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棋子

第4章 棋子

人和樹,有時候是是一樣的。

越是嚮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茂密的樹頂插入天空,幾人合抱的樹身嵌著一塊墓碑。

「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

小小的方碑上,刻著細細的篆文,不知,是何人之墓。

墓前那蒼翠的松柏,樹葉已泛黃,枝幹卻仍挺拔如劍,似乎在抗拒著那些無休止的風雪。

風吹過,松針簌簌而下,帶起陣陣沙塵。

「咔嚓」一聲輕響,松樹被折斷了。

樹枝跌落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音。

樹下,一道纖瘦的身影蹲下,拾起那截斷裂的樹枝,看著那上頭新鮮的痕迹。

她抬手擦掉上邊的泥土,露出裡面嶄新的木屑,但,樹的生機已不在。

這棵樹陪伴她整整三十年,終於在這一日徹底離去。

人搖福薄。樹搖葉落,如此而已。

她早該來這裡了,阻礙她的,或許是許久未在她身上出現的恐懼。

她用斷刃挖掘著樹下的泥土,很快挖出一個箱子,打開箱子,裡面是一本本日記。

她一本本的翻閱,直到最後一本,讀完后,她陷入了許久的獃滯。

突然,她將右手插入了她的臉頰,將她的臉骨連同臉皮撕了下來。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血污之下,卻是一張完美無瑕的臉。

只是表情,似是哀傷,空洞。如果徐虺在場,應該能看出,這張能做出表情的,才是李天一真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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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風者,天地之氣,溥暢而至,不擇貴賤高下而加焉。

狂風與暴雪擾亂了徐虺的大部分計劃。

李天一中止了演繹,而昨晚又突然失蹤。這個信號很不好,這可能預示著她要採取她下一步計劃。

經過幾天的尋找,他在一棵樹下找到了一些資料,但它們都被燒成了灰燼,掘開的泥土很新鮮,李天一來過這。並不排除李天一帶走了大部分資料並只留下了具有誤導性的部分的可能。

從那些燒焦的殘片,徐虺無法得到任何信息。

她掘出了這些東西,可她為什麼會這樣做,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尋找這些東西。

什麼導致她這樣做?

徐虺知道,自己的搜尋要加速了,儘管狂風和暴雪大大阻礙了他的探索。

因此他來到了這。

島上地下暗河的數量令人匪夷所思,地下水長期溶蝕形成的大量溶洞構成了錯綜複雜地下世界。

這個山洞就是入口。

山洞旁一片區域聚集的梟是其他區域的幾倍,這裡必有不凡之處。

島嶼太大了,想要找到李天一的記憶載體只能先從這些特殊之處開始。

此時,洞內幽深,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一根藤條系著一塊石頭從懸崖峭壁之間垂到底下,藤條另一端系在一根木棍之上。

「呼……」

「呼……」

「呼……」

伴隨著急促而緩慢的喘息聲,一道纖瘦的身影順著藤條爬了下來,腳步輕盈落到地面。

徐虺進入洞內,快速向前移動,不多久,他就聽到一陣沉悶的響聲,循聲過去一看,只見一個巨大的溶洞呈現在眼前,溶洞四壁被一層厚實的青苔覆蓋住,

溶洞頂端的岩石被一種植物盤踞其中。藉助微弱的火光,徐虺看見上千隻眼睛,泛著幽幽的白光。

梟,數以千計的梟,他們在,沉睡。

徐虺轉身便跑,他知道沉睡的梟通常不會突然醒來,除非......

那是一隻體型明顯比同類大了一圈的梟,它向徐虺撲來,一聲音爆打破了寧靜,徐虺全力向一旁翻滾,卧在幾米外地面,手臂卻滿是鮮血,它沒有擊中徐虺,造成這可怖傷勢的,只是飛濺的碎石。

還,有機會。那些梟並沒有因聲響而蘇醒。

徐虺拼盡全力抬頭,看見的卻是那意義不明的口型和消失的聲音,李天一曾經的行為,在那隻梟身上詭異的重現。

它就站在徐虺面前,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眼中閃爍著狡黠。

徐虺在那一瞬明白了,李天一在演繹時一直在說話,只不過,她的聲音頻率超過了人耳所能聽到的波段,梟的身體構造與人不同,因此他們對此有反應。

人是否能發出這樣的聲音,答案是可以的,成人在打呼嚕時可以發出次聲波,而兒童可以很輕易的發出超聲波。

而李天一就是用這種手段隱瞞了那些話的內容。

但現在想這些已經無用,今天恐怕就是徐虺的死期。

那是,王種。它在呼喚同伴。

該死的,梟不在白天出現,是因為他們懼怕陽光,而溶洞陰暗正適宜梟躲藏。

之所以這片區域聚集的梟數量多,是因為複雜的地下本身便是一座鬼窟。盤踞著這片島嶼大部分的梟。

上千頭梟在那頭王種的呼喚下醒來,它們,無可阻擋。

絕望嗎?

