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浮生月下 十

番外之浮生月下 十

那天,他牽著她的手。曾經,他做夢都想牽起這隻青蔥玉手,與她相攜一生。但今日,她的手指溫暖而柔軟,但他的心頭卻是滿滿的厭棄和憎惡。

平南王府埋在宮裡的眼線一早就送來消息,蘇萍將秘報交到柴桂手上,並小心留意著他的反應。

去父留子?郭皇后倒是算計得精明。可本王的性命豈是你想取就能取的?

柴桂如刀的眼眸落在那些蠅頭小字上。莫婉卿?為表忠心竟然將當日石堡之事盡數告訴了郭皇后?好啊,我屢屢不與你計較,一次次放過你,你卻想要取我性命?

既然如此,柴桂狠狠地將紙條捏成一團,那我也當真不必再對你留情!

很快,賜婚的聖旨下達,緊接著平南王府布置一新,算得吉日,迎娶新人。

莫婉卿,你終究是做了郭皇后的刀。柴桂側眼看著團扇遮面的新娘,既然你可以做到這一步,那我阿姐的死或許你也並非受人蒙蔽,虧我還自說自話地給你找理由,為你開脫。這一回,我不會再蠢笨地被你矇騙了。

而此時的莫婉卿只是努力地讓自己心緒平靜,走向禮堂的這段距離可能是她今後僅剩的一段平路了,那就一步一步踏實地把它走好。在自己滿是瑕疵的生命里,至少這場婚典應是完美的。

前廳熱鬧非常,喜房中莫婉卿獨自對著搖曳的紅燭,她看著紅燭垂下的淚痕,感覺自己此時的心境倒也應景。

知更悄然來到她身旁,關切地問她要不要吃點東西。莫婉卿搖搖頭。知更不禁擔心道:

「主子,一天了,你都沒怎麼吃東西。昨天才——」

莫婉卿立刻沖她比了下嘴唇,示意她不要再繼續,同時眼神向窗外瞟去。此時,皇后賞賜的陪嫁常嬤嬤大約就在外面候著。莫婉卿知道,郭皇后還是不能相信自己,這常嬤嬤便是她放在身邊的眼睛、耳朵和舌頭。所以,今後在王府行事凡事都要小心,萬不能讓自己的心思被她察覺。

知更抽了抽鼻子,小聲道:「奴家這是心疼你的身子。」

昨日,莫婉卿在莫府待嫁的最後一晚,夜半時分,眾人已經入睡,知更躡手躡腳地溜進莫婉卿的閨房。

「主子,放心,沒人發現。」知更說著打開食盒,從裡面取出準備好的湯藥,卻不肯遞給莫婉卿。「主子,你想好了?」

「嗯!」莫婉卿說著強行奪過湯碗,閉了口氣一飲而盡。

一旁的知更已經眼淚嘩嘩。看著她那不爭氣的模樣,莫婉卿笑笑,「又不是什麼要命的,日後再調理就是。」

莫婉卿知道自己明日嫁去平南王府的任務所在,所以,她不能懷孕,這碗葯雖然傷身,卻能保一時平安。

喜房內,莫婉卿示意知更謹言,又令其整理好儀容以免被人看出端倪。知更走後,莫婉卿一人開始了安靜地等待。

入夜時分,柴桂終於推開了屋門。他手中拎著方才蘇萍準備的食盒。他瞥了眼那食盒,眉頭不由微微皺起,然後將它放在進門處的角落,這才向著裡間走去。

那一刻,莫婉卿的心臟緊緊地提了起來,卻並非新婚洞房的緊張。

柴桂來到床前,稍作停頓,然後抬手移開團扇。

他的身上隱約散著一股酒氣,卻不濃烈,此時的他應是清醒的。那麼,自己應該同他講些什麼呢,是應該先道歉,還是解釋誤會,或是提醒他皇后的算計?不行,一來隔牆有耳,自己不能大意,況且,這畢竟是自己此生唯一的新婚之夜,雖然背負陰謀,卻也奢望著能保留一絲純粹。

莫婉卿抬起眼眸,她不知此時柴桂眼中的自己在燭火下的清眸是何等閃耀,然而,越是明眸善睞便越是可惡至極。柴桂看著她,不由心生煩躁,然後轉身就要走開。

新婚之夜,常嬤嬤這隻耳朵必定機靈,知更那丫頭未必能阻得住她。若是郭皇后得知自己初夜便遭冷落,更不會放心地讓自己來完成任務。想到這裡,莫婉卿一把扯住柴桂的衣袖。

「王爺。」她輕聲道,卻不知接下去該說些什麼。

「怎麼?」柴桂側臉問了一句。

莫婉卿實在不知如何回應,讓她撒嬌求寵?面對柴桂她當真做不出來,卻也不能任他這樣離開,只能將手攥得更緊。

莫婉卿的沉默卻讓柴桂本來努力剋制的情緒一時怒火竄起,他猛然反身攥住莫婉卿的手腕,逼近她的身體,看著那雙楚楚動人的眼眸說道:

