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

廬州鎮遠縣一處林地上，一名少年正在揮劍練習。劍長三尺半，刃寬兩寸，少年揮舞之間有汗水灑落。

「夢龍，已經練了一個時辰，停下休息片刻吧。」一名中年男子對少年說道。

「是，師父！」李夢龍停手收劍，平穩氣息。

「過來坐下，為師有話同你說。」中年男子讓李夢龍近身過來。

「師父，怎麼了？您要同我說些什麼？」李夢龍在男子身旁石頭坐下后問道。

「師父要走了。」中年男子欣慰的看向李夢龍，略有不舍的說道。

「啊？！師父您要走了？是生什麼重病了嗎？還是要去哪裡？」李夢龍擔憂的問道。

「臭小子，你就不能盼著我點好？！」中年男子沖著李夢龍腦袋給了一個爆栗，看著李夢龍齜牙咧嘴，中年男子接著說道：「為師來此已逾十年，是時候該走了。」

「師父為什麼要走？是徒兒做錯什麼惹師父生氣了嗎？」李夢龍不解的問道，自李夢龍五歲拜師學藝，至今已有十二年之久，中年男子待其如子。

「為師還有要事要辦，如今已經將一身所學皆傳授於你，也算報了你父親救命之恩。」中年男子慈愛的看著李夢龍。

「是有什麼事要幫？徒兒可以幫師父分憂。」李夢龍自告奮勇的說道。

「以你目前實力幫不了為師什麼，為師也不想你捲入其中。」李夢龍還想說些什麼，被中年男子揮手制止，接著說道：「為師還未告訴你真名，今日分別在即便告訴你。為師原名楊萬里，是清源山清源劍派之人，你所學功法便是清源心法，劍法乃是為師偶然所得，名為游龍劍訣。十二年前，清源山遭受無妄之災，慘遭滅門，你師母師姐不知所蹤。為師當年受傷遠走，所幸被你父親搭救，這才得以苟活了十餘年。這十二年來為師也是遍尋各地，還是沒能發現什麼有用的訊息，不過為師還是覺得他們娘倆應該還在人世。」

「師父，是何人所為？徒兒同你一起報仇！」李夢龍也是今日得知師父往日之事，往日楊萬里在李家充當護衛教習之事，為人低調。李父見李夢龍喜愛舞刀弄槍，便讓李夢龍拜楊萬里為師，想著習武之苦李夢龍忍受不了，也可知難而退，然後專心讀書考學，或是隨其學習經商之道。哪成想拜師之後不管多麼艱辛，楊萬里多麼嚴苛，李夢龍都咬牙堅持了下來。李夢龍原本以為楊萬里只是比家中護衛多學了三招兩式，可隨著年紀增長也是發現楊萬里確實深藏不露，不是尋常人物。李夢龍雖然心中疑惑此等人物為何安居小鎮，卻也從未開口問過。

「為師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幫我什麼，只是你我師徒一場，總要讓你知道為師的來歷。當年之事牽連之人眾多，更是有人從中作梗。為師此去怕是凶多吉少，日後要是聽到為師的噩耗，也要辛苦你為為師建個衣冠冢也好，呵呵呵……」楊萬里似是在交代身後之事。

「那師父便不要去了，等徒兒修鍊有成再同師父一同報仇！」李夢龍不舍道。

「說的什麼傻話，為師不僅要去報仇，還要找尋你師母師姐的蹤跡，已經讓他們等了十二年了，是生是死總要弄個清楚。」雖然知道妻女可能凶多吉少，楊萬里還是去意已決。「你跟我習劍已有十二年，秉性純良，這也是為師願意傾囊相授的原因。他日如果你有心踏足江湖，游龍劍訣不可輕易施展，不然恐被為師牽連。如今江湖紛亂，如果可以為師還是希望你不要深入……」楊萬里拿過李夢龍手中長劍，

雙指從劍身撫過，接著說道：「此劍原名游龍劍，比一般劍式長些、寬些，此劍原本劍柄劍鞘略有花哨，為師曾經找人重新製作，應是不容易被人看出。今日便也傳於你了，你可自行取名。」楊萬里又將長劍遞給李夢龍。

李夢龍雙手接過，低頭不語。

「莫問，莫問劍！」李夢龍深知挽留無用，便不再追問，抬起頭時已經眼含熱淚。

「好！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徒兒無需傷懷，你我有緣自會再見，為師去也。」楊萬里摸了摸李夢龍的腦袋便轉身離去，李夢龍也不追趕，雙膝著地朝著楊萬里磕頭送別。待李夢龍抬起頭來已經不見楊萬里身影，李夢龍便起身往家走去。

