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赴死

第8章 赴死

「十萬大山?為啥是十萬大山呢,不該是雲州嗎?」

雷戰的鎚子早不知丟到何處去了,拿著那面殘破的盾牌敲擊著地面,揚起一陣飛灰。前幾日的亂闖亂走竟讓他們走到了南楚這邊。

眾人看著這與這幾日看慣了的無邊沙漠截然不同的景色,心底卻開心不起來。

燕王爺,怕是希望渺茫了。

欒安平有些頹然,看見十萬大山的時候,少年心裡那根緊繃的弦便立時斷了,像是失了骨頭一般,一時間連站立都不太穩。

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連哭意都涌不上來。

沒人去勸,眾人只接過欒安平背負一路的王爺,有些傷感的看著地上這個背著王爺走了足足八日的少年。

「俺不信!你們都騙俺,咋了,南楚就找不到葯了,咋一個個如喪那啥,那啥來著的,南楚大山上沒藥,皇宮裡面還能沒藥?搶過來不就完了嗎?」

雷戰臉漲得通紅,用沙啞的聲音叫喊著,怒喝著。

「怎麼一個個都不說話?說話!」

他想叫醒面前這一眾面如死灰的人。

乾坤未定,未戰先敗,這不是大欒將士的錚錚鐵骨!

他雷戰,不甘心!

司徒風也紅了眼眶:

「小將軍,你說,王爺當真沒救了嗎,什麼辦法都沒有了嗎。」

欒安平目光有些獃滯,良久才看向司徒風。

萬千思緒在腦中閃過,他只記住了一件事:

他不能說。

他知道有方法能救燕王,但他不能說。

因為這個方法,兇險萬分!

燕王的命是命,這面前為燕王憂心的諸位大欒將軍的命就不是命嗎?

若自己說了,不僅父王可能救不下來,連眼前這幾個將軍可能都會栽進去。

他又想起了那兩封信,想起了「俺親娘親啟」,想起了「信封上點點梅花般的淚痕」。

想到了孤苦伶仃,每日倚仗門邊等著兒子的老娘,等他給自己娶個女的,生個小的。

想到了剛學會說話,便一臉天真的問母親,「阿爹去哪了?」的小女孩。

他說不出口。

「他們的命,就不是命嗎?」欒安平在心底問自己。

劉將軍死了,他不想再讓別人死了。

他學書院本事,是為了救人,而如今學來的本事,卻會害人。

不知過了多久,欒安平掙扎著站起身來,緊咬著嘴唇對眾人道:

「王爺,……王爺沒救了,諸位將軍,諸位將軍只需再按方法走一次南漠,便可回大欒,諸位將軍請回吧!」

他臉色煞白,下唇幾近咬出血來。

「那你呢?」其他將軍不忍答話,雷戰卻全然不管不顧。

「我……我在這裡想想辦法,我再想想辦法。」

「你說的什麼屁話!」雷戰卻怒了,直衝上去,伸手抓住欒安平的衣領,把有些癱軟的他拎起來,懸到空中。

「雷戰!」

「雷戰!」一旁諸位將軍見雷戰如此行事,也紛紛勸阻起來。

「老子就是看不慣,你以為救王爺就是你一個人的事嗎?你以為就你懂忠孝,俺沒念過書就什麼都可以不管,拍拍屁股走人,俺雷戰,是王爺親命的大欒南疆軍鐵血軍都指揮使,王爺不止是你爹,還是老子的元帥。」

雷戰猛一鬆手,將欒安平向地上一擲。

欒安平臉朝下栽到地上,嘗到地上帶著初春滋味的泥土味道。

微腥!似鐵鏽!彷彿劉將軍死後,他聞到刺鼻血液的味道。

眾人一驚,司徒風趕忙把欒安平扶了起來,替他拍了拍後背的塵土,只問道:

「小將軍,我只問一件事,到底有沒有辦法救王爺性命,無論代價!」

他的目光堅毅如鐵,欒安平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遲疑。

良久,那對視的四目不曾分開,司徒風鄭重的說道:

「若有法子,你便說出來,有死而已!」

「對!有死而已!」

「有死而已!」

身邊昂首而立的四人是大欒將軍,他們身上是破舊的鎧甲,他們臉上蒙著厚厚的灰塵,鮮血和泥土混雜在一起,散發著腥臭腐爛的味道,但卻蓋不住他們身上的那股傲氣,「有死而已」的傲氣。

雖千萬人,吾往矣!

