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交鋒(一)
畢德勝回到自己的住處,腦子裡還想著華林說的話,他家的功夫傳於邙山派,至於祖師爺是誰,無人知曉,他的派系乃是邙山八俠之一的甘風池一系,修的就是內家功夫,這身輕功不是他們這一系擅長的,乃是師傅後來請一個同屬邙山派,卻是白泰官一系教導的,畢德勝聽完這個故事,差點想說:
「你們的祖師就是長平公主,獨臂神尼」可話到口邊,又忍了回去。
少了暖床,少了胭脂味,一夜無語,第二rì,畢德勝穿戴一新,出了住所,往前堂趕,隱匿田賦,總需要做些手續,縣裡戶房早就召集各地保正,里長到前堂應事。
走過二道門,侍應的雜役敲響了銅磬,聽到這聲音,前頭還咿咿呀呀的聲音霎時沒了,畢德勝轉進大堂的時候,保正,里長們早就排成兩行,垂手聽問。
「各位或許都聽了消息,上頭要徵稅,什麼個征法大家都心知肚明,真要照著這麼辦,大家等著破家吧」。畢德勝坐到管椅上,也不羅嗦,直奔主題。
不是他託大,是他知道,這些鄉官們比他還怕,要是正常年稅,他們還有些油水,可這是加征外加正賦雜稅,還不嚇破了他們的膽子。
按照大清律法,征討稅賦乃是一縣父母之要職,可是縣裡人力不足,只能推行分攤責任制,按照戶口丁薄,將稅收任務分派到各地鄉保長手中,保正在按照程序分派到各個裡正手中,里正也不含糊,繼續分派到牌長手中。
往例,這些人都是鄉民公推,一年一輪,可問題是保正,里長還有些油水,可牌長就是真正的苦差事,遇到自己這一牌有困難戶,縣裡可不管這些,他的賦稅你就得想辦法幫他交上,往往輪到做牌長的,一年就破家,到最後形成保正,里長坐著不動,牌長卻是想瘟神一般大家輪流坐莊,輪到的,趕緊吃幾頓飽飯,再不吃就不是自己的了。
如今這稅法分派下來,牌長根本吃不住,那就得里長貼補,里長貼補不住,不好意思,就是保正貼補,總之一句話,要把這銀子收上來,這麼重的稅,估計保正都要破家,所以畢德勝一點都不心急,這些人比他還急。
「老爺,我們是聽到一點消息,只不過你老明鏡高懸,總不會讓轄下小民沒得飯吃吧」海安鎮保正腆著臉說道,這裡面就數他的油水最多,權利最大,不過他對畢德勝倒是恭敬得很,做事也乾淨,為人也不算太貪,畢德勝就留了他。
「這事情不是我說的算,府裡面給了十天的時間,我一直拖到今rì,昨rì里府裡面還派了人來,看摸樣是要玩真的了,我要是抵擋不住,那就請各位自求多福」畢德勝攤攤手,無奈的說道。
「多大點稅啊,頂天了翻一倍,咱們這一年來吃下了多少大人的好處,總不會叫大人難做,真要徵收,咱們也不要去欺壓下面的人,哥幾個湊一湊,遞交上去就是了」說話的是黃山鄉保正,畢德勝在黃山鄉主持荒地改造,吃喝在工地,和他也諳熟,這會兒主動賣個好,也叫大老爺知道自己的心。
「這些話你們也別說,先看看稅單,免得一會兒哭天抹淚的」畢德勝知道他的好意,還是開口阻止了。
旁邊的馮克東yīn著臉,把一打子厚厚的稅單遞到大家面前,他們都是做熟了徵收賦稅的事情,自是會看,只是普一看,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沉下心來細細看,轉眼一個個頭上冒出大汗,黃山鄉保正也吞咽了好幾口口水,這不叫徵稅,怕是和明搶也沒有區別,他那點身價,抵不過這一紙稅單。
呼啦啦,一群人跪在大堂上,照實了徵收,他們這些人就是破產的命運,這也是為什麼清末正經農民起義沒有幾起,多是些小地主小作坊主鬧事的原因。
「起來吧,本官上任以來,大夥也算勤勉,你們的難處我也知道,本鄉本土,逼誰都不好,不過總要尋個章程,把這件事情挨過去」。畢德勝掃了一遍堂下眾人,和聲說道。
「大老爺給條活路吧......」下面的人不起來,齊聲叫道。
「哎......再過幾rì,府試即將開考,今年縣試中榜之人不在少數,有家業的尋個功名也有好處,童生們的家底你們知曉」畢德勝說到這裡,就沒了下文,下首的保正,里長們個個都是人jīng,熟悉賦稅漏洞,一聽這話,就明白該怎麼做了,有個膽子大的,抬頭問道:
「那提督學政高不可攀,我等想求個出身也是找不到廟門,這事情望大老爺指條明路」。
「你們啊......我的規矩大家都知道,要是讓我知道有人仗著功名為禍地方,定要他沒有埋骨之地,話說到這裡,那就講明白,投獻只走太平賬,暗地裡半分利,各種正常稅賦攤在練兵餉裡面,耍花槍自會有人治他」。
下面的人長舒一口,口稱不敢,畢德勝就拿出帖子,讓他們分分,到廣州找高升即可,速度上快些,人家到了地頭你再去就不妥當,遣開了眾人,畢德勝回到籤押房,馮克東拿出小冊子,彙報起荒地出售的底賬,拋開分走的還有預留的,滿滿當當不下三百萬兩銀子,他自己夢中都驚醒了幾回,實在想不出,一個縣城怎麼會騰挪出這麼多銀子。