「王妃是要本王寵你嗎?」

面對柴桂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和凌厲中透著狠辣的眼神,莫婉卿一時呼吸急促,根本說不出話來。

柴桂卻不管這些,「那本王就成全你!」說著,便火熱地擒住她的嘴唇。

沒有甜蜜、沒有溫存,有的只是他霸道的佔有,和蝕骨鑽心的疼痛。莫婉卿含淚咬緊牙關,指甲戳進手掌滲出血跡。

「怎麼?這是對本王不滿意?」他兇狠地問道,額上綳起著青筋。

「不,沒有。」她小心翼翼,甚至慌亂無措。

「那你一聲不吭?你倒是叫啊!」他的聲音像一把利劍穿過莫婉卿的胸膛,那是比身體更甚百倍千倍的痛。此刻的他究竟把自己當做了什麼?

莫婉卿綿軟地躺在床上,她側過身,努力將臉往裡面埋,生怕柴桂看到自己滿臉的淚痕。但柴桂卻壓根沒有看她,而是一邊整理衣衫一邊來到門前,從食盒裡取出一碗湯藥拿過來沖莫婉卿道:

「起來!把這個喝了!」命令的口吻不容質疑。

莫婉卿看了眼碗里的湯汁,心頭不禁一涼,聰明的她已經意識到那是什麼,卻還是不死心地問道:「這是什麼?」

柴桂根本不予回答,而是盯著她問道:「王妃是不打算聽本王的話嗎?」

那一刻的莫婉卿感到一種無以言表的絕望。她再不多話,接過那碗湯藥一飲而盡。

柴桂看著空置的湯碗竟有一剎的愣神。然後他側過臉,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深夜的喜房,冰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照著莫婉卿蒼白的面頰。各種疼痛混合在一起折磨得她生不如死。她蜷縮起身體,苦苦支撐,挨過這「寒冷」的長夜。直到太陽升起,才有一絲暖意灑在身上。

門外傳來柴桂的聲音:「王妃還沒起嗎?莫要耽誤了入宮謝恩的時辰!」然後,便是離去的腳步聲。

知更推門而入,關切地扶住莫婉卿的身體,想說什麼卻見莫婉卿沖她輕輕搖了搖頭。

一旁,跟進來的常嬤嬤只顧翻著被褥,看到喜帕上的落紅才滿意地將臉瞥過去,「王妃,該梳洗了。」

若不是莫婉卿摁住知更的手,她真想回過去啐那嬤嬤一口。

莫婉卿撐起身體,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面容太過蒼白,她便加了一層又一層的胭脂,勉強算是遮掩過去。此時,蘇萍已經在外面催了。

一路上,莫婉卿幾次想開口,卻見柴桂把臉側向一旁,雙目微閉,根本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一想到昨晚的事,她便也沒了開口的心情。

二人默默來到皇宮。管事的內侍卻說陛下龍體欠安,一概禮節全免,隨賜了些物品打發他們離去。

他們又前往鳳儀宮拜見皇后。郭皇后今日心情大好,有的沒的說了一通,什麼小兩口要和和美美,早日給皇室開枝散葉,聽得莫婉卿脊背發涼。

好容易挨到出宮,他們穿過長廊,卻見遠處的拱橋上站著一個人。那人對來柴桂和莫婉卿來說都再熟悉不過。

太子緊攥著雙拳,努力遏制著身體的顫抖。自得知父皇賜婚以來,他每一日都過得渾渾噩噩,得知他們進宮謝恩,便想再見莫婉卿一面,卻連走上前的勇氣都沒有。

柴桂瞟了一眼太子,卻似沒有看到,抬手抓起莫婉卿的手腕徑直而去。

太子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她打小就喜歡柴桂他是知道的,何況如今自己這具殘軀,又拿什麼和丰神俊朗的平南王爭?可他是一國的儲君啊,江山都將為他所有,可實際上他卻什麼也沒有,無論心愛的女人還是男人的尊嚴。

回去的馬車上,柴桂依然微合雙目,不去理會莫婉卿,曾經抓緊的手自出了宮門那刻便也鬆開了。莫婉卿能夠清晰地感到柴桂對自己的厭惡之情。她滿心委屈,他們之間隔著生死,隔著仇怨,隔著太多誤會。於是,莫婉卿鼓起勇氣想要再次向柴桂敞開心扉。

「王爺,」她拽了拽柴桂的袖擺,輕聲道,「有些事我要向你坦白。」

柴桂沒有反應,卻也沒有制止她。

她於是繼續道:「首先,董阿姐的事,我——」

話剛出口,柴桂突然睜開眼睛,轉過頭兇狠地瞪著她,「你也配提我阿姐?」說罷高聲命令道:「停車!」

莫婉卿一哆嗦,一時愣住了。卻聽柴桂沖她說道:「本王還有別的事,不與王妃同路。王妃下車吧!」

莫婉卿竟被柴桂趕下了馬車,丟在半路。莫婉卿今日本就是強撐著身子進的宮,此時更是頭昏體虛伴隨著身體隱隱的疼痛。再者,誰進宮謝恩還帶著錢袋的?