欒安平動搖了,他第一次覺得,這些經歷百戰而生還下來的將軍,都是瘋子!都是不惜命的瘋子!

他抿了抿嘴唇,下定了決心,一字一句的同眾人說道:

「既然各位將軍如此,那我便說了。」

欒安平雙拳緊握,強力之下,攥的五指都微微發白,發青的骨節「咯吱」作響,似要從欒安平手背上掙脫而出。

「想救王爺!還有…一個機會!」

他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如重千斤。

「齊元帝想求的那株葯!那株孤品靈藥可以救王爺性命!」

「那顆葯在何處?」司徒風問道。

深深吸了口氣,欒安平鬆開了緊握的雙拳,像下定了決心似的,毅然說道:

「青鸞百靈枝,在南楚皇都青玉殿龍椅之後!」

眾人面面相覷,停頓了半晌,欒安平以為眾人退怯了。

卻聽侯老將軍笑道:

「哈哈哈哈,我說在哪呢?」

一攬白須,侯將軍風輕雲淡的說道:

「小將軍也太過謹慎了些,我還以為要到幽冥地獄,閻羅殿上尋呢,不就是個南楚皇宮嗎?怎說得如此駭人!」

雷戰舔了舔嘴唇,欣喜道:

「媽的,闖皇宮這麼好玩的事,你不跟俺老雷說?這多大的軍功啊,回去朝廷得賞我多少銀子啊?」

「千年前強盛如齊,四十萬鐵甲也求不來的葯,今日老夫同眾位大欒將軍數不足十,若能取之,便勝過齊軍萬倍!何其快哉!」

眾人只說著這幾千年北人莫入的南楚皇宮,今日自己能走上一遭,倒是一件幸事。欒安平不知所措的看著喜笑顏開,吹著牛皮的諸位將軍,複雜的情緒再也按捺不住。

「安平,你也莫小瞧了我大欒將士,捨生取義,非是讀書人的特權!」顧南枝見眾人毫無退意,同欒安平說道。

「既然你如此在意別人,為了你心裡那份仁義,那我便再詢問一遍,安平,你聽好!」

他整理了下盔甲,撣了撣頭髮上的灰塵,同眾人道:

「此事,我不以軍令行事,若不想隨我等闖宮者,可以自行離去,我顧南枝立誓,不會怪罪!」

顧南枝白甲陳舊,背後的披風也已破破爛爛,落了許多破洞,南漠已不太火熱的太陽,斜照在他刀削斧鑿般的臉上,透過披風上的破洞,在顧南枝站立的腳下灑下斑點光明。

司徒風戴正頭盔,緊了緊弓弦,向前踏出一步,拱手半跪,聲音似洪鐘大呂:

「大欒南疆軍閻羅衛豹驍軍都指揮使,司徒風!隨王爺征戰二十三年!願赴死!」

「閻羅衛天武軍都指揮使,侯定南,行伍四十六載,殺楚人千餘,活夠了!也願赴死!」

「閻羅衛定安軍都虞候,孫安,願赴死!」

雷戰聽他們說的群情激奮,同樣上前一步,抱拳道:

「俺也一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欒安平早就按不住眼底淚水,涕泗橫流。

他跪下來,迎著滿天斜陽,對諸位將軍磕了個頭,眼淚混著鼻涕在他的嘴裡,他含糊不清的道:

「欒安平代父王謝過諸位將軍!」

扣下頭后,久久沒有起身。

遠處殘陽山頭斜照,近處雲裳任卷任舒。

天地定格,彷彿一張畫。

司徒風想去扶欒安平,被顧南枝伸手攔住,他輕聲道:

「身為人子,他盡他的孝,身為部下,我們盡忠,任他跪去,我們當得!」

顧南枝也知道,若是決心闖宮,在場眾人沒幾個能活著回到大欒,但明知如此,卻還是要去,這便是袍澤,這便是大欒鐵血。

他們當得欒安平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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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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