……

鎮遠縣李家，家主李義民原本是個漁民，年輕時有幸在河中撈起了三四兩的狗頭金。李義民雖是漁民，卻也深知財不露白的道理，憑藉著漁船到外地分批少量的換出，得來了發家起跡的資本。之後李義民放棄了打漁的營生，經營些綢緞、茶葉方面的生意。李義民為人圓滑，用人有道，經過了二十年的經營，這才有了殷實的家底。李義民發跡之前並成了婚，髮妻生了一個兒子后難產離世。發跡之後又迎娶了第二任妻子，奈何第二任妻子在李夢龍兩歲之時也是病重離世。經歷了兩任妻子先後離去，李義民決定不再續弦。

李宅門前，李夢龍同父異母的哥哥李正康正在同下人交代什麼事，看見李夢龍遠遠的走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李正康趕緊迎了過去。

「夢龍，你怎麼了？」李正康有些擔憂的問道。李正康今年二十有七，比李夢龍整整大了十歲。李正康為人謙和，頗有經商頭腦，早早便幫著李父打理家中生意。李正康於五年前同青梅竹馬的姑娘王婉君成了親，只是還尚未有子嗣，兄嫂二人平日也是十分疼愛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大哥，我師父走了。」李夢龍傷感的說道。

「恩，我知道，早些時候父親告訴我了，今日一早楊師父便同父親辭行了。」李正康拉著李夢龍進屋，「楊師父不是尋常人物，離開也是早晚之事。」李正康安慰道。

「我知道，只是師父走的有些突然，我一時有些不舍。」李夢龍說道。

「夢龍回來了，休息一下，馬上可以吃晌飯了。」大嫂王婉君平日在家中操持家務，見李夢龍回來招呼了一聲，又讓僕人去請李義民。

李義民如今已經將生意交於李正康打理，平日遛鳥賞花、喝茶聽曲，好不快活。雖已年近六旬，卻也是格外精神。

「楊師父走了？」李義民沖李夢龍問道。

「是的，已經走了，也不留下吃完飯再走，好讓我好好送行一番，也不知道師父帶足盤纏了沒有……」李夢龍還是有些遺憾。

「楊師父江湖中人，行事果斷，無需你瞎操心，也不見你平日關心關心你老子。」李義民有些醋意的說道。

「關心你什麼？你平日不是遛鳥賞花，就是喝茶聽曲，生意有大哥打理，家中有嫂子操持，你現在跟我一樣都是吃白食的。」李夢龍自小得一家人寵溺，懟起李義民也是得心應手。

「臭小子，那也是老子墊下的基業！老子想讓你多讀書，以後好考取功名，為我老李家光宗耀祖，你偏偏喜歡舞刀弄槍的……」李義民吹鬍子瞪眼的看著李夢龍。

李正康趕緊打圓場，招呼眾人吃飯。李夢龍心中有事，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回屋去了。

「唉，當初真不應該同意讓夢龍拜師學藝，如今關心他師父比他老子都多。」李義民看著李夢龍心神不安離去。

「夢龍重情重義，楊師父剛走，他有些捨不得罷了。」李正康替弟弟解圍。

「夢龍還年輕，小孩子心性，過幾日便會好了。」王婉君也替李夢龍說話。

「也不小了，別人家孩子這個年紀都結婚生子了，他這連個門道都沒有，是想我李家絕後嗎？」李義民想到此處更覺氣悶，卻又看到長子兒媳面色尷尬，緩了口氣接著說道：「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你們只要能夠相親相愛就行，為父只是怕楊師父這一走把夢龍的心也勾走了……」李義民經歷了兩任妻子的歷史，對李正康夫妻二人至今沒有子嗣之事一直不曾多言，也未說過讓李正康休妻納妾之言，看著小夫妻二人和和美美也是隨其自然。

李夢龍回屋之後便躺在床上，望著頂幃發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就這麼過了五日，李夢龍深居簡出，也不練劍，也很少同家人交流。惹得李義民咬牙切齒，恨恨的想著怕不是替別人養了兒子，然後氣自己胡思亂想，有辱亡妻。

第六日清晨，李夢龍早早便到了李義民卧房門口，也不敲門，就這麼靜靜站著。

「夢龍，今日起這麼早，今日是給父親請安嗎？」王婉君平日操持家務起的很早，今日看見李夢龍這麼早起床有些驚奇，天色還沒全亮還有些霧氣，待王婉君走到近前才看到李夢龍還背著包袱和一個長布包裹。

「哎呀！夢龍，你背著包袱是要做些什麼？」王婉君不知道李夢龍這是鬧哪一出，有些失聲的問道。

「嫂子」李夢龍低頭行禮，也不作答。

李義民卧房吱呀一聲打了開來，李義民穿戴整齊走了出來，看著李夢龍面沉似水也不說話。「夢龍，你這是做什麼？」李正康聽到聲響也是趕了過來，伸手想要去取李夢龍肩上包袱，李夢龍側身閃過。

