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在這世上,有的是為了青春永駐豪擲千金的貴族,也有的是為了返老還童不計代價的法師。
遺憾的是,他們付出了能夠想象到的一切,都未必能獲得神明的一點眷顧。
神殿里的供奉堆積如山,虔誠的禱告聲終日不絕,高高在上的神明卻只是覺得不勝其擾。
魔法的種類越來越多,效果越來越差,神靈不是吝嗇,而是感到厭倦。
哪怕數量再多,凡人也不可能用神創的概念去打動神明,只有超越次元的概念才能讓祂們趨之若鶩。
全新的「名」可以讓神明獲得拓展世界的力量,為此祂們願意為之慷慨付出。
文德士對此其實是有些擔憂的,畢竟他明白容易得到的,也容易失去。
另外,不尋常的力量也經常會讓人產生懷疑。
如果讓大家發現,某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年魔法師一夜之間就年輕了好幾歲,很可能會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比如被某些羨慕嫉妒恨的強力魔導師拉去當研究材料。
想到這裡,文德士下意識捂住了臉。
就算神尊有如此神力,起碼要遵循自然之道,稍微讓這個過程變得換慢點才穩妥吧?
比如用一年時間完成變化,給所有人適應的時間。
看到自己那張比打了不知多少玻尿酸和肉毒素都舒展的臉,文德士只能哭笑不得了。
明天去見公主,要不要帶個面具呢?
再過幾天,國王一行人也會來到靛藍鎮迎接,他們不會認為有問題吧?
一走了之是不可能的,自己還有未盡之事沒有了結。
「喂,汝在想什麼?」白露的聲音又一次提醒了他,「別發獃了,來和予玩耍吧?」
「抱歉,在下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文德士憂心忡忡地問,「偉大的龍,我其實不明白,你怎麼這麼快做到釋懷不恨我了呢?」
白露歪著頭看他,最後竟然自顧自笑了起來。
「予知道汝不是個壞人,便打算相信汝了唄。還要,叫予白露就行了。」
「人總是年紀越大,心思越壞的。」文德士感到很不適應,於是口不對心地說,「你不怕被欺騙或傷害嗎?」
其實他知道自己這樣說很彆扭,不像是個中年人的表現。
從很早以前,他就不指望靠別人的同情來治癒自己了——這個陌生而殘酷的世界,溫柔是最不能依靠的東西。
只是縱然這樣說,心中的煩悶還是沒有絲毫緩解。
也許自己只是逞強不想示弱而已。
「如果要傷害予,在洞里汝就能做到了。唯一的那次攻擊也是故意打偏的吧?一路上,汝還給我了不少食物,予知道汝並沒有完全吃飽。」白露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一樣,說話的語氣越來越溫柔,「還有那個雌性,予聽到它與汝的對話,知道她明明是個陷害過汝的無恥之徒,汝都沒有忍心加害。另外,予還能從汝的氣味里判斷出,汝沒有殺害過同類,這在強大的人里可不多見。」
說著,白露的手指輕輕拂過他肩膀後面的一道道傷痕,動作十分小心,像是怕那傷口再次綻開似的。
「可是,汝卻被那些人傷害得不輕呢……汝有匹敵龍的力量,卻只會兒戲般的報復,真是個可憐又可悲的雄性,予是應該讚揚還是應該嘲笑呢……」
一股悲愴和苦澀從心底深處傾瀉而出,文德士挨過上百下鞭笞的肩膀微微抖動,欲言又止。
這沒想到,
自己居然會被這隻剛化作人形不久的白龍給安慰了。
然而,白露的溫柔還不止如此。
「別忘了,汝還拿著予的大半身家呢,既然不能一下子還給予,那就當做照顧予的報酬吧,怎麼樣?予沒有讓汝覺得吃虧吧?」白露繼續說,「等到汝帶予找到多姆尼斯,讓予見到父母,剩下的沒用掉的金子就都歸汝了。」
「那這麼行,如果一直找不到呢?」文德士思考了一下就馬上拒絕,「我也不知道多姆尼斯在哪裡。」
「確實……予是長生種呢,而汝可不是。也許到汝衰老快死的那一天,都花不完予的黃金,那時就算了吧。予已經不想獨自呆在山洞裡了,世界這麼大,汝帶予去看看怎麼樣?」
「汝雖然是個強大的魔法師,但身體力量十分弱小,予總不能還未拿回金子就看著汝喪命,所以予留在汝身邊,也可以保護予的安全。」
「說到底,予也不希望自己化身為人後,第一個遇到的人就是個壞人啊,要是那樣可真是糟糕透頂……」
文德士感到心中有種堅硬的東西開始鬆動了,這種他並不期待的感覺,令他覺得很不安,有隱隱中有種期待。
「這可不是能輕易決定的事啊,白露你想清楚了嗎?」
「汝害怕了?要簽個契約嗎?」
白露的表情似笑非笑,但仍然能讓人感到真誠。
「成交,畢竟金子都交了。」文德士狠狠地眨巴了幾下眼睛,背對著她說,「在下對神發誓,一定幫助白露小姐找父母。」
「謝謝。」白露伸出一隻小手,放在他的胸膛前面,滿意地說,「這麼平和的心跳,不像是在說謊話呢。」
暗中使了一百次鎮定魔法的效果,到目前為止還是有一點的。
無論之前經歷了多麼離奇的事,文德士都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答應幫助一條龍找雙親。
猛然間,他意識到這其實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做過的,堪稱是最前途難測的一次決定。
那虛無縹緲,宛如海市蜃樓一般的地方,一下就在他心中佔據了重要的位置。
不過這次他終於不是孤單一人了。
「白露小姐還不想休息嗎?」
整理好心情,重新確定了人生目標的文德士,轉身問白露,白露果然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當然……不!睡覺的時間,對予來說還有的是呢。」
經過尷尬的對視之後,文德士突然想起了一件之前注意到的事。
「我看到你的洞里牆壁上擺滿了整齊的黃金,那是刻意為之吧?」文德士想起這件之前的發現,便問百無聊賴的白露,「那怎麼看都不是短時間能辦到的。」
「那當然,汝認為予是如何打發這幾百年的時間的?」白露得意地說,「予喜歡黃金,更喜歡讓黃金變成有趣的樣子,予會想象父母講過的事物,用金子擺成那些從未見過的東西,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果然,龍族對黃金的執念不是一般的重,用法也不是一般的離奇。
簡直就像是小孩子搭積木……
積木?!
