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當事者迷

胡露露再次出現在梁海陽的面前已經是半個月以後的事了，那天她跟老趙一起從醫院直接來到我小舅子的東方汽修廠。

站在身穿連身工作服的海陽的面前，胡露露不顧他一身的油污，緊緊地擁抱了他。她的身高正好夠把頭靠在海陽寬厚的胸膛上，她放聲哭泣，但是很快就疲憊地幾乎要馬上睡去。

雖然有媽媽和護工，但是爸爸在闖的是生死之門，所以就算是深夜坐在icu病房外的走廊里，胡露露也無法合眼。這天胡志彪終於被護士從icu里推了出來，她就馬上打電話給老趙，讓他來接自己去看海陽。

英瑩猜得到女兒要去幹什麼和見什麼人，可是看著她明顯瘦削的臉，她一顆當媽的心還是軟了。老趙身處母女倆之間非常為難，他徵詢地望過來，英瑩無聲地點了點頭。

但是看著兩個人走出病房，她又搖了搖頭。

海陽這兩天剛知道胡志彪的事，他意識到這時候必須得做點什麼。他把雙手放在胡露露的肩頭，然後在她的脖頸后合握，把她也緊緊地抱住。

這是兩個人從那個度假山莊回來后的第一次相擁相抱相依偎，已經虛弱至極的胡露露找到了依靠，得到了一種和家人完全不同的慰藉。

那天胡露露在東方修車廠里呆了一會兒就又回醫院去了，走以前她去找了小東，把說好的錢轉帳給他。小東告訴她，海陽拒絕去住租來的房子，她也沒說什麼，她現在顧不上這種小事。

爸爸的中風打亂了胡露露的計劃，在胡志彪被從icu推出來的一個多月里，胡露露每周抽空來看海陽一兩次，每次都是呆一會兒就走。

有一次海陽問她：「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老闆？」

胡露露想了想說：「算了，以後再說吧。」

我經常去小舅子的修車廠洗車、或者去拾掇我那輛已經開了七八年的老車。我每次去，不管活兒大活兒小，海陽都要放下手頭的事，主動過來為我服務。

一來二去，我和海陽這個小兄弟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我因此知道了海陽的過去，還知道了他和胡露露之間的故事，當然有些細節是更後來才知道的，當時他跟我還沒那麼熟，還不好意思說。

我看得出來，海陽在結結巴巴說這些事的時候，並不輕鬆，也不快樂。

我躊躇了半晌才問他：「那你到底......愛不愛露露呢？」

「說不上來，但是我有點怵她......」

「那你以後想怎麼辦呢？」

他沒有回答，卻反問我：「王哥，你幫我出出主意吧！我現在心裡挺沒底的。」

我明白很多讓海陽苦惱的事情，在我像他那麼大的歲數時也會象胡露露一樣嗤之以鼻。而如果他們倆有一天像我這麼大了，就會看明白這個世界上那些並不美好也無法逾越的真相。

或許和歲數無關，一切都可以用四個字解釋：當事者迷。只是胡露露的「迷」和海陽的「迷」不一樣，胡露露因為愛而盲目，而海陽卻因為沒有愛而迷茫。

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就既來之則安之吧！」

他過了許久才點了點頭。

胡志彪，這個豪橫了一輩子的男人，終於在要命的腦病面前服了軟，口口聲聲視死如歸的他也終於害怕了。這次中風以後，他像換了個人，開始積極配合治療。比如以前他非常抵觸需要脫光衣服做的檢查和治療，現在也乖乖地聽從醫生和護士的擺布了，這讓胡露露和英瑩有了些許安慰。

爸爸出院以後，胡露露就恢復了去廣發汽修廠上班。開始的時候每天只去上半天班，有時候上午，有時候下午。每天她都去東方修車場看海陽，大多時候就是站在一旁和忙著幹活的海陽說說話。她每天都著急回家，沒有單獨和海陽在一起的機會。

在那段時間裡，她的生活簡單至極，只在家和兩間修車場三點之間來來去去。老趙已經徹底淪為英瑩安插在胡露露身邊的卧底，而且經常開車接送胡露露，所以英瑩掌握女兒行蹤就相當容易了。

兩個修車廠相距不遠，所以他見小東面善，但是以前並不認識，更不可能知道海陽是怎麼去的東方修車廠。

胡露露不在家的時候，英瑩又開始跟胡志彪嘮叨胡露露的事。

不知道醫學上有沒有合理的解釋，胡志彪的這次中風竟然有了一個讓所有人意外的變化。儘管他的肢體活動更加笨拙了，但是卻神奇地恢復了語言能力，至少在胡露露的媽媽提供「翻譯」的幫助下，旁人能聽懂他話里的意思了。

而且，他還經常自覺自愿地遵醫囑「練習口才」。可是當英瑩說起胡露露和海陽的時候，他就又沉默了，過半天才嘆口氣，這讓英瑩非常不習慣，因為她很少聽自己的丈夫唉聲嘆氣。

沒人知道胡志彪在想些什麼，英瑩主觀地認為丈夫肯定是反對寶貝女兒和海陽這個農村小孩在一起的，她覺得這件事根本不必討論。可是現在丈夫的面無表情和唉聲嘆氣，開始令她滿腹狐疑。

我曾經試著去猜測胡志彪的想法，會不會是這次中風讓他認命了呢？他想趁著自己腦子還明白，甚至趁自己還活著，能親眼看到寶貝女兒嫁人，有個歸宿和依靠了呢？他不想死不瞑目？

我相信任何人想到這一點時都會心生惻隱的......

終於有一天，胡志彪清楚地說出讓胡露露把海陽帶到家裡來，這是他在知道女兒交了男朋友以後第一次提起海陽。

胡志彪本來就是一家之主，還是特彆強勢的那種，所以就算沒有生病，他的話在家裡也一言九鼎，更何況現在的他病重難愈。

英瑩萬沒想到丈夫會是這麼個態度，他竟然會主動提出讓那個女兒為之神魂顛倒的臭小子上門來。如果是平時，她一定會和老公大吵一架——就算最後仍然拗不過他，但是現在她卻只能咬著嘴唇不敢表示任何反對意見。

於是，幾乎相同的一幕在三個月後再次上演。胡露露把海陽打扮得英姿颯爽，重新買了更貴重的禮物，就帶他回家來了。不過這次胡露露吃一塹長一智，沒讓海陽先在樓下等她，而是帶著他直接上樓。

她一直以為海陽那次逃跑是因為害怕見她爸她媽，不知道和李艷芝有關。

其實胡露露的擔心大可不必，梁海陽不會再跑了——至少最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