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海惡魔

安全室是完全封閉的，厚重的大門完全隔絕了外界的聲音。

甲板上的槍響與海盜們的吶喊完全無法傳達到此處。

但是這並不能給安全室內的人帶來安全感。

反而是這寂靜無聲的環境在不斷地沉積壓力。

正如一個密閉的罐頭，在高溫的作用下不斷加壓。

距離與海盜船相撞已經過了十數分鐘，在完全無法與外界溝通的情況下，這股信息的封閉反而讓人徒增緊張。

船員們倒是十分冷靜，他們不止一次面臨過這種情況，而被海盜突破安全室大門的情況可謂是從未發生過，大部分海盜都在他們彪悍的大鬍子船長抵擋在甲板上，而極少數突破船員們來到安全室大門口的海盜們也被這厚重的金屬大門抵擋在外。

與其想心思打開大門，不如去別處搜刮財物。

這才是海盜該有的想法。

但這次不同。

守在門口的五位船員聽到了某種異響。

互相交流后發現這並不是自己的幻聽，而是真切存在的某種聲音。

他們無法描述自己聽到的聲音，只覺得異常地刺耳，讓人難以忍受，下意識想要捂住耳朵。

這是不合理的。

沒有聲音能夠透過這扇大門，除非……

這扇牢不可破的大門馬上要被打開。

而這並不是正常打開大門的聲音。

船員們知道安全室外面肯定出了問題，他們顧不得那股刺入腦髓的異響，緊緊地握住手中的步槍，死死盯著大門。

客人們都注意到了船員們的行為，桑切斯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被手掌捏住，咕咚咕咚地快速跳動，他甚至不敢擦拭手上的汗水。

異響很快便停止，意料中的情況並未出現，大門並未打開。

但是所有人都不敢放鬆，誰也不敢保證現在安全。

一隻手輕輕地搭在桑切斯地肩膀上，彷彿是要讓他放輕鬆。但桑切斯卻嚇了一跳，手臂猛地一顫，手中的步槍差些走火。

「呼，有什麼事嗎，艾莉……」

桑切斯回過頭，神色一凝，但是隨即馬上反應過來，向旁撤一步，將槍口指向身後。

他大喊道：「你是誰！什麼時候進來的！」

所有人都被這陣動靜吸引，向桑切斯看去。

一股寒意悄然催生，一個帶著船長帽，海盜裝束的高大身影站在安全室的中心，他腰間別著彎刀與火銃，冷峻的臉頰上布滿疤痕，而現在，他距離桑切斯只有一步之遙。

他是誰？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進來的？

「是海盜，快開槍！」

一位船員咆哮起來，槍聲在同一時間響起，五發子彈突破槍口的烈焰精準的集中海盜船長。

身中五槍的海盜船長向後跌去，深藍色的液體從彈孔流出，慢慢浸透他身上的衣物。

「你們不必，」

「如此慌張。」

海盜船長恢復了平衡。他尖銳的眼神看向剛才第一個開槍的船員。沙啞的聲音在這間封閉的環境內回蕩，如同在每個人的大腦內都灌入磨砂，痛苦難耐。

被盯上的那名船員感覺自己彷彿被拉入深海，咸濕的海水從他的五竅灌入，窒息與腫脹感讓他無法握緊手中的步槍，只能蜷縮著跪倒在地板上。

這位海盜所展現出的詭異力量讓人望而退卻，他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任由軀幹中如同血液般深藍色的液體流淌，彷彿中槍的並不是他本人。

但即便眼前的海盜掌握著某種超凡的力量，船員們也不願束手就擒。

彈殼退膛后掉落在地板上，碰撞出清脆的鳴響，剩下四名船員舉起步槍，重新瞄準海盜。

死寂銳利的眼神重新看向四人，蜷縮在地板上的船員得到解脫，他感覺自己終於從深海之中游向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氣。