「那我們便來玩玩黃金遊戲吧。」文德士打定主意,便自信地說,「說到用黃金打發時間,我有個想法。」
「好啊好啊,」白露的尾梢連連拍打著床鋪,興奮地叫起來,「快來給予看嘛。」
接下來,文德士從時空之神的空間里拿出了一些金幣,藉助匠神之力將黃金憑空重新熔化。
滾熱的黃金軟得像泥巴,被他塑造成一大堆適合人類把玩尺寸,上表面有數量不等的圓形凸起、下表面又有方形凹槽的方形小金塊。
冷卻后的小金塊,噼噼啪啪地落在了他的腳下。
「這樣將上下接起來,很輕鬆吧?」文德士一邊耐心地拼接著金塊,一邊對兩眼放光的白露介紹著玩法,「看,這像不像龍的一片翅膀?」
白露壓低了呼吸,像個小學徒和師父學藝一樣,亦步亦趨,雙手顫抖著將同樣數量的十幾個金塊組合了起來。
「奇妙的玩具,神都想不到的玩法,予的爪……不,手都停不下來了。」少女驚喜地呼吸都變得不均勻了,她的目光中不知不覺充滿了崇拜,「不愧是匠神眷顧的人,會魔法可真好啊……」
「接下來的樂趣交給你了。這是拼裝圖紙,這是從前我無聊時,藉助記憶之神艾爾林尼翁的神力繪製的……」
文德士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張陳舊的圖紙,又開始對上面的內容進行講解。
其實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居然能在一件事上如此放鬆,如此投入。
此時的他,又做回了一名老師,面對著不斷問這問那,又態度無比認真的白露,文德士難得地露出了久違的會心笑容。
近來最讓他感到快樂的一件事,居然是給一條龍當老師。
這離奇又荒誕的一幕,已經算得上是目前他在這個世界中體會過最溫馨的經歷了。
隨後,見白露已經全神貫注地擺起了積木,文德士便給她拉了一張桌子放在面前,用照明魔法點起一個光球。
用水魔法去清潔全身衣物,又用火魔法烘乾,文德士到午夜過後才忙活完。
對於自己的舊法袍,他還是很有感情的。
沒有理會一個龍開心玩耍的白露,累壞了的文德士自己在大床一側躺下。
本打算想一下關於失落秘境的事,可是困意襲來得太快,他連遐思的空閑都沒有,便墜入了夢鄉。
那天晚上,他夢到了多姆尼斯,在那裡自己和白露一家龍分手,然後返回了真正的家鄉……
真是很不錯的一個夢。
第二天早晨,當文德士悠悠轉醒時,感到自己的頭下面十分柔軟,他迷迷糊糊摸了幾下,發現自己居然躺在白露的腿上。
那條浴巾在她身上裹了一晚上,早已干透。
抬起雙眼,又看見有什麼渾圓飽滿的東西在起伏搖晃,時不時都要蹭著他的額頭。
難以形容的少女體香撲面而來,令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仍在夢中。
不過白露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事,她正伏在床邊擺著的一張桌子前,忘我地擺弄著昨晚的那堆小金塊。
「早上好,白露小姐。」文德士調整了一下狀態,盡量用不太緊張的語氣問候了一句,「看來你睡得……不太好。」
「早上好,」白露神采奕奕地回應,「睡覺哪有這個好玩!快看,我一晚上拼了二十次了,正在拼第二十一次。予活了這麼大,第一次知道黃金居然可以這麼好玩!」
看樣子,白露根本就沒有沒打算讓他順利起來,還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地把玩。
為了避免尷尬,文德士又繼續躺了一會兒,就在考慮該如何不失禮地離開時,白露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麼一樣,坐直了軀體不再忙活了。
「對了,昨晚有件大事,予忘記向汝詢問了!」
見她的神情如此認真,文德士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請問是什麼事?」
「這麼好玩的東西,名字叫什麼啊?」白露懊惱地撓著頭,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昨天予將汝拖過來,想等汝醒來問……可是見汝睡得香甜了,予不忍心打擾,這種等待可真是折磨。」
其實,她是耍得太嗨都忘記了吧?
文德士在心中吐槽了一句,才拿出老師應有的態度,鄭重其事地對她說:
「嗯,你可以將它稱作『樂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