而畢德勝則是驚訝於這年月土地的價值,不單到了什麼時候,中國人對土地都有一種狂熱的執著,唯一的解釋就是土地保值,收入穩定,做生意變數大,還要被各級官僚盤剝,只要有個功名,這土地就是實收。
他也不看細賬,只叫轉上五十萬兩做私房錢,其餘的拿出一萬兩,交給工房,派人前往湛江勘察地形,只要當上雷州府,這裡就是他真正的大本營,徐聞縣則是經貿口岸,那沉悶得很的雷州城,那沒有興趣常駐。
雷州府知府衙門,陳榮基坐在書房裡,原先郭凱亮留下的布置被他清理一空,換上了自己的陳設,雖然不知道能擺上多久,可用著舒心。
「東翁,學政衙門來了公函,今年府試第一場定在咱們雷州,我尋思著這事情透著古怪,咱們雷州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的,什麼時候能有這樣的待遇,好端端的不從廣州開始,要從這雷州開始,其中是不是有些咱們不知道的內情」師爺勾著頭,彙報著自己的看法。
劉居英放下手中的中庸,喝了口茶,才開口說道:「你去找府學教諭,讓他把今年各縣的童生報表遞上來看看,把驛丞換了,換上自己人,裡面的雜役差使都換了」。
「東翁,你是說......」。
「哼,前頭到廣州的人回來,不是說提督學政那邊畢德勝跑得歡,我這裡催討賦稅,他那邊不疾不徐,現在看來,有九成是等著在這裡面做文章,造幾個有功名的出來,使人投獻,真如你說,畢德勝身邊有高人」。
「那我們怎麼辦,前頭的布置就這麼廢了」師爺也是急了,反問起自己的東家,話出口就覺得有些不妥,好在陳榮基想著事情,到沒有在意。
「十rì之期馬上就到,我看我們也該使用雷霆手段,府衙傾巢而出,分片督討,另一頭,我使人加把勁,只要逼死個把人,到時候一煽動,還怕不出亂子」師爺也發了狠,出了毒計。
「你說畢德勝會由著我們這麼干」陳榮基問出了實質。
「他要不由著我們干,大人就有了口角,直接行文巡撫衙門,上頭催討賦稅,咱們這也是依命行事,沒有半點錯處,巡撫衙門要是轉圜,東翁,那就打君前官司吧,他這是不識大體,沽名釣譽,斷沒有半分輸的道理,就算此處沒爭夠這個位子,挪一個地方,有了這名聲,還怕沒有好職缺」。師爺進入了狀態,連他自己都覺得境界有了提升。
「善,大善,就照你說的做,不過換做別處,變數太多,還是這雷州府來的實際,責令雷州各屬官,依照徐聞縣鄉保轄地,分片包進,府衙捕快,稅差,府標兵協理辦差,明rì下縣,三rì后匯總,但有落後者,革除差事,永不敘用」陳榮基說完,站起身,眼睛里充滿戰意。
「大人,還有一招,大人可行文畢德勝,到知府衙門聽命,他人不在,下面的人也好辦差事」師爺又湊上一條。
「呵呵,好計策,下去傳令吧,我倒要看看,畢德勝能有三頭六臂不成」陳榮基坐回位子,又恢復那雲淡風輕的模樣。
徐聞縣,畢德勝接見著一人,這人名叫王昭陽,乃是第一批縣學招募的通譯,原先就在十三行混事,做生意也有一手,只是在那廣州,小門小戶終究抵不過大商家,被人陷害破了產,潦倒之下到了徐聞,當上一位老師,經過禮房師爺高景成暗中觀察,還算是忠誠可靠,畢德勝要人,他就推舉了上來。
「王昭陽,你的事情我聽說了,實話實說,這一次派你到廣州,就是替我做生意,不過明面上是個洋人當老闆,可暗地裡,還是你主事,這差事第一階段最重要的就是幫我採購物資,設備,招攬人才,你可有把握」。
王昭陽稀里糊塗的被叫道縣衙,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劈頭一句,可他畢竟見過世面,有道是哪裡吃虧那裡爬起來,他無數次夢寐以求的就是風風光光的回到廣州,眼下機會就在面前,他怎麼會錯過,深深的吸了口氣,挺直了胸膛說道:
「承蒙大人看得起,我王昭陽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決不讓大人失望」。
「好,你有這個心就好,總不會虧待了你,且呆在一邊,等會見見你的東家」畢德勝也是沒有辦法,身邊沒有人,只能將就著用,實驗一段時間再說。
維克多走在前往畢德勝書房的路上,自從上次談完,維克多提著的心放了下來,只是又過了幾rì,遲遲不見新的動作,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今天下午,聽到有人傳話,說畢德勝要見他,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
