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戒煙
喝過了葯,蕭子窈很快便睡下去了。
只不過,她的睡下去就只是睡下去了而已,不是深睡,更不會是安眠。
她也許此生都不再有機會做一個平平安安的夢——冬天太冷,燒炭盆不好,那會令她想到蕭從月,吃湯圓也不好,她見了又該想起蕭子任,再然後便是三夫人啦、蕭大帥啦,還有遠在天邊的大夫人與蕭從錦,鵲兒走在最後,卻也算不得什麼安慰,緊接著又到春來,滿堂新喜,洞房花燭夜裡梁耀七竅流血,怎料夏至已至也不見得有絲毫的好轉,翠雲庵的小野貓被蛇咬死了,小巧配陰婚的屍骨從薄皮棺材里翻出來,趴在地上,最後再看今朝,死的死傷的傷,已然沒幾個完好的人在她身邊了。
這其中,沈要是唯一的例外。
他是她唯一的例外了。
風雪呼嘯。
這是小白樓里的新的一年,院子里光禿禿的一片,不再有山茶花樹,也不再有凍得人四肢百骸都僵住的冰湖,沈要於是輕手輕腳的退出了門去,臨走前,還將蕭子窈的帳子放下來了,一盞角燈也沒留,彷彿生怕驚醒了她似的。
他沒揣著煙來。
不,他其實全然可以換個說法的。
——他早就不抽煙了。
多奇怪。
他本來就是個不太會抽煙的人,犬園裡也只教過一點點,是教來糊弄人用的,所以他只學到皮毛,更聽不懂別人的高談闊論,說吸煙萬能,哪怕是一雙再抖的手,只要碰了煙,便不會再發抖。
沈要始終以為這是歪理。
偏偏,這個道理卻曾在他的身上應驗。
他會在蕭子窈的面前發抖,於是背著她偷偷吸煙,一點兒也不好更不聽話的壞習慣,她抓不住現行,便只能放任。
那感覺如同肖想,曾幾何時,一夜一夜的背著她自慰。
他早就不需要偷偷摸摸的遮遮掩掩了。
然,時至今日,他卻照樣還想偷偷的躲開她的眼睛,在角落裡,像條狗似的,做些下三濫的事情。
是時,風雪依舊,沈要只管立正守在檐下,一動不動。
梁延遠遠的便瞧見他了。
那模樣他也熟悉——沈要眉骨如岩石,稜角分明,皺眉眼前便有陰影,顯得他尤其不好相與。
也對,看門狗總不能選個面善的,免得什麼貓貓狗狗都湊上來,遲早把房裡的那位嬌小姐給拐跑了。
惡犬也有惡犬的好。
他從前便是被沈要這般擋在門外的。
「六小姐睡了。不見客。」
沈要說。
梁延於是就笑。
「現在在這裡,你們才是客。」
沈要沒同他廢話,卻只是邁半步而上前一擋,並未伸手,卻也再無別的動作。
偏他只此一瞬,該表的意思都已擺上了明面。
他甚至不必再多說,更不必再像從前一樣,一邊患得患失一邊自欺欺人,說蕭子窈不想見人,說自己就是她的人。
梁延又笑了。
「我當然知道她睡了。」
他輕聲道,「我就是來看看而已。」
「那你看過了。」
梁延挑了挑眉:「我抽根煙再走——你要嗎?」
沈要眉心微緊。
「不要。」
「拿開。」
「別抽。」
他言簡意賅。
梁延一頓,就道:「第三個孩子了,是吧,所以特別寶貝?害怕你們以後不會再有孩子了是嗎?」
沈要立刻狹著眼睛睇他一眼。
「被我說中了?」
梁延慢條斯理的笑笑,「你想拿孩子來綁住她——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一直覺得你們倆不能有孩子。」
「可是現在有了。」
「我就不該答應你們今晚留宿。」
梁延惡狠狠的說道,「我就該讓你帶著她連夜回去,該回哪去回哪去,管這個天氣冷不冷,路上開車滑不滑,最好她一個不小心又流產,我就是見不得你們好。可我一想到她有孩子了,我又不忍心了。」
是時,他話音至此,卻急轉直下,像自白而不像對峙,沈要並未作聲,卻不知是不是將他當耳旁風聽了。
「我就總感覺我欠她一個孩子。」
梁延說,「我讀書那會兒就覺得她有意思,腦筋多,嘴也巧,就是不聽我說話,除此之外幾乎沒什麼不好的地方,我找蕭子山說了好幾次,讓他把蕭子窈借給我養兩天,我一定會把她養得很乖很聽話的,可是他不肯……後面子窈果然一直都不聽我的話了,就除了她二姐臨近生產的那陣子,她聽了我一次話,別的就一次也沒有了,她處處都和我唱反調,我甚至曾經真的想把她往死里欺負,往死里搞。我本以為如果她姐姐平安生產的話,她一定會記我一個大人情,以後都聽我的話的,但是沒機會了,我弟弟把她二姐姐害死了。」
是時,雪夜裡幾乎黑白一面,他小心翼翼的擦了個火,卻連煙頭都沒碰到便被冷風刮滅了,之後反覆幾次都如此——又是一年冬,又有人同他作對,彷彿一條狗似的,處處碰壁,他從未在蕭子窈這裡嘗到過任何甜頭。
「算了。」
他於是嘟囔道,「不抽了。抽煙對孕婦和孩子都不好。你以後也不要抽了。」
話畢,他便轉身離去了,似舊時,吃了一條看門狗的閉門羹,連蕭子窈的一面都沒見到,便只好走了。
沈要眨了眨眼睛,覺得有些干,便也回了屋去,小白樓里的地龍終於燒熱了,他摘下軍帽的時候甚至摸到了銀徽上的霜雪,觸手便化,像一滴眼淚,啪嗒一下落在他的腳邊。
蕭子窈的哭音只在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響起來了。
「沈要,我好冷。」
「你可不可以過來抱抱我。」
「今天怎麼會這麼冷,我冷得快要凍僵了,快要死掉了。」
「你不是我的狗嗎,你怎麼可以擅離職守,你就應該一直守著我,哪裡也不準去,你剛剛去哪裡了?」
沈要於是輕輕一嘆。
「六小姐。」
「我哪兒也沒去。」
他說,一面說著一面又走過來擁住了她,那擁抱冰冷如寒冬,彷彿他又從冰湖裡爬出來一般,帶著千千萬萬的無奈,還有分不清的愛恨糾纏。
「我就是,和以前一樣,遠遠的守著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