可不知為何,徐虺沒有這種感覺,是啊,從醒來時,自己一直是孤獨的,絕望是孤獨的必然伴生品,但自己卻從未絕望。

有時候徐虺覺得自己與梟沒什麼區別,王種與人的智慧已經類似,使他們非人的,僅是他們缺失的人的記憶,因此他們離群索居。因此他們殘暴桀虐。

自己與他們,何等相似。

但,人就是這樣不同的生物啊,我們生在陰溝里,但總有人仰望星空。

你今天是一個孤獨的怪人,你離群索居,可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民族。

徐虺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來吧。」

利刃劃破了漆黑,長達數米的劍氣瞬間將那頭王種斬成碎片。

原本劍拔弩張的氛圍,彷彿一瞬間寧靜。

「你不該來這。」簡短的一句話,卻給人堅實的安全感。

硃唇皓齒,嫭以姱只,柔橈嬛嬛,嫵媚姌嫋。

李天一。素衣執劍,宛如謫仙。

現在她所展現的,或許才是她真正的樣貌。

她變了,從嘴角間的淺笑就能看出。

她摘掉了用來改變相貌的臉骨假體,在她的恢復能力作用下重新獲得了做出表情的能力。

儘管不再掩飾身份,但,那種死水般的感覺更深了。

就好像,隨時準備赴死。

詭異感,帶來籠中鳥啼血而亡的凄美。

她來了。

她為什麼來救我,我對她的價值足以讓她拚命嗎。

慘白色的火焰從李天一的身上湧現,散發的不是熱量,而是寒意。火焰攀附上劍刃,

一人對千隻梟,其中不乏王種。

(一段打鬥,現在懶得寫,以後補上)