一進屋,學足了大清禮儀,跪著行了一禮。
「維克多,你看看旁邊是什麼」畢德勝坐在上首,指著茶几上的兩個托盤說道。
維克多起身,小心的走到托盤邊,打開蓋在托盤上的紅綢,差點晃花了了眼睛,亮閃閃的金sè,讓他的臉都鍍上了一層金邊。
「上次說過,我讓你回到廣州,成立一個商號,這是兩百兩黃金,算作運轉的經費,作為英國的貴族,你也該裝點一下門面,至於你的俸祿,我想,要是公司業績足夠,基本可以忽略不計,我給你百分之十的乾股,算下來,你也是公司的主人」。
「大人,感謝你的慷慨,維克多無以為報......」。
畢德勝揮手打住這個洋痞子,還是貴族痞子的阿諛之詞,接著說道:「商號建立起來,你就得做生意,這是我給你的單子,把這些設備全都購買下來,運到雷州,我還會給你五條蒸汽平底船,用於運送物資,另外,我還給你找了一個幫手「說到這指著旁邊的一人。
維克多這才反應過來,屋子裡還有其他人,弓腰行了一禮。
「這位是王昭陽,也是我在你身邊的全權代表,同時也是財務總監,他負責公司的具體運營,而你,就是利用貴族的身份,找到購買物資的渠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維克多明白,這就是讓他當招牌,可他怎麼會不願意,這就像基督山伯爵一樣,只要能過上貴族的生活,讓他出賣靈魂都願意,趕緊點頭應下。
畢德勝知道他會願意,點點頭:「記住你的首要任務,就是擴展關係,交際應該是你的長處,再加上足夠的資金,你怕是更加喜歡,有了人脈以後,你就重新購買一條船,然後開到海安港擱淺,其他的事情,就等著我給你消息」。
維克多學會了不問為什麼,一一記下,畢德勝滿意的點點頭「我會記得我的承諾,你也要記住你的職責,不要耍什麼小心思,要是有什麼風吹草動,你的那幾封書信,就會出現在你們國會的桌面上」。
維克多聽到這,又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一早,畢德勝送走了維克多和王昭陽,他還有些不放心,又寫了一封書信回到泉州老家,讓家中派幾個人到廣州聽用,不知道為什麼,他把自己老爹當成了哆啦a夢,見識了那金銀滿倉,他相信自己拿便宜老爹能辦到。
還沒歇息一口氣,火鋪就送來雷州府的急函件,讓畢德勝進雷州議事,他奇怪的很,不過倒是不怕陳榮基使那鴻門宴的招數,正準備前往,吳恆水稟報,手裡還拿著一個摺子,急也急不到這一塊,畢德勝就聽他彙報。
「大人,雷州府的弟兄連夜發回彙報,小的覺得有幾點值得注意,第一是昨夜陳知府召集府衙各屬官開會,會後有幾人發了牢sāo,說是到徐聞催稅是苦差事,第二是海康驛丞換了人,就連裡面的雜役都換了,第三是陳榮基晚上許是心情好,三更時分廚房還準備了酒菜」。
「另外縣裡也有異動,今天一早,有十多人入了縣城,隨後便分散到各處,小的手頭人手少,只盯著一人,這人裝作游商,到了黃山鄉,遇到人就說縣衙要徵收重稅,怕是散播消息」。
畢德勝閉眼聽著,這個吳恆水真有一套,幾rì的功夫就把攤子鋪成這個樣子,要是時間久了那還得了,另外一點,他還能把千絲萬縷的消息作出總結,實乃人才。
「東西放下吧,叫弟兄們盯緊點」。
吳恆水弓腰出了屋子,畢德勝仔細看了一遍,就覺得有貓膩,使人把張思道請來,少頃,張思道進了屋子,看了一遍摺子,冷哼一聲:
「陳榮基不簡單,他這是要來硬的了,先把東翁支開,隨後派人入境,這點小把戲,想的倒是美,東翁一會兒出門摔一跤,請大夫看看即可,雷州城不用去,另外派人通知鄉里的保正里長們出門遠遊幾天,指派各地巡檢司加強盤查」。
「城裡的差役們下來,按照規矩,總是要飲宴一番,這會咱們就破點血,陳榮基這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咱們不會和他硬著來,驛站那頭送點巴豆之類的東西,讓差役們住上幾rì,只要提督學政到了,一切都迎刃而解,那驛站換了他的人,怕是也想到了這一點,把穩期間,還是派人通知學政老爺一聲,學政衙門裡自會有高人注意,不會失了手腳」。
「就依先生的」畢德勝聽完也是好笑,張思道劍走偏鋒,陳榮基遇到他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不一會,前頭衙門門口,畢德勝上馬時跌落在地上,一邊的畢盡忠大叫道:『大人受傷了,大人受傷了「聲音洪亮,怕是整個徐聞縣都聽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