莫婉卿只能獨自一人緩步朝王府走去。臨到門前,不忘整理儀容,然後強撐住一口氣挺直了腰板,不讓下人們看出端倪。

「王妃回來了!王爺沒和您一起嗎?」

面對常嬤嬤的詢問,莫婉卿故作鎮定地回說:「王爺還有公事在身。」說罷趕緊走進房間,知更眼疾手快將屋門關上。常嬤嬤碰了個沒趣,撇了撇嘴,側耳聽到莫婉卿說:

「這天怎麼這麼熱?我要沐浴。」

聽到有差事,常嬤嬤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知更靠在門邊確認人已經走了。莫婉卿這才身子一軟倒進知更懷裡……

知更忍著眼淚,一瓢一瓢往莫婉卿身上淋著熱水。莫婉卿靠在浴捅里,雪白的身體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她緊閉雙眼,若不是微弱的呼吸尚存簡直就和一具屍體無異。

「主子,」知更小聲念道,「何必呢?要不,咱們回家吧?」

「胡說。」莫婉卿虛弱地回道,便再沒有力氣說更多。

柴桂將莫婉卿扔在半路,然後驅車來到春興樓。

銀盞見到柴桂駕臨,忙上前施禮,「東家來了。」

柴桂環視房間,問道:「人呢?」

「東家放心,人就在春興樓,已經安置妥當。只是,我們的人去晚了一步,她的夫君被內衛殺了。」

「是內衛還是金甲衛?」

銀盞搖了搖頭,「都是一身黑衣,身上也沒有其他標記,我等可是分辨不出。」

「分辨不出?」柴桂捏了下手指。

當年,莫太傅負責督辦軍需補給,但實際操辦的卻是他的下屬,就是那個在他口中因為媚上擅自做主,后被罷免的官差。事後,柴桂查實,那下屬何止被罷官,早就被滅了口,只有妻女下落不明。自之前鐵匠家人被追殺之後,柴桂不想重蹈覆轍,便一直差人暗中尋找那下屬的妻女。

那日,莫婉卿向郭皇后告發自己提起莫太傅的供述,之後,尋找那妻女下落的人就多了一波,想必與之前追殺鐵匠家人的是一波。柴桂問銀盞是內衛還是金甲衛。內衛是皇帝的人,而金甲衛則是郭家。是哪一波人想要殺人滅口,就意味著當年真正的主謀身份。

董如微死後,柴桂接手了她之前的調查線索,連這春興樓里的探子也是她當年花重金雇傭的江湖諜報,而今已然都聽命於柴桂。

「我要見她。」柴桂說著從懷裡掏出一袋金子丟給銀盞。他明白,這些江湖人刀尖舔血求的就是一個「財」,只有把他們餵飽了才靠得住。

「沒問題。」銀盞掂著錢袋應道。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嘈雜聲,似是有客人在毆打姑娘。

柴桂平素最聽不得這動靜,不由皺了皺眉。

銀盞察言觀色,隨說道:「是前日剛來的,不懂規矩。不過,念在東家這麼慷慨,不如我再送你一條消息。」

柴桂一愣。卻聽銀盞說道:「那新來的保不齊東家還認得呢。」

看著柴桂一臉詫異,銀盞踮起腳尖輕聲道:「玉衡公主的侍婢。」

公主的侍婢?柴桂又是一驚。若是公主緊貼身的那個,以往在東宮伴讀的時候也是常見,那丫頭叫什麼來著?

「環兒?」

「對,就是叫環兒。我說東家認得吧!」

「她怎麼會?」

「犯了錯事,被公主發落了唄。東家不好奇她犯了什麼事?」

「什麼事?」玉衡公主也算和柴桂一起長大的,她的脾氣算不上多好卻也不是個不明事理,苛責下人的主,這得是犯了多大的事,才氣得她把跟隨多年的貼身侍婢賣進花樓。

銀盞巧笑著八道:「她呀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勾引駙馬。」

柴桂有些吃驚,那丫頭以往看著也不像狐媚輕浮的啊,這女人心果然是世上最難勘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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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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