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天使，冷

巨狼的領袖們，仍然敬畏著死神。

在它們的傳說里，在那些儲存在古老磁碟的資料庫中，那場「形體之戰」的破碎記錄，仍然被保存著。

它們清晰地知道，自身，包括饕餮，以及，其他獸體文明的生存延續，在這片已知宇宙間，從最開始就是微小概率事件。

諸神們庇護神河體，天使們美麗且強大。

唯獨獸體，從古至今，唯有一位神明選擇庇護它們。

死神卡爾。

對那位偉大智者、學者的信仰，決定著它們的最終歸宿。

因此，即便神很少將目光投下，它們也不能抱著僥倖心理，對後代巨狼的放肆之舉，聽之任之。

分裂族群，信仰上古狼神？

那群生活在溫室里，從未經歷過苦難的可笑小子們，怕不是自我膨脹過頭了。

而對於盲目自大的後輩們，如果說教管不了用，那就只能，施以暴力手段加以制約了。

隨後。

這場莫名其妙興起，並僅在數周便蔓延大半巨狼星的「新信仰」，在快速高效的機動壓制下，生存逐漸變得艱難。

而正當所有巨狼都覺得，這場曇花一現的鬧劇，很快就要告一段落時。

變故，便在那時，出現了。

巨狼的前身，並非無毛動物，就如同不同星空下，同樣能誕生神河體生命一樣，遙遠的天狼星系，同樣有一批同它們相同構造的文明。

作用為保暖的毛髮，被智能機械、鎧甲所取代，是基因演化的結果。

它們最初時，都是根本意義上的……狼。

所以。

當無數網路攝像頭中，那隻年輕的巨狼出現返祖現象，當網路將這信息短時間傳遍世界時，當那隻返祖的巨狼爆發出強大力量，一瞬間瓦解警衛武裝時。

巨狼高層們終於意識到，或許它們，才是搞錯地那個，它們一心等待那個「興起」的契機，等待著預言出現的那一刻。

卻從未真正知道過，契機究竟會以何種方式呈現。

它們怕惹怒主神，不信所謂的「上古狼神」，對那個平白出現的古怪信仰嗤之以鼻，甚至打壓。

但從未想過，那東西，或許並非全然虛構。

而主神，對它們的信仰，也從未刻意要求過。

或許……

一個放在從前堪稱褻瀆的想法，突然浮上所有巨狼高層心中，心路不同，但結論類似。

或許主神所說「興起」的契機，就在此刻。

或許主神所說的「興起」，是指在那之後，巨狼，便不再需要受制於「人」？

一遍遍回放著那隻「狼人」的出現過程，以及其輕鬆摧毀一整支飛行編隊的過程，巨狼領袖們一致通過一向決議：

嚴令禁止使用一切武力的情況下，找到那隻狼，嘗試展開溝通，友好交談！

首先，它們要弄清楚對方的來路。

沒狼會真地憨憨地認為，那隻狼，那種力量是「返祖」的結果，畢竟，野外可不乏茹毛飲血的野蠻「同類」。

其次，弄清楚它與巨狼的關係。

巨狼的體魄，雖然強於普通神河體，但距離真正的超級戰士，仍舊相差甚遠，單體機動作戰，仍需要依靠外骨骼裝甲。

但這位從巨狼族人身體中降生的狼，卻是從始至終依靠自身力量，甚至連甲胃都不曾佩戴一件。

可見其身體強度，絕對超過了正常閾值。

而毫無疑問，宇宙間，能以肉體碾壓機械的存在，除了超神文明的超級戰士外，別無其他！

要搞清楚，這隻狼人與巨狼的聯繫，對接下來的溝通方向，尤為重要。

最後，當然也是最重要的。

弄清楚關係后，如果是好的一面，就要確定，對方對巨狼文明的態度。

它可以是位統治者，也可以是一名戰士，或者學者，只要其有心留在巨狼，有「融合文明屬性」的打算，巨狼們都能滿足。

它們身居高位，卻也識時務，曉輕重。

如果稍稍退讓，就能讓文明晉陞一個層次，它們也能萌其福蔭，擁有更長的壽命，其中利害，沒誰會傻乎乎分不清。

做好定論后，巨狼文明高層發出全星指令，隨後，整個文明瞬間進入「偽戰備」狀態。

……

此時此刻。

巨狼文明決議塔。

能夠俯瞰整個城市的塔頂辦公室中，一身暗金長袍的巨狼王正句僂著前身，立於高密度合金落地窗前。

細小如豆的赤紅眼睛中，靜靜地反射著下方的萬家燈火。

巨狼王沉默著，蒼老的臉上不帶任何錶情。

它仍在回憶著此前發生的一切。

就在這時。

「王上，關於『狼』的事，我們，是不是要通知一下我神卡爾？」