讓他難以置信的是，短暫的呼吸過後卻是強烈的反胃感，咸腥的海水從他的嘴巴、鼻子、耳朵中湧出。

彷彿他剛剛真的被沉入海底。

「看來得讓你們多嘗試幾次，你們才能了解到。」

「你們手上的工具並不能起到作用。」

船員們在這充滿詛咒的話語中開槍了。

而這次甚至沒有將海盜船長所擊退，他已經適應了這種感覺，只是輕輕搖晃了一下身軀便重新站穩，唯一留下的便是四個彈孔。

深藍色的血液在浸透了海盜船長的衣物，這黏著的液體從衣物上跌落，在觸碰到地板的瞬間便蒸發得無影無蹤，看上去從未存在過。

「我來這兒是為了尋找某樣物品，只要你們將它交給我，我便保證帶著手下離開，不會傷到你們任何人……或者任何貨物。」

「但是如果你們不打算配合我，那我只能採取某些強硬措施。比如搶奪，以及殺人越貨。」

當海盜船長說這些時，他的眼神一直盯著桑切斯，這不免讓人想到，桑切斯身上擁有海盜船長所要的某種物品。

而桑切斯的臉色瞬間蒼白起來，在魔音與目光的壓迫下他的身體感官變得極為難受，一旁的艾莉西亞緊張的靠近自己的丈夫，握緊他的手。

只是短暫的思索，桑切斯便了悟海盜船長所說的物品究竟是什麼，即便他沒有任何有關那樣物品的描述，但是不會出錯，桑切斯敢篤定。

那本是放在行李中的某個木盒中，但是在今早起床時，桑切斯有股莫名的感覺，彷彿耳邊有人在輕語，大腦中充斥著各種從未見過、從未了解的奇幻思維，或科學、或神秘，在這陣模糊中，他鬼使神差地翻找出了那個木盒，將其夾在自己的上衣中。

之後，聲音與思維變褪去，而他的精神也逐漸清醒過來，只是忘記了自己這段時間內的所作所為，以及那些讓他感到奇妙的思維。

但海盜船長的話讓他回想起了這件事，他下意識將手伸入上衣的夾層中，果然，手指觸碰到了某個堅硬的物體。

「看來你知道那是什麼，對嗎？」

「把它交給我，你們都可以安然無恙。」

海盜船長慢慢靠近桑切斯，他伸出右手，攤開手掌，等待桑切斯將木盒遞到他的手上。

「我不允許！」

又是一聲槍響。

是那位剛剛還匍匐在地板上流淌著海水的船員，他面部憔悴，看上去還未從海盜船長的打擊中恢復，但是他仍提起步槍指向海盜船長。

他虛弱的叫喊著：「我不允許有人肆意掠奪客人的所有物，」

海盜船長露出一絲驚奇的表情，他微微轉頭看向這位勇敢的船員。

「你的愚蠢讓我出乎意料，」

「這是損失最少的，能解決這次事件的方法。」

「而你卻拒絕了。」

「能告訴我理由嗎？」

船員挺直著腰板，毫不畏懼地直視海盜船長。

「這是這艘船的名譽問題！」

「沃爾夫絕不會認同這種行為！」

海盜船長輕輕點頭，看上去是認同了這種理由。

「原來如此，名譽。」

「俗不可耐。」

整個室內突然被巨大地風暴聲覆蓋，明明是完全封閉的環境，卻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狂風與海水相交呼嘯，將寒冷帶到此處。

海盜船長的衣擺隨著風暴獵獵作響，潮濕的空氣剎那浸潤了船員們的子彈，火藥已經失去作用，現在他們手中的步槍還不如燒火棍好使。

更要命的是，每次呼吸都會帶來沉重的擠壓感，肺部好像完全無法承受濕度如此巨大的空氣。

結果便是，眩暈感襲上大腦，船員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也有暈船的一天。

恐怕再過片刻，整個安全室內便只有海盜船長一人能夠平穩站立，而到了那時，他便能輕鬆地從桑切斯的上衣中，取走自己想要的物品。

但現實卻不想他所想的那樣美好。

海盜船長發現，除卻自己之外，還有一人能在這股風暴中安然屹立。

只聽見那高大的身影輕輕嘆一口氣。

一股微光有他為中心向外擴散，只需一次呼吸，便籠罩住了整個室內。

風暴停下了。沒有了那股潮濕感，一切恢復如初，如果不是大腦依舊昏聵讓人難以站穩，沒人能相信剛剛這封閉的室內掀起了一陣颱風。

「難以置信，你是……一個牧師？」

海盜船長注意到了發光的事物，一個十字架，歐米伽將其從自己的脖子上摘下，通過項鏈纏繞在手上。

歐米伽將手上的十字架重新掛回脖子上，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書，說：「我從未想到如此短暫的路程中能遇到一位惡魔，特別是一位來自……深海的惡魔。」

