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各懷心思
邯鄲城的另一邊,樓緩的家門也在一早就被拍得乒乓作響。管家睡眼惺忪地從側門探出了腦袋,見是平陽君的家奴,趕緊往裡面請。不一會兒,邊間樓緩急急忙忙從家中打馬趕去趙豹府上。
作為一母同胞的兄弟,趙豹與趙勝除了相似的面容之外,其他方面二人可以說是大相徑庭,兄弟二人一個喜靜、一個喜動;一個好戰強硬、一個韜光養晦。
看到樓緩進來,趙豹趕緊放下了手中的陶碗:「昨夜太后急召,我軍在邊關連敗,秦人又下三城。」
「太后她老人家如今是何用意?」
「太后她,一方面擔心新王王權不穩,一方面又捨不得小兒子出使齊國,看樣子是準備接受我方的建言,休養生息以觀後效。」
聞言,樓緩從重席上起身,恭敬地朝著趙豹行了個禮:「平陽君大喜!恭喜平陽君。」
「哦?這喜從何來?」
「如今新王剛立,趙太後用事。若太后能聽取我方建議,休養生息,那朝堂之上,眾人不就唯平陽郡馬首是瞻了嗎?」
「話雖如此,但還有一事,一直讓我憂心。」趙豹正了正神色:「韜光養晦、休養生息的前提是兩國和平,勢必需要花費大量銀兩在與秦議和,派遣密使攻略秦國權臣之上。」
「平陽君是擔心,若此時需要支出大量銀錢,會遭到史官和平原君的進諫?」
「正是如此。」
「我倒是有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樓緩坐直了身子。
「但說無妨。」趙豹向著樓緩的方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平陽君可還記得邯鄲孟家?」樓緩頓了頓:「這孟家乃我國第一大商賈之家,生意遍布各地,家底豐厚。早前李牧抗擊匈奴之時,正是孟家捐獻銀錢糧草,才助李牧打贏了勝仗。如今,我們也可以利用孟家來支持議和,如此一來,史官和平原君又能說什麼呢?」
「如此甚好,可如何讓孟家心甘情願拿出銀錢來?」
「前兩日,我家的管家接到孟家家主女兒從代郡托一密友發出的秘信,這孟家內部不知發生了什麼爭鬥,現下家主和幼子暴斃而亡,只留下一名孤女,在治水一帶遭到了截殺。」
「哦?家主女兒現下何在?我們此時務必要保證她的安全,才有可能以孟家的財力,助我們解了與秦議和的燃眉之急。」
「大人放心,家主女兒信中請我到安平接他,人馬在收到秘信當天就啟程了,看時間,今日應當已到安平。」
「哈哈哈,卿知我心,如此,這件事情就全權交給你,務必辦好。」趙豹一掃晨起時憂心忡忡地樣子。
「我家客舍所在那麼好的位置,就算現在一把火燒成焦土,地契還在,就只能賣五金!?」高譽不可置信地看著高柳最有名的生意掮客肥禿子:「肥禿子你是窮瘋了吧,你怎麼不去搶呢!」
肥禿子人如其名,是一個又胖又禿的混血,母親是一名匈奴女子,父親說不上是哪國人,自己也忘了。肥禿子在高柳生活了二十餘年,有什麼宅邸急售、銷贓、求購趙國管制物資的黑市需求,他是城裡最快的掮客。
見到高譽的氣急敗壞的模樣,肥禿子倒是一點都不急,喝了一口酒笑了笑:「這高柳地面就這麼大,什麼事情能瞞得住?你這客舍為啥會被燒,裡面死的人到底是誰?一般的凶宅都比不過你這客舍。別人死人死得明明白白,
你這裡可是一樁懸案,買了你這宅子,若是那邯鄲孟家尋來了,是不是有麻煩?」
一大段話把高譽噎在當場。肥禿子見他不說話,吃了口菜:「還有你兩處宅子一塊地,是不是都在出手?這麼著急走,明人不說暗話。我看客舍里燒死的,八成就是孟家的大小姐吧。你這避禍的東西,能全價出售嗎?」
要真是燒死了孟姬倒也不用這麼著急了。想要殺孟姬的人,若是發現孟姬沒死,送催命符的快馬怕是已經在來高柳的路上了。當然,孟姬要周昌腦袋的催命符可能也在路上,但是周昌完蛋之前,肯定是不能放過自己。
高譽長長出了一口濁氣:「你個殺千刀的肥禿子,地契拿走,趕緊給錢滾蛋吧!」
要是沒有發生這樁事情,這兩處宅邸加上客舍,怎麼不得五六十金,現在總共就在這狡猾的肥禿子手中換了十五金,加上周昌的賞錢,手中這三十金,居然就是這輩子全部的身家了。
高譽把家中值錢的東西收拾成了一個包袱,在一個清晨扮作一個毛皮販子,騎著一匹驢悄悄地離開了高柳,直奔邯鄲,打算投奔在朝中做典客的叔父而去了。
鄭言、孟姬與白景一行,在客舍大廳中和衣而坐,熬到了次日清晨。白景因為心中惦記頭領的任務,極力堅持馬上上路回邯鄲,正在勸說孟姬的時候,只聽客舍大門一陣人聲馬鳴。接下來五名劍客走進大堂,人人臉上都是風塵僕僕,一看就是趕路多日未曾休息。
孟姬、白景二人心中均是一喜,都以為是自己接應的人馬到了。只見五人走上前來,為首的一人徑直向孟姬作了個揖:「敢問是孟家大小姐?」
「這位壯士是?」孟姬不動聲色的問道。
