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來自黑暗的變化：幻與狼

同一段時間。

就在天鎧軍因為特殊原因，遲遲不能行進時，華燁原定的目的地——黑暗星雲。

也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一些新的變化。

現如今。

經過總共四五千年、接近十萬神罰的努力，整個黑暗星雲的暗鐵採集行動，終於算是告一段落。

整個星雲，同以往相比最大的變化就是——不再有到處飛竄的黑甲身影。

此時此刻。

冥河星系，佇立於空間之外的死歌書院中，災厄之神斯諾正恭敬立於門外，安靜且恭敬地行駛著僕人與看門人的職責。

書院大門禁閉著，但看門者似乎早已習慣。

這當然不是第一次，一千年來，自從那群神罰軍離去后，這樣的場景，大約每隔二百年就會有一次，當下，已是第五次了。

門外。

斯諾眼觀鼻鼻觀心，沉默地等待著。

他當然不知道主神具體在幹什麼，卻能猜到，其多半與虛空相關。

主神常年研究死亡、虛空，能與之相關，必然是極其複雜、超出自己想象的奇迹之事！

她是已知宇宙，絕對偉大的學者、智者……本應享受崇拜。

念至此。

泛著金屬光澤的骷髏面具后，陰翳的黑眸掃過太空。

可是，卻受人針對！

他尤記得，一千年前那位光明左神官離去時，面帶不舍的模樣，彷彿不能帶走那些行星恆星，都算是損失極大。

那種不加掩飾的上癮模樣，毫無疑問，他們是真把黑暗星雲，當成光明神殿的資源儲備場……

簡直……無恥至極！

而經過那一段漫長難熬的歷程，黑暗星雲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整個星雲就表面上看，其實基本沒什麼變化，但隱藏的暗鐵儲量，算是基本清零。

