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浮生月下 十一
銀盞看著柴桂那不可置信的模樣「咯咯」樂了,「我說東家,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我怎好當做消息在您面前賣弄呢?事實上,那環兒中意的是曾經的都衛將軍。」
「莫宛珏?」
「沒錯。還記得玉衡公主花車招親的那天晚上,那位莫將軍在這裡喝得酩酊大醉,來接他的馬車上下來的就是那個環兒。春宵一度,原指望著能就此上位,卻不想對方竟然橫死。此時,這丫頭才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你說這個時候,她該怎麼辦?」
柴桂聽罷終於轉過那個彎,他看著銀盞說道:「你故意安排了方才那出,讓我聽到動靜,再順勢講出這番說辭。你想讓我幫她?南凌第一諜報何時變得如此熱心腸了?」
「就當我金盆洗手之前為自己積的福報吧。」
柴桂點點頭,「行,我答應你。現在,我可以見我要找的人了吧?」
銀盞向旁一閃,「東家,請!」
銀盞的這間香閨,柴桂也曾來過數次,卻是第一次知道這方寸天地間竟還藏著一間密室。
密室里的女人看到柴桂立刻雙膝跪地,「貴人救我!」
「我正是來救你的。不過,你需將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原來,那女子叫胡桃,她的父親正是當年直接經手軍需一事的差官。
「那時我年紀還小,常在爹爹書房玩耍。一日,家裡來了兩個人,看起來身份很高,爹爹把他們迎進書房又遣開了下人。我那時正躲在書桌下,便沒敢出聲。他們談了很久,具體說些什麼我那時也聽不大懂,隱約間就是什麼糧啊鐵啊。哦,我記得父親管那兩人叫莫大人和——太師。我就記得這麼多。」
莫大人自然就是如今的莫太傅,太師——郭皇后的父親郭太師。果然是他們二人。柴桂想著又問道:「你再好好想想,可還有什麼遺漏?」
「年數久遠,我那時又小,能想起的不多。總之,那天過後沒幾日,我娘就帶著我回了娘家。」胡桃說著頓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麼,「對了,爹爹當時給了娘親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直覺告訴柴桂那一定是個關鍵物件。
「用牛皮包著,好像是一份文書。」
「文書?上面寫了些什麼?」
「我不識字。不過,娘親曾跟我提及,說爹爹當年給她這件東西的時候有交代,說倘若平南王班師,且找到我母女,便將此物交給他,若他沒有找來,或是根本沒有歸來,就讓我娘帶著我隱姓埋名,遠離皇城。」
此時,柴桂大約已經可以確認,那一定是件關鍵證物。
就聽胡桃接著又說:「都怪我。只因我的婚事遲遲沒有著落。娘親想起外公曾給我訂過一門親事,這才回到老家豐縣。原以為,時間久遠,不論爹爹當年得罪了誰,都已過去。我也在豐縣成婚,過了兩年踏實日子。不想,竟禍從天降。是我害死了夫君。」說著,便嚶嚶嚶哭了起來。
柴桂此時可沒工夫憐香惜玉,他緊問道:「東西呢?」
「三個月前,娘親過世,就隨葬了。」胡桃說著止住抽泣,眼巴巴地望著柴桂,怯微微說道:「貴人,那些人還會來嗎?我怕!」
豐縣距皇城不遠,但想到要拿證物就要動人家娘親的墳,如果再不能護住對方就委實過不去了。柴桂腦子一轉,看來,即使沒有銀盞的請求,那個環兒的忙自己也確得幫。
柴桂走出密室,看著守在外面的銀盞嘴角微微一翹,「現在輪到你那樁事了。」說著沖外面道:「陳重,把人帶進來!」
環兒被帶到柴桂面前,看到熟人她只是一怔,並未顯得特別驚訝,反而不自禁地朝著一旁的銀盞瞥了一眼。
柴桂笑笑,直接問道:「你們早就認識吧?」
環兒這下面露驚訝之色,慌亂中再次看向銀盞。銀盞卻鎮定自若地笑著說道:「明白人面前,你就全招了吧。」
原來,環兒和銀盞早在玉衡公主招婿前就相識了。
那時,公主在皇城一眾貴族子弟中挑選駙馬。養在深閨的她哪裡知道城中男子的事情,只能是看家勢,看相貌。她唯恐自己選錯了人,便讓環兒悄悄去城中打聽備選諸位的品性名聲。
環兒也是大姑娘一個,哪裡摸得著門道,就見她假扮小廝模樣,沒頭蒼蠅一般在城中一通瞎打聽。
這時,一個路過的女子故意撞了她一下,害她手中名冊掉落。那女子身姿扭捏,妝容艷麗,一看就不是良家女。環兒心生厭棄,故意向旁閃了閃。那女子卻拾起名冊用手帕彈了彈遞還道:
「小娘子,當心吶!」
娘——娘子?環兒心裡話,自己有扮得那麼不像嗎?