略微躊躇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聞言。

巨狼王微微眯眼，略作思忖，本就微小的眼球，這下直接肉眼不可見，化作幾乎消失的細小紅線。

終於，它似是想通了某些關隘。

「嗯，聯繫饕餮星的巨狼，將這些事如實告知，讓它，儘快稟告我神卡爾。」

「是，王上。」

那名士官壓底著腦袋，領命的同時，緩步退去。

片刻后，偌大的辦公室中，便僅剩那一道身影。

落地窗下，如映照群星般的燈光依舊明亮著。

不同於它們這些頂層者，事實上，更多的普通巨狼，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它們也不清楚，這其中隱含著何種意義與影響，只是，在忙碌之餘，看了個熱鬧。

即便是信奉死神的文明，最底層的那群個體，依然要為「生活」或者「生存」，拼盡全力去奮鬥。

很有……趣的現象。

巨狼王依舊沉默，思索著，沒人知道它在想些什麼。

夜晚寂靜。

只有城市之外，那片相隔不遠的森林間，時而響起些許鳥鳴，以及，野狼的嚎叫。

一如既往。

……

諸多變化，都在無聲進行。

那些絕對古老的存在，終於緩慢地，露出尚未腐朽的身影，野獸的本能讓它們能察覺到這片新世界的可能威脅。

因此就這麼潛伏著，恢復著身體，也觀察著這久遠依賴的變化。

等待著、準備著，邁上新的舞台！

……

視線回歸至審判星雲。

此刻。

那片前不久還飽受摧殘的行星戰場上，已然空無一人。

自方延離去，已經過去近兩個月，鶴熙與涼冰自然也相繼離去。

那日離開前，兩人並未有過多交流，不僅如此，離開后，那場還未結束的感情糾葛，也同樣沒有激起多大浪花。

恍若，沉寂了一般。

…

她們當然沒有沉寂。

只是，因為當日事件的奇怪發展，心緒稍有忙亂的鶴熙，並沒有繼續選擇同涼冰針鋒相對。

同樣，涼冰也沒了此類爭風之心。

在她們眼中，那天阿延離去時的幾句言語，基本就是向她們宣告：終極恐懼的事已經過去，不要繼續管，也不是她們能管的。

…

那是他第一次，在這種大事上，對她展現出如此「強硬」的態度。

那個男人只是少見地倔強了一次——在那件他自己都沒有把握的事上，始終不願讓她們涉險。

而最後恢復平和的語氣，以及熟悉的囑託，則帶著刻意隱藏的無奈與歉意。

關於這些，鶴熙、涼冰都能感覺到，方延對她們展露那種姿態時的，那種複雜情感。

他只是想單純表達出自己的態度——以她們必定會認真對待的形式。

沒錯，如他所想，她們當然會認真對待。

鶴熙自覺，這件事已經佔據了大腦首位，且她隱約猜測，涼冰恐怕也是如此。

而除此，不出意外。

阿延仍會向天使支援新型技術，保證被他守護的雙方在表面力量方面，始終位居已知宇宙最頂端。

但多半又是在他研究出更新的技術之後。

而這個研究過程，他有多苦思冥想、竭盡全力，是否有過彷徨焦躁，便無人知曉了。

因為在這件事上，那個男人，從來都孤身一人。

……

想明白了這一切后。

各自回家的天基王、惡魔女王的心緒，均是漸漸穩定。

她們很快調整好心態，或者說，確定好了目標！

現階段，當然也可能是很漫長的一個過程里。

對她們雙方而言，最重要的事，只有一樣——讓阿延在這件事上，放下心中的顧忌，放下那個獨自強撐萬年的重擔。

起碼，得讓她們參與進去，感受他的憂慮甚至，恐懼！

至於，二人之間的感情糾紛。

那當然重要，但……

經過阿延抵達后那段時間的短暫觀察，鶴熙自覺，還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

最明顯地，數那位惡魔女王對待自身感情的一面。

能感覺到，那女人面對阿延時，竟出奇地，還保留著一些天使的「味道」。

願為他拔劍而戰，也想為他承擔傷痛，共渡難關……

單論出發點，同自己，看起來是一樣的。

除此之外。

如果真如她所說，惡魔信仰的初衷，是為了漫長歲月中，催生出一個、或一些可以站在阿延身旁的文明。

但這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就涼冰的這個出發點，鶴熙覺得，比起自己，都堪稱「感情用事」。

