，柴慧並沒有看到最終決戰的一幕，因此儘管她對眼前老人的所作所為深覺厭惡，卻無法產生切膚之痛的感受。

「是水族的叛徒嘍？那就沒什麼可憐的了。」

「小畜生，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新垣平憤怒地抬起頭來辱罵柴慧，露出一張尖酸刻薄的臉。

「我有資格！我為保護水族，為保護五行結界丟過性命，你呢？」

三仙女嫌棄地把人推開，拍打著雙手嘲諷道：「別同這種人費口舌，多餘。他能送你回去，有些要緊事需要你幫忙，附耳過來。」

她看上去挺嚴肅的，柴慧連忙靠了過去。

「怎麼樣，有困難嗎？」

柴慧苦著臉似在衡量利弊：「這是豪賭，我不確定自己能否對得起你的信任。三姐，世上可以沒有開陽，但不能沒有你……」

「別說，我最不愛聽這句。」三仙女無論神色還是語氣皆恢復了以往自在的狀態，「你給我帶來的都是好消息，對我來說，目下局勢一片大好，可走的路也比以前多了不少，為什麼不樂觀點呢？你若肯幫忙就依著我說的做，不出意外的話，咱們還在這裡碰頭。」

「能幫得上忙最好，我是怕辜負你的一片心意。」

「怕被辜負就不會把唯一出去的機會讓給你，安心去做吧，我在這裡等你。」

新垣平在三仙女的威脅下極不情願地拉上柴慧，走入未知的黑暗當中。

「三生石的出口是泰山陰司，我記得沈鉞切斷了泰山與渡劫世界的聯繫，這裡是有進無出的。難不成咱們要通過往生界離開嗎？」

「那不成投胎去了？你怎麼這麼笨。」新垣平罵起柴慧來真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三仙女看上去挺精明的一個人，怎麼能輕易把差事交給你去辦？」

柴慧懶得跟他計較，只好問道：「不然你說怎麼辦？」

「我可以自由出入元覺洞，為什麼只能帶出來一個人，你想過嗎？」

「沒有。」

「靈鷲山是什麼地方？」

「燃燈古佛加入西方教之前，這裡是他的道場。」

「以他的修為，靈鷲山除去結界還有什麼防護？」

柴慧稍加思索脫口而出：「罡風！」

「是了。三仙女是闡教門人，我不是呀，倘若沒有此物在手，我一上山就得被罡風吹得七零八碎。」他攤開手，掌心畫著一道血色符咒，「厲害吧，元始天尊畫的！沈鉞一點小小的禁制，攔得住泰山府君，攔不住我新垣平。」

衣衫襤褸的老頭兒說著話便挺起他那沒幾兩肉的胸膛，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就是元始天尊本人。

「我懂了，只有你才能從元覺洞中把人帶出來，然而這符咒難求，用一次便沒了。」

「算你還沒蠢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不得不說，元始天尊的符咒就是不一般。自打離開三生石，新垣平叉開五指，昂首闊步地往前走，一路上沒有半個陰兵敢上前來。柴慧跟著他反走黃泉路，穿過熙熙攘攘的亡魂，堪稱新奇。

「上次走的匆忙，還沒好好體會體會順著黃泉路往回走的感受呢。」

「說你笨你還沒完了，你不是神仙嗎，怎麼凈說些沒見識的話。」新垣平嘲諷完柴慧，抓住她的大臂狠狠一甩，把她扔出了泰山陰司。

魂歸本體之後，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渾身上下傳來的劇痛。

「慧兒，你說什麼，我沒聽清。你要是聽見我說話就睜開眼看看我，大哥在這裡。」

「大哥……大哥……趙孝騫……」

「對！對！」晉康郡王趙孝騫喜不自勝，不知沖誰直嚷嚷，「快進宮，進宮面聖，就說郡主回我話了，她沒死！活神仙，顏娘子真是活神仙啊！」

「顏曉回……」

柴慧被疼痛折磨得頭昏腦漲，有人往她嘴裡灌了點苦湯藥后，忽覺靈台一片清明，睜開眼終於看見了擎著碗的顏曉回，還有久違的晉康郡王趙孝騫。

「你怎麼會和新垣平一起回來？」顏曉回開門見山地問，「竹海說，新垣平應該被關押在桃山押獄。」

「說來話長。竹海呢？」

「在外面，看著新垣平。」

「等他進來，我說給你們聽。」

眼看顏曉回就要出去叫人，趙孝騫忍不住阻攔道：「有話可以慢慢說，不必急於一時。」

「也是，讓她先養一養吧。飲食上油鹽都不要放，忌食辛辣寒涼，來回走動門窗記得關好，需服食的藥物我會送過來。」顏曉回一如既往地冷漠，吩咐完注意事項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真是個怪人。」

「大哥，官家知道我回來了？」

趙孝騫坐到床邊，替她掖好被子：「咱們家什麼事情能瞞過他？你昏睡這些日子，只怕是神女殿都修建起來了。」

「一點長進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