那是一座廢棄的神廟,壁畫於巨柱向上延伸,雕樑畫棟,卻滿是猙獰的神魔。神廟沒有地板,亦沒有穹頂。

「我要死了。」

鮮血將素衣染上血色,深可見骨的傷口沒有如往常般恢復。比起幾個小時前她似乎更精神些,但就像,迴光返照。

長桌之上,兩杯斟滿的酒,殷紅如鮮血。

「舉杯吧,敬那些想要殺死我們的人。」

酒杯碰撞發出輕脆的聲音,杯口平整的對到了一起。

美酒入口,但徐虺只是做了一個假裝吞咽的動作,直覺告訴他,現在要萬分小心。

「沒有咽下嗎,你太自作聰明了,在你接觸藥液的那一刻,藥液已滲入你的皮膚,與直接喝下相比,只不過是藥效發作的時間不同罷了」

「那杯中的是什麼?」

「失憶藥劑和王種梟的血液」

「王種梟的血液?」

「成為梟還有另外一種方法,普通人類或血族飲下梟的血液。」

「四十年前我成用同樣的藥劑,成為了現在的自己」

梟是意識混亂的,即使吞噬了大量同類成為王種,也因遺忘太多而無法交流。

因此最強最清醒的王種在為人時往往是最絕望,最孤獨的,只有那些如刀割般的傷痛在人的記憶中才最深刻。

但既然失憶藥劑能重塑人的記憶,那用同樣的方法,是否能重塑王種梟的。

或者說,讓梟,重新為人。

那種藥劑,或許當初設計時就是為了製造王種梟的死士,失憶能洗去原本的記憶,藥劑的特性又能產生無比深刻的記憶片段,這恰恰是成為王種所必須的。

李天一,怎會因逃避童年的苦難而服用失憶藥劑,她是為了,成為梟,成為擁有無上力量的,那無面的神。

李天一的背後,一對猙獰的翅膀張開,鱗片在皮膚上生長,五官扭曲,消失。美麗被褻瀆,碾碎。樣貌與那無面神像無限重合。

「事到如今,該告訴你一切了」

「那些演繹,是一段人生,你將擁有的人生。」

徐虺明白那些演繹的本質了,那都是編撰的虛假記憶,如果自己再次失憶,那些虛假記憶也會和正常記憶一樣被自己回想,甚至取代原本的記憶。

「你的人生嗎?」

「不,你不會是你,也不會是我,你會成為,李天一。」

「李天一?」

「那是,失憶藥劑的名字,我們這些藥劑的實驗品沒有名字,李天一,我逃出后,便以它為名,而我的執念,便是毀滅所有組織。」

「我的力量,遠不能毀滅組織,因此我成為了王種,可這,遠遠不夠。」

「我遊歷四方,最終想到一個辦法,我將藥劑散波出去,誘使各大組織濫用藥劑,產生大量失憶者,又宣稱我可以幫他們恢復記憶,而幫他們恢復記憶的同時,我按照類似訓練你的方式,在他們記憶中植入虛假的記憶」

「我告訴他們,幾年後需服用鞏固記憶的藥劑,那實際上是失憶藥劑和王種梟血液的混合物,藥劑生效后,內置於藥劑瓶中的錄音機將播放記錄虛假記憶的音頻。」

「成為梟和服用藥劑都會讓他們失去原本記憶,那些音頻則會徹底喚醒那些虛假記憶。」

「數以百記的組織成員將被替換,成為組織的敵人,內奸。梟的血讓他們擁有王的力量,虛假的記憶讓他們有足以支撐一切的信念,共同的目標,永不休止的仇恨。」

「他們,是李天一?」

「不,他們需要一個領導者,也就是你,李天一。」

「你是,完美的產物,我於污穢的基底創造過太多惡靈,而能統御王種與惡靈的,只有神靈,我一直在尋找白紙,他的人生完全空白,足以承載神性。」

「我在你記憶中留下的,是足以成就超凡的記憶,是王的加冕,神的創生。」

「那是,支持王種無限成長的執念。」

「今日,我將以凡人之筆,蘸取神靈的血,於此創造神明。」

廟外風雪呼嘯,雪堆起足足六尺。

李天一記得,某個兒時朋友跟她講過,在他的家鄉,死者平日被埋在地下六英尺的深度,因此,這意味著埋葬。

該了結一切了。

意識飛快的消逝,徐虺能感受到,那感覺就像是,跌落。

徐虺知道,自己唯一的機會,就是擊敗已經身負重傷的李天一,然後祈禱之後自己尚存一絲理智,能通過閱讀石壁上的日記恢復記憶。

「親愛的女士,恐怕事情不能如您所料。」

「對不起,」

「我想試試,您私釀的劍技。」

徐虺緊握著匕首,踏步向李天一衝來。

「王和坐騎的區別是什麼?是本能。」

李天一就這樣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你的行動因恐懼因理性而畏首不前」

匕首劃過,卻沒有割裂皮肉的感覺。

「你的劍刃因猶豫因猜疑而軟弱不堪」

猛虎再虛弱,也不會被兔子殺死,站在徐虺面前的,可是以一己之力屠殺上千頭梟的惡神。

就如同第一次遇到李天一那樣,徐虺連碰到她的衣角的資格都沒有,差距,猶如鴻溝。

一記側踢擊倒了徐虺,她被踢飛到廟外的雪地,意識的跌落使得徐虺暈眩,無法爬起。

挫敗,無力。

但這卻讓徐虺大腦更加清明

這一刻,他想明白了

「泥土是新鮮的,你掘出了那塊墓,你的改變......」

「你第一次遇到我時的那次回想,應該與你的其他記憶沒有任何關聯吧。」

「那段記憶突兀且奇怪,所以你才會去掘出你的日記,但你還是一無所獲。」

「你意識到你的記憶,儘管天衣無縫,但卻還是有諸多不合理。」

「人一生能記住太多東西,把它們都編撰出來是不可能的。從你的演繹就能看出,虛假記憶只會記錄重要事物,但這對於記憶來說,太不合理了。你根本不是如你想的那樣主動失憶。」

「聰明的你意識到,你也不過是你想讓我成為的『李天一』」

「你的人生,你的仇恨,這些都是假的。你明知你的計劃是他人的棋子。」

「你為什麼還要做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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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莫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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