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6 章 萬咒皆終6
一隻血跡斑斑的手撥開碎石,從廢墟中伸出來,向著天空不斷旋轉的陣法亮出掌心,血液迸發出亮光,像融化的鐵汁在掌心澆築成繁雜的符文。
那符文閃了一下,化作一隻金蝶翩翩,狂勁的風不能遮擋它分毫,它的翅膀翕動,細嫩的腳落在草叢上。
窸窣微聲,下一秒,整個第一領域的土地上驀地出現與天空同等大小的魔法陣,巨大的光柱連帶著海水一同升起,與天空相連接,像一條巨大的龍吸水光柱。
遍地黃沙的昏暗之地,小女孩坐在手執尖矛的神聖石像肩頭,察覺到土地震動,她抬起頭來,只見天空中破了一個大洞,周圍隱隱有亮色的細小電流閃現。
她順著蛛絲落地,穿過黑暗無比的破碎城堡,爬上斷裂參差的石階,城牆半毀,折戟沉沙,白骨曝露,危機暗藏。
一片殘垣斷壁中,只一方面積巨大的平台還算保留完好,中央築起一方石像,石碑前是半人高的星盤。
知朱走到星盤前,抬頭望了一眼握盾持戟的笨重石像,伸手扣掉了自己露出青石面具的最大眼珠,她的眼珠像熒光海般夾雜暗意,在夜裡散發著幽藍,被放置在星盤中。
星盤像一盞燈籠被點亮,與第一領域類似的陣法從這裡浮動起來,牽引著黃沙中的亮光閃閃,沙塵暴般與天空破開的巨洞相接。
知朱翻身站在城堡最高處向外望,熒光色的血液從青灰石的面具上橫亘滴落,如水碰上火壁,在腳下的石頭上呲啦蒸發掉。
黑暗中傳來無數窸窸窣窣,像是無數生物劃過沙子的聲音,濃稠的黑色海洋中有龐然巨物嘶鳴著翻動身體,從海底往上探出頭。
知朱跟著黑暗中的生物一齊望向巨大的光柱,帶著怨恨,帶著畏懼。
渡口調整鐘樓的老者一頓,依舊清明的目光投向遠處的天空,東南西北四個角,已經有一半徹底變了顏色,像有人拉著紅色的羅網正在往下壓。
「已經到時間了嗎?」這般說著,他望向遠方,那裡佇立著一尊雲做的山巔,似夢似幻,又或許是冰雪雕刻而成的,潔白無瑕。
他合掌,向著那山做了個祈禱的動作,「聖者,我們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無人回答他,他嘆了口氣走進神殿,在隕落星石那副壁畫的下方掏出了一個盒子,擦掉灰塵,露出上面刻著虛實交幻的六瓣菱花,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刻了兩個幼態字——風角。
第三領域又開始下雪了,誰也未曾注意到神殿的上方飄來了一片銀光閃閃的菱花,它跟其他的六瓣雪花一同落到地上,融化,滲透進冰層。
無數漂浮在雪中的星石燈突然停下旋轉的身姿,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當冰川上第一層符文蕩漾開,它們啪地一聲炸裂了。
與它們一同炸裂的,還有凝結了兆億年的冰川。
風起了,它卷著炸碎的冰碴與積雪直衝天際,數以萬計的光之生物撞碎在上面,化成星光一同飛揚。
天壓了下來,攜裹這冰雪的雲層透出陰暗暗的紅光,連地上的雪都映得殷紅。
「怎麼回事!」
「看不見了!」
天道從伸手不見五指的神殿中飛奔出來,他面色憔悴,看著已經成型的衝天槊表情空白,「怎麼會這樣?」
「殿下!您不能離得那麼近,會被卷進去的!」天道被手邊的長老拉了一把,一同倒在神殿的巨門旁,「殿下!您沒事吧!」
天道翻身一把抓住那長老,眼睛赤紅,「你不是說鑰匙在神殿里嗎?怎麼會開啟第三領域的陣法!」
長老被按在地上,他看著怒氣衝冠的天道,快要喘不過氣來,「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明明是你說鑰匙只能近距離使用,一定在神殿!」天道已經快要瘋魔,「你不是說,你是點燈人嗎?你怎麼會不知道!」
長老的脖頸被捏得裂開,露出發光的內里,他的臉頰破碎,「是風角!殿下,一定是風角!」
天道一怔,「風角?」m.