所以單從對愛人的感情角度來看，這個情敵，只是暫時性地，作為「合作」對象，倒也不無可能。

暫時性地，呵，當然是一定的啊！

同樣。

另一邊，女王大人，大約也是類似的想法。

只不過，仍是稍有不同。

比如……

合作期間，將生米煮成熟飯！

坤薩星，泛著黑紫光澤的巨大惡魔一號下方，惡魔宮殿中，收到「休戰協議」，並回復完信息的涼冰，嘴角微微勾起。

「倒是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一天，和這老女人想到一塊。」

精緻的眉宇間，因為無形笑意，平添一份嫵媚。

她扭頭，透過無限霞光，雲朵彷彿化成那人的高大身影。

「阿延，這樣一來，就沒辦法咯，還是那句話，唯獨這件事，真地不能答應你呢。」

與此同時，另一邊。

距離泰羅星大約70光年左右，剛好在天使星雲邊緣外，一處恆星系中的蔚藍行星上。

一道身影，正躺在藍天之下白雲之中，無聊地打發這時間。

在他下方，一處遼闊平原上，一位小天使，正攜帶天使之王召令，奮力廝殺著。

而她的對手，則是那些即便上古遺禍戰場中，也未曾沉寂過的墮落惡魔們。

此刻，高挑優雅的小短裙正舞動著手中長劍，不斷輾轉於惡魔的蜂擁中，時而振翅而出，長劍迸發熱芒。

那些凌厲的氣息，不曾掩飾半分，彷彿在向更遙遠一些的惡魔展示，鋒芒畢露，挑釁意味十足！

嗯，簡單來說就是……她在釣魚。

雲層上，方延掩蓋著自身暗信息，暫時沒有現身的打算，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著暢快殺敵的身影。

至於，為什麼他會來到這裡。

……

那一日。

「逃離」修羅場的方延，並沒有第一時間返回光明神殿，或光明研究院。

而是依照原本的計劃，半散心半潛藏地，再次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

起初。

收回光分身後，他本打算本體再去一趟泰羅星，繼續觀察下，那位大概率上不變的，未來的天使之王。

嗯，天使彥。

這名諱，但凡是知道這片宇宙原本故事的人，恐怕，都很難去無視這位閃閃發光的存在。

方延，自然也一樣。

畢竟你得承認，見證一位記憶中宇宙「主角」的成長，同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而對於主神而言，有趣，這個理由足夠了。

但總歸是臨時的計劃，自然，也就很容易，被臨時的變化所擾亂。

尤其是，看到另一位同樣有趣的「熟人」時。

沒錯，就是那麼恰巧。

抵達前，方延偶然間發現了這個扎著金色馬尾，留著長長劉海的高挑身影。

新生下天使列兵，天使冷！

蝴蝶扇動的颶風，似乎並沒有擾亂所有原定痕迹，這些記憶中的細節，仍舊在特殊的節點出現了。

如同雨桐的那場意外一般，以一種……合理巧合的方式。

說起來，如果不是看到本人，他都差點忘了，這位小天使，剛好比彥大了差不多二百歲。

算算時間，應該是剛成為天使不久，被放出來執行任務，就表明經歷完了禁慾一百年的關卡。

而通過最近的暗信息查看，他又大致了解，小天使此行的目的，是受凱莎之命，剷除文明中的墮落惡魔。

至於，為什麼凱莎會單單派一位新人來？

目的，自然很容易理解。

這種新生不過千年的幼年文明，是傳播信仰的好地方，尤其是對於這種她們這種小年輕而言。

不出意外，大概率上，這種新生文明的星球會是她被世人崇拜、期待，以及讚美的起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