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鐵線

這是個青年男子，年歲不大，估摸著不到三十歲。

穿著傳統的南楚書生的衣服，綠色衣擺隨著微風輕飄，腰帶上系著個小些的『儺戲』面具。

此時夕陽已逝，寒月皎潔，書生的臉卻比月色更白。

摺扇輕搖，書生走到欒安平面前，笑道：

「好一個調虎離山！不愧是使我南楚百鬼夜哭的顧南枝！」

微風吹拂，扇墜輕搖，書生踱步到顧南枝面前。

一收扇骨，指著顧南枝淡淡問道：

「我猜，北邊那個是假的，你才是顧南枝，顧將軍吧！」

顧南枝鎮靜下來，拱手道：

「在下是顧南枝，不知仙人是？」

「楚錯斷！」書生拱手還了一禮，接著說道：

「家師是楚巫方相。」

眾人皆驚！來者竟是南楚首仙的弟子。

欒安平默默想著七年前刊定的《浮沉仙錄》排名。

楚巫一脈除「定筮予之」楚方相外，另有三名偽仙，儘是楚方相之徒，面前這位楚錯斷便是其一。

「仙人四百七十六，楚錯斷，文道巫脈散仙，能使巫術咒法。」

欒安平心裡暗暗想著，楚錯斷卻首先發話問道：

「我想，諸位大欒將軍是為救北欒燕王而來吧，我先前便知你們逃入南漠之事了，沒想到你們還真出得了這南漠天塹。」

頓了一頓，自嘲笑笑，又說道：

「也是，那位的弟子，若出不得南漠，反倒奇怪！」

顧南枝不想在此延宕時間，忙打斷那書生

「是為此而來，仙人想要阻我？」

顧南枝語氣一變，凜冽了三分。

「唉，不想！」楚錯斷將手中扇一橫，忙說道：

「你顧家煉神玄氣又不是吃素的，你雖不是散仙，但玩起命來，我也覺得麻煩，你還是到青玉殿裡邊和那些忠犬打吧！」

顧南枝訝異了半天，欒安平卻越看越覺得，面前這個楚錯斷怎麼和自己那「倒霉」師父學的一模一樣，說話，神情都全盤照抄。

若不是自己對於師父太過熟悉，甚至懷疑這就是自己師父易容假扮的。

沉默了半晌，顧南枝問道：

「仙人既在楚宮之中，應該是楚皇所邀客卿，為何不阻我等闖宮？」

楚錯斷只笑笑說道：

「家師一脈，聽調不聽宣，我一脈除師父外，三仙輪流在宮中值守，也只是照拂皇家顏面，至於如何行事，全憑個人喜好，那楚皇帝可管不了我。」

說罷又搖起那騷氣十足的扇子，說道：

「如今你這調虎離山計使得好，若不是我覺得北邊麻煩，遣散南門侍衛，來這兒躲著喝花酒，還真撞不上你們！」

「承仙人情，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入青玉殿了！」

「去吧！不過楚皇身邊可也有偽仙立侍左右，你們去，要死人的！」

「俺不怕死！」雷戰也不管面前之人是什麼修為，兀自大聲說道。

楚錯斷笑了兩聲，又坐下端起酒壺啜了兩口，說道：

「那你們去吧！從這起到殿前廣場都無侍衛了！」

四人身形掠過楚斷錯，踏過「玉華門」龍飛鳳舞的牌匾。

幽幽的聲音傳來：

「我這一生，對兩位仙人推崇備至，一位自是家師，另一位，便是你的師父，你們入殿後，當盡人事，聽天命！莫侮了你師父的名聲！」

欒安平腳步一頓，停了片刻，又大步向前，直朝青玉殿而去。

……

過玉華門不遠，便看見雕欄玉徹的殿前廣場。

遠處，那個甚是偉岸的大殿便是青玉殿。

自南楚開國便矗立在此幾千年的青玉殿！

「速戰速決，入了大殿，先給王爺吃藥！！」

「是！」

四人戴上面具，動用玄氣，急速沖向遠處的大殿。

踏足廣場的一瞬間，守衛兵士便看見這面戴「儺儀」面具的幾人，反應片刻便立即高喊道：

「敵襲！」

「敵襲！」

瞬息之間，用以警示的金柝之聲便傳遍整座大殿。

四人趁楚軍反應的片刻，已衝出二十丈遠。

遠處，持弓箭的楚軍張弓搭箭，其餘也紛紛包圍過來。

「還要多遠？」顧南枝厲聲問道。

「再近二十丈！」司徒風左手持弓負在身後。

南楚的飛矢若雨點般密密麻麻，直朝正沖著的顧南枝等人襲來。

「保護欒安平！他背著王爺！」

雷戰閃身到欒安平面前，用纏著鐵鏈甲的雙拳將箭矢擋開。