「我們奉大人之命前來,護送大小姐回邯鄲。」為首一人朗聲回答道,同時雙手奉上一個令牌。
白景正想起身看看令牌是邯鄲哪家大人之物,卻發覺五人眼神警惕且敵意地看著自己。心中一沉,知道來者不善,絕非自己一夥。
孟姬並沒伸手接過令牌,只是輕輕一笑說道:「那就有勞壯士了。回到邯鄲,我一定重謝諸位。」
孟姬起身向外走去,五人環繞孟姬。似乎有意隔開了白景,就連鄭言也距離著孟姬三步之遙。
鄭言一路懸心吊膽,終於千斤的重擔被人接下,心頭一緩。而白景卻感覺和孟姬本來就差的這麼一層窗戶紙,變成了一層牛皮。一捅就破的感覺瞬間無影無蹤。心中暗罵暗樁辦事不力,若能早上一日,讓孟姬繼續在這無依無靠,殺機四伏的環境中被自己送回邯鄲交給首領,必然是另一番光景。
此刻若是離開,顯得過於生硬,恐惹眾人懷疑。何況這一路孟姬與自己積累的好感還在,只不過現在有這五人,暫時無法和孟姬親近攀談。思前想後,決定跟隨這五人回邯鄲看看情況。到時候首領問起,也有說辭可以將過錯推到別人身上。
一行八人離開了客舍,孟姬安排其中一人前去報官。安平郡守看到樓緩大人的令牌,不敢麻煩諸人,快速放行。另外讓鄭言去給小夥計買了一副上好的棺木,安排兩個棺木店的夥計將其好好安葬。
每每在這種需要統籌調配的時候,鄭言便覺得孟姬就像劍客拿到寶劍,將軍到了軍營,和平時與自己一路逃亡的樣子判若兩人。
諸事妥當之後,一行八人從客舍離開。白景看到一輛鋥亮的軺車已經停在他馬車的旁邊,他不做多想,正欲像往常那樣,伸手攙扶孟姬上車,卻被一旁的五人巧妙地隔擋開來,只得訕訕地收了手,坐上了自己那輛馬車。
見狀,想到自己與孟姬之間的身份懸殊,鄭言也打算一同跟著白景上後面的馬車,卻被車內的孟姬叫住:「鄭言你上來。」
坐在馬車內的白景,聽到孟姬的話,感覺自己一下子跌入了冰窟窿里,寒氣直入心底,心中發憤懣難平,不斷把任務失敗的主要責任都歸咎到了援兵未能夠及時到來這件事情上。
但轉念一想,如果以這樣一種狀態回到邯鄲,自己不僅不會受到責罰,還能因為這一路的生死託付而得到孟姬的新信任,即使最後不能夠控制孟姬,成為孟家繼承人的父親,憑著孟家在邯鄲城內的人脈,對自己今後也是大有裨益。想到這裡,白景剛才如喪考妣的臉色才緩和了幾分,安心地側卧在車內看起了書。
鄭言與孟姬坐在車內,仍是不敢掉以輕心,警惕地盯著車外的變化。孟姬見狀,出言輕聲安慰道:「樓緩將軍派來的人,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手,你且歇一歇吧,這些天辛苦你一直護我周全。等到了邯鄲,我便派人把你的養父母接過來,叫你們一家團聚。」
聽孟姬提及自己的養父母,打小失去父母后,又在高柳這個塞外邊陲的荒蠻小鎮長大。在這個被流民和各類塞外法外之人充斥的街市上艱難成長的他,生平頭一次被同齡女子輕聲安慰,更難得的是還知他心中惦念著遠在北方的父母,此刻心中泛起生平從未感受到的溫暖:「多謝小姐在如此危難之際,還記得我的養父母。」
「路上逃亡的時候,你這人倒是有趣得很。現在安全了,好好和你說話,你反而生分起來了。什麼小姐不小姐的,你又不是我家下人,你要是我家下人,你敢讓小姐喝河水,你騙你家小姐豆羹飯是搶來的?」聽到如此恭敬的答話,孟姬反倒是不開心了,一雙明眸假裝瞪著鄭言。
一見孟姬瞪著自己,平日反應機敏的鄭言一時間竟然沒了言語。假裝看著窗外的風景無言以對。
看著鄭言望向窗外的側臉微微發紅,孟姬知道他並非不願說話,而是就像在代郡學館時的局促不安。不忍繼續作弄,但鄭言此刻一言不發,孟姬又覺得有些尷尬。便也湊到車窗前看著窗外的風景。
兩人一齊望向窗外,無意間距離又靠近了幾分,風吹動著孟姬如墨的長發,髮絲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馨香,裊裊環繞在鄭言的身邊。
這是鄭言第一次與一個姑娘挨得如此近,雖說在治水河畔伏擊李老大時,孟姬也是這樣貼在自己身後對自己耳畔輕語,可當時生死攸關,實屬不得已而為之,除了面前的李老大,什麼都顧不上,更不要說是孟姬身上的香味。
現在,二人的距離就如同在治水河畔時那麼近,耳畔已經可以聽到孟姬的呼吸起伏。鄭言側頭望去,孟姬如扇的睫毛根根分明,車窗外的陽光讓孟姬臉上罩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鄭言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爬蟲,雖然這不關我什麼事。」腦中巨人的聲音響起:「但我看你這麼窩囊實在是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