環兒什麼都還沒說,對方卻像聽到了她的心裡話,說道:「你這身扮得還像那麼回事。只不過,若是真的小哥,這會子眼神就不會往下面看了。」
環兒猛然抬頭,才看清對面站著的竟是位絕色女子。
那女子巧笑倩兮,婉婉道:「公主殿下就是這般選駙馬的?」
環兒一驚,自己並未暴露身份,她怎麼知道是給公主選駙馬的?
「你——胡說什麼?」
「我有沒有胡說娘子心裡不清楚嗎你手上這些可都是皇城中一等一的權貴子弟,試問哪家貴女敢這般當街打聽他們的是非想來,咱們最最尊貴的玉衡公主倒也正值花嫁之年。」
「你——」
「你別忙著否認。我並無惡意,也不會聲張,只是看你如此耗時費力卻沒什麼成效,恐你回去不好交差。」
環兒聽此話正中她的軟肋,加之對方又是個極美極和善的姐姐,便一時鬆口道:「這位姑娘怎麼稱呼?」
「認識一下吧,我叫銀盞。」
「我叫環兒。」
「既然認識了,那姐姐就教教你這樁差事該怎麼辦。」
於是,銀盞將環兒帶到春興樓。環兒心想自己今日的裝扮這花樓倒也入得,便隨銀盞去了。
「銀盞姑娘這回該告訴我怎麼做了吧?」
銀盞輕笑著,不緊不慢道:「首先,要去花樓、賭坊,查查這名冊上的都有哪些是常客,尤其那些有欠債記錄的;接著,可以去醫館看看他們是否有就診記錄,特別是有隱疾的;然後嘛,去書院問問他們的課業情況,成績好的自不必說,成績若是不好,究竟是不大用心還是怎麼都學不會。當然,這些地方對客戶信息自是保密的,那就要看是否有足夠的權勢讓他們說了。」
光聽這些,環兒已經覺得茅塞頓開。卻聽銀盞繼續道:「若是再有時間,便去濟善堂之類的地方問問,看看他們是否有人常行善事。」
如此一來,從品性、身體、才智還是慈悲心,方方面面就都能知曉了。環兒一時激動,脫口道:「姐姐說得極是。我這就回去稟報公主殿下。」話一出口,方覺自己竟然承認了對方的猜測,於是臉一紅,
「姐姐說了不會聲張的?」
「自然!我也是看你我有緣才多此一事。再說,我一風塵女哪裡敢得罪公主?」
說到這裡,柴桂饒有意味地問環兒,「她就這般幫你?竟無所求?」
「也不是——」環兒偷眼瞟著銀盞,見她微微點頭,才接著道:「姐姐說,若她獻策有用,也請奴家投桃報李,幫她傳個消息進宮。」
「哦?」此時柴桂已經明白銀盞的用意,那時姐姐已經入宮,她是故意接近環兒,用她往宮裡傳遞情報,卻也好奇她是如何做的。
便接著問道:「她讓你給什麼人傳消息?又傳得什麼消息?」
「嗨!」銀盞嫌他啰嗦,趕忙把話搶過來,「就是妾身在內廷的情郎啊。妾身也沒傳什麼,就是送個帕子、香囊什麼的。王爺,難不成還吃味了?」
一句話嗆地柴桂連忙把眼轉了過去,隨讓環兒繼續陳述。
之後,環兒便按照銀盞的建議行事,果然從那些勛貴子弟中選出了兩位,其一就是莫宛珏,另一個則是徐亨。玉衡公主雖與莫宛珏相識多年,卻偏不喜武將,故而選了徐亨。
雖然公主心儀徐亨,但環兒自很久前便仰慕莫宛珏。那日,花車選親后,趁著玉衡公主心情大好,她便請了假出宮,想要安慰莫宛珏。得知莫宛珏在春興樓,她便雇了馬車去接,並將醉酒的莫宛珏帶去了公主府。然後發生的便是不可描述之事了。
柴桂聽到這裡不覺微驚,玉衡公主若是知道自己的公主府落成后第一個入住的竟是一對野鴛鴦,不知該做何感想?