長老獲得一絲間隙,連忙吐露,「一定是他,殿下,鑰匙應當是被風角大人拿走,他是執行陣法的召喚占卜師之一,這一定是風角大人啟動的!」
「他怎麼會突然啟動陣法?」天道的腦中閃過風角的臉,以及他被銀燈驅逐出境的背影,再次望向接天的陣法,「他是……要報復我們嗎?」
「不,他從來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把銀燈殿下平安送到往日的神山星巢。」長老爬起來,「如今陣法啟動,想來殿下方才的感應是對的,銀燈殿下帶著那位叛逆者回來了。」
「叛逆者……」天道想到樓羅伽,握緊了拳頭,可他們都說,樓羅伽也是點燈人,就是為了消磨銀燈的力量,讓一切順利進行。
「只要銀燈殿下回到星巢,一切都會解決的,雲之上依舊會光明在上,黑暗在額——」
長老的眼球凸出,只哼了一聲,脖頸就被天道一把捏斷,他的身體落在地上碎成石塊,體內的星光升起,被吸引著飄向天道。
天道卻看不見般站起來,茫然地往衝天槊邁了兩步,「哥,你在哪兒啊……」
不被接受的星火從天道身上滑落,在他的腳邊散成一圈,只照亮了一圈黑色的袍角,他手腕上的圓月輪緩慢地轉動著,蹭地衝出神殿內部打開不久的巨門。
而在四方巨隧的中央,無限靠近神山的一處地方,空間猛然打開了一個口子,吐出兩道身影。
遍地潔白,銀燈和樓羅伽一同倒下,化過又凝結的冰雪很是冰涼尖銳,竟刺得皮膚髮紅,風裹著寒冷刺入骨髓,連血液中的星火都要被吹熄。
樓羅伽剛被縫好的胳膊根本就使不上力,他單臂撐起來,爬向銀燈,「快醒過來……銀燈……」
他抵著銀燈的額頭,只覺得每呼吸一下,肺部都抽痛,他趴在銀燈的身體上方,遮擋襲過來的涼風,「快醒過來……」
一點綠色從樓羅伽的胸口爬上衣領,螢蟲化成人形落在兩人身側,她伸手去拉樓羅伽,「樓羅伽大人。」
樓羅伽身體沉重地扎在地上,「先救他。」
螢蟲手一頓,面上愣了一下,受到完整主人影響的她明顯變得沉穩,像站在雪中的一株翠松,「您現在……是哪位大人?」
樓羅伽的嘴唇發紫,他的眼睛瞥過來,像極了黃沙遍地海洋中那隻巨型魚類,泛著暗暗的紅,「救他。」
螢蟲的墨綠色衣裙染上冰霜,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琉璃瓶,裡面是氤氳跳動的火焰,透過瓶壁看過去,泛著詭異的黑色。
「您當初投下的星體何止萬千,如今只帶回這小廝,也不知血脈相隔這麼多代,還有沒有用。」
這樣說著便蹲下來,將那抹奇怪顏色的火焰倒在銀燈胸口,那火焰在這寒風中竟巍然不動,沒有絲毫熄滅的意味。
「恕我直言,」螢蟲看著那火焰,「大人,銀燈殿下對其他星火的兼容度明顯不好,他不像我們,未曾屠殺別人來壯大自己,不如您自己吸收,還能爭取一點時間。」
樓羅伽握上銀燈的手,已經完全變成暗紅色的戒環生出一點枝丫,似乎是察覺到什麼,那火焰竟有些驚慌地想要鑽進銀燈體內,未果,被樓羅伽一把捏住,投餵給了戒環。
螢蟲看著樓羅伽的動作,「大人您這是……」
「他不能吸收沒關係,」樓羅伽的眼睛又紅了一分,看起來有些駭人,「我幫他就好,我會保護他的。」
螢蟲抿唇,她不覺得樓羅伽能平安把銀燈再次送往異世界,銀燈為天道擋刀是巧合,樓羅伽連帶是籌謀,可一次、兩次,他們已經沒有機會了。
現在還能怎麼做?四方醒隧已經成了一大半,雖說第二領域的鑰匙在樓羅伽身上,可鳥占、風角還沒死絕,早晚也會淪陷的。
更遑論……還有一個緊追不放、喪心病狂的孤虛。
她張張口,仍想勸告,「大人……」
「銀燈!」樓羅伽驚喜地呼喊第三領域領主的名字,銀燈咳出一口氣,轉醒過來。
樓羅伽與螢蟲一大一小圍在銀燈上方,一個喜於言表,一個面無表情,銀燈疲憊地閉閉眼,撐著地想要坐起來。
「這又是哪兒?」銀燈都不用打量就知道,此地又是一處他未曾見過的地方。
他們這些人隱瞞了太多東西,連雲之上的全貌都不曾敢給他看,多可笑。
「第四領域的正上方,神山之麓。」螢蟲聲音清冷,一如她清凌凌的顏色。
「第四領域?神山之麓。」銀燈突然笑了一下,「知道是什麼地方又怎樣呢?只是個名字罷了。」
他抬起眼皮看樓羅伽,「那你呢?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樓羅伽看了銀燈許久,道,「回到雲之上的過去是你生來的使命,你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雲之上完全地奉獻自己。」
「你無法拒絕,因為這個陣法只針對你,不會對其他任何發光體起作用,你無法逃脫,因為雲之上的所有人,都將是你的敵人。」
「銀燈,犧牲你一個人,保護大部分人,是最佳選擇,你應該有這份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