李夢龍退後幾步，向李義民雙膝跪下開口說道：「父親，我想出去走走。」

「走走？去哪？我讓人陪你一起去便是，不需要行此大禮。」李義民邁出卧房。

「兒子想去江湖中走一走！」李夢龍直視父親李義民。

「江湖？你知道哪裡是江湖？江湖又在哪裡嗎？」李義民有些氣憤。

「夢龍，不要胡鬧！你想要出去走走也好，我命人帶你去找幾處名勝之地散散心便是。」李正康上前想要扶起李夢龍，李夢龍卻是一動不動，李正康用出氣力也是拉不起來。

「大哥，家中生意有你打理已經足夠，我在家中並無作用；我若離去，家中也是少了一個吃白食的。」李夢龍笑著對李正康說道。

「你我兄弟手足為何說如此見外的話？」李正康不滿的說道。

「夢龍快不要鬧了，快些將包袱放下，有什麼事一會吃了早飯再說不遲。」王婉君也是上前勸說。

「還請父親成全！」李夢龍卻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

李義民見此氣的鬍子直顫，重重的哼了一聲，隨後有長長嘆了一口氣。

「唉，還是不出我所料啊！」李義民彷彿早有所料，卻還是心有不甘。「你自小便有主見，不喜讀書，我也不奢求你能有什麼作為。家中積蓄只要你不胡亂揮霍，也夠你安穩一生。你喜弄刀槍，我也由你。開始我也以為你是小孩子心性，知道練武辛苦會早早放棄，只是沒想到你能夠堅持如此之久。」

「多謝父親多年縱容，兒子心中甚是感激！」李夢龍又是磕了一頭，額頭已然紅了。

「我要你感激？你是我兒子，我是你老子！你要是感激我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留在家中，明日給你尋門親事，早日成婚，也省得你胡思亂想。」李義民接著說道。

「不幹，要想結婚你自己結去，我才不結婚！」李夢龍噘嘴拒絕。

「混小子，說什麼渾話？！」李義民被氣的牙根疼。

「師父多年來悉心傳授我武藝，待我如親子，如今師父孤身犯險，做徒兒的不能坐視不理。」李夢龍正色說道。

「他待你如親子，我當你是領養的嗎？這混小子今日是要把我氣死才行啊！」李義民已經快要跳腳了。

「父親，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孩兒去意已決，父親若是還不同意，那兒子也只能不孝了。」李夢龍第三次磕頭。

李義民長長出了一口氣，走到李夢龍面前，扶起李夢龍，李夢龍隨之起身。

「你自小心性堅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只是江湖險惡，為父不忍你孤身涉險。為父年紀日益大了，還想讓你多多陪在身旁。」李義民說著沖李正康點了點頭，李正康離開后，李義民拉著李夢龍接著說：「雖然知道你早晚要走，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外面不比家裡，沒人照顧你，你要是覺得辛苦便早些回來。而且外面人心複雜，你不曾接觸外人，凡事要多長個心眼，不要輕信他人……」

李正康已經返回，似是取了什麼東西，伸手遞給李義民。李義民接過之後放到李夢龍手上，然後說到：「這是前些天我讓你大哥給你準備的，留你路上使用。」

李夢龍望著手中沉甸甸的錢袋，心中訝異又滿懷感恩，又要跪下行禮，被李義民阻止。

「行了，不要再跪了，傻孩子，頭都磕腫了……」李義民摸了摸李夢龍額頭，發現已經紅腫起來。「既然決心要去就去吧，家中無需擔心，你哥哥嫂子會照顧好的。」

「父親，你要照顧好自己！」李夢龍看著李義民眼含濁淚心中也是不舍，「父親就有勞哥哥嫂子多多照顧，夢龍在此謝過哥哥嫂子！」李夢龍對著李正康、王婉君躬身行禮。

「照顧父親是我們應做之事，夢龍無需言謝。」李正康扶起李夢龍，「馬匹也早已備好，夢龍你路上多多小心，記得多回來看看。」

「我讓下人拿了些乾果、點心，留著路上吃。只是夢龍你此去太過突然，也沒人讓我提前準備……」王婉君不滿的剜了一眼李正康一眼，看的李正康只得尷尬賠笑。

「多謝嫂子，希望我下次回來能夠抱上侄子侄女，嘿嘿嘿……」李夢龍接過油紙包還不忘打趣一句。

「父親，哥哥，嫂子，那我便出發了。」下人已經牽來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李夢龍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李義民上前一步已是有些蹣跚，李正康趕緊近身攙扶，李夢龍卻是沒能看到。

「夢龍啊！記得時常回家！」李義民沖著馬上之人喊道，聲音有些嗚咽。

「父親多多保重！哥哥嫂子多多保重！我走了。」李夢龍低頭致意，然後雙腿一夾驅使駿馬起步離開。

李義民、李正康、王婉君三人目送李夢龍離去，李義民不舍的徒然揮手。

前行片刻，李夢龍勒馬停步，回望一片茫然，然後重新出發。

書言：回望西北慕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

那日，清晨，薄霧，一人，一馬，一劍，東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