「從未見過深海中的惡魔，可以說是聞所未聞。」

「那麼之前的問題也有了答案，船員們並不是瞎子，他們不會任由這艘船與海盜船相撞。」

「所以你們是從海平面下升上來的，是嗎？」

海盜船長點了點頭，默認了這個說法。歐米伽的存在讓他感到意外，則是計劃之外的內容，最主要的還是他還記得過去某位大人對他的忠告。

海盜船長緩慢地說著：「漁主告訴我，不要輕易招惹牧師。」

「我不願在這裡與你相爭。」

歐米伽挑起了眉毛，他原以為戰鬥會一觸即發，而對手卻在敲鐘前的最後一刻求和。

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漁主』便是那位帶給你力量的某位人物嗎？我還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海盜船長回答：「『漁主』是我們對其的尊稱，不能直呼其姓名，不能描述其體態，這是大人對我們的憐憫。」

「於是，只有與其接觸過的人才能得知其存在，而你不了解，太過正常。」

歐米伽低聲沉吟起來，似乎是在回憶記憶中的某些存在，看是否有能與此稱呼相關。

隨後他搖了搖頭，不是沒找到，而是太多了，只是一個稱呼太過簡單，無法鎖定到某一位。

於是他果斷的放棄了這個問題，轉而看向海盜船長：「既然你說『不要輕易招惹牧師』，那我是否可以當作你打算就此離去。」

海盜船長搖了搖頭：「不，這是漁主降下的任務，絕不能輕言放棄。」

「我想，我們可以商量，讓你同意我將那樣物品取走。」

海盜船長的語氣十分緩慢，聽不出任何情緒，但卻隱約將安全室內的其他人剝離開來，認為只有眼前的這位牧師有與自己交流的資格。

「我的想法很簡單，只要你能拿出讓桑切斯所認同的，他認為值得與之交換的事物，讓他願意與你進行交易，那我便同意你拿走你想要的物品。」

歐米伽的話語讓桑切斯感到意外，他沒想到這位擁有超凡力量的牧師會考慮自己的意見，儘管歐米伽是一位牧師，但是那又如何？桑切斯倒是見過不少身負著牧師的身份，干著苟且行當之徒。

但是海盜船長否決了歐米伽的提議。

「不，恕我無法認同。」

「我必須考慮漁主的意願。」

「漁主決定遣派我來取走那件物品，而不是別人，已經表明了他的意思。」

「我是海盜，而海盜取走東西，是不需要與別人進行交易的。」

他的語氣十分堅決，包含著不容改變的意志。

宛若一位狂信徒。

意料之中的結果，如果海盜船長同意了，反倒會讓歐米伽感到意外。

這場衝突不可避免。

歐米伽左手端起書，右手擱在書的封面上，說：「看來談判破裂了。」

海盜船長點了點頭：「談判破裂了。」

「雖然漁主曾告誡過我，不要與牧師相互衝突……但，拿到漁主想要的物品，這也是他的意志。」

瀟瀟的呼嘯聲再次在室內響起，海盜船長與歐米伽站在安全室中心對峙，衣物隨著強風鼓動，歐米伽身後則十分安靜，狂風並未籠罩其後，只是佔據了半邊室內，而身後的人們眼中彷彿能在海盜船長的身後看到肆虐的海面，那是航海人員噩夢都不願看到的風景。

狂風與閃電交加，百米巨浪在海面翻湧，天上的雲層也如一面鏡子般，照應著海面。沸騰的烏雲裹挾著轟隆的雷霆與風暴，向歐米伽逼近。

安寧與狂暴相互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