再往後,環兒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本想隨公主出嫁后搬出皇宮,便能去找莫宛珏討要名分,卻不想莫宛珏剿匪遇害,自己腹中的孩子反成來歷不明,眼看月份漸大,就要瞞不住了,實在無奈之際她想到銀盞,便來求她出出主意。
「她們這樣的家奴出了醜事,輕則墮胎,重則是會被主人打死的。妾身看她也是走投無路,這才出了主意。」銀盞把話接道,「妾身讓她故意討好駙馬,行諂媚之態,卻要把握分寸,既要有明顯的勾引意圖,又不可太過露骨。待公主發現,輕則將她逐出公主府,那樣最好;再不濟就會讓管家將其發賣,到時自有辦法讓她被賣進春興樓。同時,妾身也誇下了海口,說妾的恩客可是皇城中數一數二的勛貴,又最是憐憫弱小,定會出手相救。」
其實,不需銀盞說這許多,當柴桂得知環兒懷了莫宛珏的孩子時,他的心就動了。可是,為了確認,他再次問道:
「環兒,你口說無憑。如何能證明你肚子里的是莫氏骨血?」
「我——奴家就是無法證明!也不對,平南王妃可以證明。」
莫婉卿?「她如何證明?」
「那晚之後,奴家也曾向莫將軍索要信物。他起初不肯,說今後只多納了奴家,莫氏的信物是要給明媒正娶的正妻的。並承諾,待公主大婚後會向公主討要奴家。奴家不放心,便強取了信物,並對他說:
『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份,自不敢有更多奢望。待他日,將軍納了妾身,自當將信物奉還,定不會誤了將軍迎娶正妻。』」
「信物?什麼信物?」
「是將軍隨時佩戴的玉佩,通體潔白,邊角處刻有一個『宛』字。」
那枚玉佩在她手中?柴桂緊問道:「為何又會和王妃扯上關係?」
「王妃那時還未出嫁,她入宮陪伴公主的時候意外發現了奴家所藏的玉佩,並認出是兄長之物。奴家一時心虛,見她對那晚之事一無所知便謊稱是在宮外偶然拾到的。她也沒有懷疑,拿了玉佩,轉手還送我一隻鐲子,說是幫她兄長找回失物的答謝。」
環兒說著不忘亮出手腕上的玉鐲。
柴桂清楚,這丫頭敢把莫婉卿搬出來當證人定是不敢說謊。隨問道:「那你現在的訴求是什麼?」
「尋一安身地,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養育他長大。」
「好,本王幫你達成所願。」說著沖門外道:「陳重,去找老鴇,就說本王要給環兒姑娘贖身。」
「當心點。」銀盞從旁道,「別讓那老媽子把你黑了!」
環兒退下后,柴桂與銀盞商定後續事宜。
「已經決定好了?」
「嗯。早在接東家的買賣之前我就想好了,這是最後一單。」
「也好。」柴桂說著掏出一隻紙條塞到銀盞手中,「最後再為本王做件事,去這上面的地址取件東西。之後,就可以和你的『情郎』雙宿雙飛了。」
銀盞知道柴桂故意加重音的「情郎」所指,於是笑笑,玉指婆娑幫他理了下衣領,「江湖路遠,就與東家在此別過了。」
那天,不少人看到一個輕紗遮面的女娘在春興樓前上了平南王府的馬車,跟車的是平南王的貼身侍從陳重,原來,平南王在春興樓贖了個姑娘。
實際上,從正門上馬車的是胡桃。真正被真金白銀贖出來的環兒則鑽進銀盞的行李箱,從後門被運了出去。
那日,很晚柴桂才回府。莫婉卿身體疲乏早已歇下,根本沒有注意前院的動靜。
然而,柴桂卻徑直來到莫婉卿的房間,說是想喝甜湯解酒,還要莫婉卿親自去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