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翠微仙君（上）
勝遇趕車，玄九與翠微仙君在馬車上閉目養神。三人這半個月已走了許多地方，以飛步七星封魔陣將魔物聚集的「魔窟」一一封印。最後封印了京城破寺附近那處山谷中的魔窟后，玄九令勝遇先回京中雞師道觀。
勝遇看著他：「你要和你師兄去青城山了？」他沒忘當時玄九從天常觀出來時的臉色。
「勝仔這是擔心我呢？」玄九搖著羽扇笑道。
勝遇翻了個白眼，仍是沒走，片刻后又道：「你現在是雞師道觀的觀主，這裡才是你的地方，別忘了回家。」
「這話說的真老成，這位阿公你今年貴庚？」
勝遇終於忍不住罵了：「閉嘴！」他氣呼呼地回了道觀。
見他走遠了，玄九才收起笑，眯起眼梢對步下馬車的翠微仙君道：「還看得見路嗎？」這半個月下來，玄九看得出翠微仙君的視線已經越來越差。他說自己散去了天常眼的力量，也連帶著失去視覺。過去那雙如同翡翠般碧綠的眼，如今已是一片灰白。
不消他回答，玄九已知道他這是徹底瞎了。看來御劍過去已是不能，他只得又差人趕車，一路去往青城山。
趕了六七天路，終於到了青城山腳下。山下的茶博士仍支著鋪子，將散發清香的茶湯舀進瓷碗中。他見了兩人，目光在翠微仙君臉上停留許久，直到玄九一眼看來，他才連忙低下頭繼續泡茶。
至此馬車已上不去，玄九望著長長的石階，道：「走上去吧。」
這段山路，他做天常觀弟子時走了很多年。有時是挑著水，有時是掃著落葉，還有些時候是牽著師父的手。今日，這段路他格外不想太快走完。
翠微仙君取出了秋水劍當探路棍，玄九無語一把奪過，折給他一根竹竿。
「都說了秋水劍是門派寶劍，能讓你這般糟蹋？」
翠微仙君從善如流，用他給的竹竿一邊探路一邊走。他走得慢，竹竿點在地上發出硜硜的聲響。不知為何，玄九覺得這竹竿彷彿一下下砸在他的心上，讓他莫名煩悶。
「既然知道會瞎，為什麼非得散去天常眼的力量。」他忍不住挑事。
「當時已別無他法，若不散去，鬼國百姓會死過半。」翠微仙君道。
「天常眼是整個師門趨之若鶩的東西，就只有你好像很嫌棄似的，不是送人就是散去功力。」玄九哂道。
翠微仙君停下腳步，捉袖擦拭額頭的冷汗，微微有些喘。
「師父若看到你現在這副窩囊樣，不知會不會後悔把掌門之位傳給你。」玄九挖苦道。翠微仙君似乎對一切都已不甚在意，無論他說什麼都像打在一團軟棉花上，真是無趣極了。
空山靜謐，唯有鳥鳴。兩人已到了欞星門前。那古老的牌樓被山中霧氣濡濕，爬滿了翠綠的青苔。
青苔下的牌匾上應當有一道劍痕，玄九眯起眼梢眺望。那是當年他被揭穿鬼族身份，失手殺了本門弟子，返回門派自首時，沈玉衡從觀中一劍劈出，將他逼下山時留下的。
說什麼秋水劍不指向同門，真是虛偽，那時若非他這一擊，自己本有機會回觀中向師父解釋。
那時師父最器重的原是自己，師父曾經多次提過，讓自己與他進密室閉關修鍊天常眼。怕是因此引起了沈玉衡的嫉妒，他千方百計阻撓，以至於自己竟連師父臨終一面都未見到。
沈玉衡繼承了掌門之位，練成了天常眼，卻選擇與妖族結合，被削去仙籍，令天常道和故去的師尊蒙羞。jj.br>
玄九本以為自己可以隱忍，卻在故地重遊時，深切地感受到了那份沉積多年的怨恨和不甘。他想要發作，回頭卻只看到翠微仙君無神的雙眼和蒼白的唇。
兩人走過廢棄的三清殿，穿過後山建築群落，一路來到了峭壁拱揖間的飛瀑寒潭。山風襲過，潭邊竹影婆娑，葉片翻飛。瀑布落入潭中，震耳欲聾。玄九施展輕功，踏水飛落在瀑布前的青岩上。他依稀記得那時瀑布砸在肩頭的沉重。沈玉衡當時教給自己的運氣走穴之法之所以能讓他運功自如，應當是因為他將本門心法針對鬼族經脈做了調整。也就是說，那個時候他已經知道自己是鬼族了。他隱忍不發，卻是在等關鍵時刻揭露，讓自己身敗名裂。
玄九負手回眸，看著翠微仙君將竹竿丟出，在半空中借力，落在青岩上。玄九覺得他本不至於用這種法子，忍不住試探挖苦他：「失去天常眼的力量，就連御劍都不行了？」他自然是得不到回應的。
「進去吧。」玄九說道。
翠微仙君沉吟不語，玄九心中騰起無名之火，扣住他的肩膀將他扯入瀑布中。兩人渾身濕透，翠微仙君目不能視，踉蹌了幾步，扶住石壁才站穩。一旦開始了粗暴行徑，就控制不住這種施虐慾望。因報復而噴涌的快感，讓玄九意識到自己的怨恨竟因羽兒消散的愧疚克制了這麼久。
他用秋水劍抽打在翠微仙君的背上，冷喝道：「快點走，都到這兒了，你以為你還能逃嗎？」
翠微仙君不作聲，扶著石壁往前挪步，石道中只有長劍不斷抽在單薄□□上的悶響。一路上的機關已在玄九上次來時卸除，兩人走過石門，來到圓形祭壇。祭壇八個方向照舊立著那八個銅人，地上陰篆著不明含義的符文。
「沈玉衡，跪下。」玄九用秋水劍打他的膝窩，他站立不穩，撲倒跪地。
「你當年是如何謀害師父的，把罪狀一五一十說清。」玄九踱到他的面前，用劍挑起他的下巴。這一路上一同誅魔，玄九已經發現，天常眼帶走的不僅是翠微仙君的視力，還有他原本深厚的功力。
冷汗不斷從翠微仙君的額角滾落，他睜著茫然無神的雙眼，沙啞又平靜道：「玄九，你不必心急。既然來到此地，我便會把當年的事詳細說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