「不要停，不要停！接著往前！」顧南枝喊的聲音都略微沙啞。

飛矢更多，四人前進速度漸漸緩了下來。

身旁圍過來的守軍越來越多，鐵器相交的金玉之聲在四人耳里沒一刻停歇。

「還有幾丈！還有幾丈！司徒風！到點了就給老子射出去！」

「一丈！再往前進一丈便夠了！」

箭帶來呼嘯的風聲，凝聚似雷聲炸耳。

司徒風快步往前，三支箭已搭在弓上。

「雷蠻子，到我前面！」司徒風高喊道。

雷戰一拳轟飛周邊干擾的楚國軍士，三步並做兩步，落在司徒風面前，玄力爆發之下，形成一層看不見的牆壁，將面前的飛矢盡皆擋下。

司徒風輕快如風，至雷戰身後幾尺一躍而起，踩著壯漢的後背，一躍而起。

勾弦！挽弓如滿月中天！

撒放！巨矢似霹靂驚弦！

三根巨大的箭矢，帶著驚人的威勢，直朝青玉殿而去。

與尋常箭矢不同的是，箭矢的尾羽後面緊跟著三根鐵線，從司徒風的箭匣里激射而出。

轉瞬間！

三根箭矢沒入青玉殿牌匾半尺多深，司徒風猛然一拉箭匣，三根細細鐵線便扳得筆直。

如同三條空中的通路。

越過底下茫茫楚軍的通路！

「好！雷戰！安平！隨我入殿！」顧南枝高喝道，腳上也不耽擱，直接踏上那根鐵線，朝殿門衝去。

「遵命！」

欒安平，雷戰也緊緊跟上。

「司徒風，保護鐵線！」

剎那間，欒安平，雷戰和顧南枝便踏上鐵線，越過圍將過來的楚國兵士，直朝青玉殿而去。

「斬斷鐵線！斬斷鐵線！不能讓他們入殿！」

「斬斷鐵線！」

楚軍也反應過來，一眾軍士朝司徒風揮舞著手中兵刃。

鐵線上擔著三個人的重量，若插在地上倒還好，可此刻為了不讓楚軍砍斷，司徒風只得用手拿住，扛在肩上。

顧南枝三人身下是林立的長戟，若是落下，摔在楚軍陣中，後果不堪設想！

巨大的重壓，讓司徒風躲閃慢下許多。

三四息時間，身上便被劃開幾個口子。

「拿住！拿住箭匣！」，司徒風此刻只有一個信念，他不能鬆手，哪怕身死！

「他躲閃不了，先殺了他！」楚軍高喊道。

周圍楚軍不再盯著那隨著司徒風上下飛舞的鐵線亂砍，紛紛落下手中兵刃向司徒風揮去。

躲閃了兩下。

「噗嗤」

司徒風只覺得背後一熱，一把長戟已然從後背刺穿身體，在自己的腹部漏出尖刃。

疼痛！

刺骨的疼痛！

鮮血從嘴角溢出，血柱也不斷從腹部的穿透傷口向外流出，疼痛之下，司徒風只覺得眼前一切都不太真實。

眼神也恍惚起來，耳邊聲音漸漸模糊，虛影里卻看見欒安平等人離大殿還有十幾丈遠，

「拿住！不行！不能放！拿住！再堅持片刻！」

司徒風那迷離的眼神又堅定了幾分，陡然一用力，那有些鬆動的鐵線又筆直起來。

「拿住！」司徒風對自己低聲說著，他聲音高不起來，但他仍然對自己說著：

「拿住！」

又一柄長戟刺來，穿透了司徒風的胸口，血流如注，似乎洞穿了胸肺，司徒風覺得氣也喘不上來。

將刺來的長戟折斷，司徒風吐了口血唾沫。

一用力，司徒風猛的將匣中鐵線扯斷，綁在折斷的長戟之上，左手持半截長戟，高舉起來，將纏在上面的鐵線高高懸著！

重壓之下，他的手臂在空中微微顫抖。

宛如迎風而動的大欒軍牙纛！

被高舉戟尖反著寒光，遙遙似天上月。

「砍了他的手！」

「砍他的手！」

又強撐著躲閃了幾下，終究力有不逮。

寒光一閃，尺長的手臂落下，那帶血的五指仍然緊緊的抓著箭匣，不肯放開。

疼痛之下，司徒風跪倒在地，身下自己流出的鮮血已匯成一條小河。

「就到……就到這裡吧……！之後……之後……便看你們的了。」

司徒風看著遠處已然踏到「青玉殿」牌匾下的三人，喃喃道：

「我司徒風無愧做大欒軍士！」

四周儘是楚軍，司徒風跪坐其中，頭髮散亂，甲胄殘破，斷了一臂，渾身浴血。

「就是可惜，看不見月兒了！」

司徒風用最後一口氣，抬起頭看了看皎潔的月亮，像是想起些什麼似的，嘴角泛出一抹溫柔的笑。

片刻后，他低下了頭，靜靜跪著，死在楚軍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