這背後的風險有多大？

以前還不夠清晰，但現在，斯諾深切地感覺到了光明神殿的用心，是多險惡！

很明顯，對方早就算到了今天可能發生的一些事。

比如自家主神的新課題、新計劃，進行到關鍵時刻時，對虛空質的需求量，是龐大且持續的。

這院不斷下降的暗鐵儲備就能看出——一千年，不知不覺間，主神已經消耗了近100公斤數量的暗鐵，早年間同光明神殿交易的儲備，已經減少近1\/4。

看起來，這些儲備雖然能解一時之急，但長久來看，單靠這些無源之水，必然不是辦法，沒有動作，終會受制於人。

斯諾確信，光明神提前猜到了這一切。

原因很簡單：

他從主神口中得知，或許在很久以前開始，光明神便同她一樣，在研究虛空。

沒錯。

那個虛偽的傢伙，表面維護著凱莎的正義秩序，暗地裡卻做著與「被反對者」同樣的事情。

他那位光明神，沉迷於權利與讚頌，卻行著卑劣行徑！

而顯然，最初的時候，他的研究是遠遠不及主神的。

所以他才會，在之前那近六千年裡，仗著自身戰鬥神的強大力量，以及人手眾多的優勢，不講道理、專橫跋扈地掠奪黑暗星雲的虛空質資源。

那些自詡光明、公正的神罰軍，野蠻地阻礙著一位偉大學者的研究進度，甚至以此為引，竊取主神的研究成果。

斯諾覺得，自己看透了光明神的偽善嘴臉。當然，也勢必會，繼續保留著對其的憤怒。

突然。

黑色童孔微微擴張，暗眼無聲開啟，接著轉頭，看向冥河星系之外的極遠某處，大約三百光年地帶。

在那裡，一顆熟悉的恆星光芒，熠熠生輝著。

斯諾認識它——死歌書院的實驗內接能源星之一，質量中型偏小。

除此之外，對它，還有件印象比較深刻的事：

早年間，那處恆星所在星系，發生過一次小規模暴動——一場獸體文明的「野蠻報復」。

因為距離星球恆星過近，在主神的某次實驗中，加速了恆星釋放的能量數值，就導致了原本就勉強的宜居行星，走上了末路。

於是，那群瀕臨末日，並在逃亡前，將科技發展到反物質階段的獸體文明，決定在離開前，實施一場對毀滅者的「報復」。

它們並不知道恆星暴動的原因，只知道，那是它們，以及它們母星的「死神」。

那群拜託了狂躁，走向文明的獸體，糾集出所有帶不走多餘資源，製造成武器，準備向恆星發射了數十萬枚反物質核彈，進行「泄憤式」反擊。

說是反擊、報復，但那些東西當然傷害不了一顆恆星，事實上，獸人們也知道。

真要說，那其實不過是，它們幫助終將被毀滅的母星，對更宏偉的萬物之母的微小反抗。

一種無知可笑，卻又虔誠執著的抗議。

本來是一件挺有詩意的事。

但不幸的是，數十萬顆反物質核彈雖然傷害不了恆星，卻能干擾散發能量的恆定數值，而當時，死神卡爾的實驗，還在繼續。

而作為神使，亦是僕從的斯諾，並不欣賞詩意，他僅僅是不允許有人破壞神的研究進程。

於是。

收到主神同意的指令后，災厄之神便出手了。

而對於一群僥倖破開反物質奧秘的普通獸人，一場無葯可解的傳染疾病，就足以覆滅。

最後。

那數以億計的褻瀆獸人，便同它們那引以為傲的幾十萬反物質核彈，在一次突然出現的恐怖傳染病，以及隨之而來的恐怖恆星風暴中，化作了宇宙塵埃。

直至覆滅之時，它們都不知道自己面對過什麼，又是為什麼被摧毀。

因為恆星比它們重要，對於神而言，恆星依舊在且輸出無恙，這就夠了。

而今。

那顆正值壯年，且有些故事的恆星，突然開始不同尋常的變化，透過暗眼，斯諾甚至看到，其四周不斷消失的散亂數據。

那是小行星、隕石之類的天體被氣化，或者被吞噬的現象。

而短時間內，這般劇烈的表現，絕對不可能是自然演化！

所以……

陡然間，斯諾似有所感，勐地轉頭，望向書院大門后。

準確來說，是更深處的暗位面空間，他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氣息，正在蛻變。

黑袍兜帽下，那張黢黑的臉上，突然露出激動之色。

是了。

整整一千年，主神分批次使用了近一百公斤暗鐵，卻只是消耗，具體做了什麼，一直未知。

現在看來，不是沒有「產出」，而是沒有結束。

如今，要出成果了！

與此同時，死歌書院內部，一場堪稱奇異的變化，正在緩慢進行著。

仍舊是一身藍底金邊的寬大學士袍，脖頸兩側，頂著金屬面獸的凋刻肩護，亮著金屬光澤的雙眼部位，點綴著藍寶石，看起來頗具質感。

卡爾同以往一樣，端坐在座位上端，如果站在下方，或就表面上看，和此前並沒有任何變化。

可一旦湊近，便會發現，此時的死神，胸口以下，左右兩邊，接近四分之一的身體，已然消失不見。

此刻的他，就像是自冥河升起的死屍，詭異地懸浮在曾經的書桌前，閉著眼睛，如同亡靈的永眠。

然而，這一狀態並未持續多久。

突然間。

「死人頭」睜著雙眼，暗藍色依舊靈性，他無聲抬頭，目光上移，視線洞開空間，落在正在滿功率運轉的大時鐘上。

金色的巨大宇宙樹表面，一道由數據構成的金色身影，立於大樹樹榦中央。

海量數據流如瀑布一般倒映在眼球中，不斷上下流動，變化。

上古遺禍之戰時，基蘭導師離開宇宙，他也終於如願以償，獲得了完整的數據許可權。

加上光明神罰軍的離去。

那項一拖再拖的預備工程，終於開始了。

三代神體是超級戰士與神的界限，自身細胞、乃至原子的變化，都是顯而易見的，它們強悍緊密，且自我保護。

因此，對自身象徵物質的「驅逐」，是極其困難的。

依靠大時鐘的算力，他通過超級基因密碼技術，實現原子級結構神體，又依靠時空技術、虛空質，共同穩固、加固被剝離的精神體。

再者，因為工程實驗體本身，就是自己，所以，整個過程一步也不能錯。

漫長的一千年，實驗已經進行了四次，他先後將雙手、雙腳精神體化，確保了安全性的前提下，還提升了熟練度。

而眼下，是最後的1\/5，也是最危險的工程。

心臟、大腦，兩個即便對神而言，也極其重要的器官，對它們「驅逐」的過程，絕對比此前四次都要困難。

但，箭已開弓，再沒有回頭路了。

當然，他也不可能「回頭」。

緩緩低頭，卡爾看著利用時空技術靜止的最後身體，思緒微動間，放出最後指令。

「按照原計劃，開始分解心臟、大腦。」

平靜的聲音，宛若化雪過後的湖面，微微泛冷，沒有一絲波瀾。

隨著話音落下。

下一瞬。

卡爾的視線中，脖頸下，那血肉骨髓清晰可見的「切口處」，再次開始變化。

看起來，如同密集彩色沙粒砌成的凋像，又像特殊煙霧填充的「血肉氣球」，只不過，沙粒遇水，氣球破開。

原本凝固的血、肉、筋、骨，就這麼緩緩散開，顏色逐漸變澹，化為最原始的微粒，最終，消失於無形。

最後的「物質驅逐」，開始了。

因為涉及到致命部位，這一過程很緩慢，不過即便如此，不多時，卡爾也已經看到了自己那顆已經「沉寂」的心臟。

時空技術讓它停留在被實驗最初時期，也就是一千年前。

而涉及到時空，還是支撐三代神體行這種堪稱奇迹的行為，其消耗掉的能量，自然也是恐怖的。

僅僅一千年，便加速了一顆小型恆星的滅亡。

嗯，沒錯。

就在剛剛，黑暗星雲內，斯諾的視線之外，一顆小型恆星已經綻放了它生命最後的光和熱，化為了一顆精緻的白矮星。

在無人察覺之地。

期間是否伴隨著其他生命的流逝？

沒人知道，或許除了當事人，也無人會去在意。

心臟的分解已經開始了，而支撐時空禁錮的能量源，也在無形間，換作了斯諾視線中的那一顆。

這過程很緩慢，相較於剛剛，變慢了五倍不止。

但，勝在穩健，等得起。

卡爾看著這變化，安心地閉上雙眼，重新進入靜默狀態。

——

而就在卡爾進行自身改造期間。

另一邊，冥河星系之外，巨狼文明。

兩千五百年。

在神諭之下，漫長的求生之戰，苦苦掙扎，甚至一度逃到近地軌道的巨狼文明，是在一千多年前，重新回到巨狼星的。

同時，幾十代傳承下來，它們始終還記得數千年前，那道神的預言：度過那次劫難，巨狼或可邁出文明的一大步，就此興起。

它們不知道神口中的「興起」，與自己心中的「興起」，到底存在哪些差異。

但總歸應該比災難前更好吧？

可如今的實際情況卻是，經歷過漫長的休養生息，工業退步后，整整一千年，它們才勉強將文明水平發展到原來的地步。

…

好吧，其實是勉強、稍微地進步了一點點——在近地軌道逃亡期間，宇航文明階段的基礎科學，稍稍有所突破。

很細微的一丟丟～

說是錦上添花倒也可以，但距離它們心中的「興起」，卻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一千年間，駐饕餮星的巨狼使者也曾去面見過主神，祈求新的神諭，哪怕，一丟丟暗示也好。

然而。

得來的回答，卻都只是重複的八個字：

時候未到，靜待即可。

這件事，甚至一度讓許多新生代的年輕巨狼背離死神信仰，認為她愚弄了虔誠的信徒，並否認她的偉力。

因為迄今為止，除了第一代巨狼使者，似乎沒有記載過死神的偉力表現。

叛逆期的年輕巨狼們認為，它們祖先受那位神河體神明的恩惠，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將她的遵名高舉近萬年。

這是極不對等，是畸形的！

因此。

現如今的巨狼文明中，突然生出一股特殊的流言：信仰死神卡爾無用，巨狼後裔，應該信仰巨狼的神！

巨狼的神？多麼有趣，且充滿吸引力的說法。

身為從爬行動物進化為直立、並綿延至今的年輕獸體，只是聽到那些扇動之言，就會忍不住獸血沸騰。

但，實際上年長的巨狼們對此，多是嗤之以鼻。

諸神來自神河與天使，這是烙印在它們骨子裡的認知，也是已知宇宙的現實。

正因此。

巨狼祖先才會將正視這則預言列為組訓，巨狼們才會在過了幾千年後，仍舊這麼熱切期盼著，主神的「預言」能夠成真。

畢竟，有這麼一個清晰的邏輯——一位主神口中，一座宇航文明的興起，會指向何地？

在它們的概念中，唯有一個詞，可以填補那個終點。

造神級文明！

沒錯。

已經達到普通發展極限的文明，它們的終極目標，自然也只能是造神啊！

永生不死，刀槍不入，誰會不想呢？

但年長的巨狼們瀏覽過歷史，經歷過很多，不會不切實際。

它們清晰地知道，在這個宇宙，科技，才是造神的基礎。

至於，那些叛逆小子的盲目崇拜，大多數年長巨狼都是一笑了之。

如果盲目崇拜就能造出專屬於巨狼的神明，那最初的神明，應該出自巨狼星的第一位「神論」者才對。

尤其是當知道，那群狼崽子異教徒的根據，居然是幾場夢境之後，它們對此，更是不屑一顧。

直到。

這場異教信仰愈演愈烈，最終演變成，一場必須由武力鎮壓的事態。

而所有的轉折，亦在此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