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六章
藝考生在高三大部分會被分成兩派——一派十二月左右就會到各種機構參加藝考前最後的集訓,另一派繼續跟著自己的老師學,一邊繼續在學校上課。
鹿念和楊子鶴都是第二種——他們在的執雅中學因為出過幾個算有名氣的明星,藝考生不少。臨近寒假,各大藝術院校的招考將近,大部分藝考生都會選擇集訓,只有他倆還雷打不動地來上課。
七點四十分,鹿念和楊子鶴所在的十八班,已經進入早自習的狀態。班上沒太多兩腳動物的聲音,只有極為的翻書聲和寫字聲。
鹿念直接因為傅亦安的事兒通了個宵,這會人已經困的神志不清,走路都東倒西歪,人往楊子鶴的大臂上都撞了幾回。楊子鶴被她撞得不耐煩,乾脆抬了只手扶住小姑娘的腦袋。
兩人就以這種詭異的姿勢,螃蟹似的磨蹭進了班。
然而進班的時候鹿念已經恍惚覺得自己睡在枕頭上了,又覺得這個枕頭怪膈應脖子,想翻個身。於是在前腳被楊子鶴帶進班門的時候,她非常順利地身子一歪,朝班上門口第一桌的同學倒了過去。
高三的課桌都是滿滿一排書,哐當倒下去,音效極佳。
班上靜了幾秒,視線集中在門口撲街的小姑娘身上,片刻后不知是誰笑了第一聲,緊接著全班都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坐在後座的男生反應很快,笑著就喊了句:「鹿乙己,你臉上又添新傷疤了?」
「......」鹿念此刻腦袋也清醒了些,撐著桌子揉了揉太陽穴,也很配合,抬手比了個二,「溫兩碗酒,一疊小炒肉。」
「什麼小炒肉?」被她撞到一排書的戴眼鏡男生也不生氣,笑著就戳了下鹿念的腦袋,「是茴香豆好不好?你怎麼每回菜名還報的不一樣?」
鹿念費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男生——這戴眼鏡的哥們是十八班的班長鍾秋傑,據說是在中秋節出生父母才起了個這缺德名字。鍾秋傑生的就一副學霸樣兒,高鼻樑小眼睛,帶上一副金絲邊的眼鏡,有一股上世紀末文青的味道。
「月餅,」鹿念揉了揉腦袋瓜,看著學霸的桌面被自己撞成災難,也有點不好意思,邊幫他收拾邊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中午請你吃飯吧?」
小姑娘說話時嗓音還帶點剛醒的黏糊,軟塌塌的,落在人心上完全生不起一點兒氣來。
「沒關係啊,」鍾秋傑也跟著收拾,耳根莫名有點紅,溫和笑了笑,「多大點事,別在意。」
「玉兔,」鹿念把最後一本書放回學霸桌面的書立,語氣真誠,「你可真是個好人。」
鍾秋傑咧嘴笑笑,鹿念在原地又翻了會兒口袋,片刻后掏出幾片草莓味的口香糖,放在了學霸的桌面上。
鍾秋傑愣了下,旋即耳根更紅了些,後排男生眼尖得很,很快就開始新一輪的起鬨。
「哦吼!」男生哈哈大笑,「益達!!關愛牙齒更關心你!!」
鍾秋傑也不惱,略憨地坐在原位笑,班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沒忍住也跟著樂呵。
鹿念充當班上的快樂源泉已經好多年,對此景見怪不怪地沖班上揮了揮手,示意大伙兒繼續認真學習。她沒忍住又打了個哈欠,歪七扭八地跟著楊子鶴回到座位上。
楊子鶴在她旁邊落座,抬手敲了敲她桌面。
「那什麼口香糖,」少年語氣很拽,「給爺也整一片。」
「沒——沒了,」鹿念張嘴又是一個哈欠,擦了擦眼淚,順手抹在楊子鶴身上,「就三片,都給嫦娥葛格了。」
楊子鶴嘖了聲,悻悻收回手,「人家有名字,叫鍾秋傑,你別老月餅玉兔嫦娥的亂叫,不尊重。」
「.....」鹿念無言看了他幾秒,還是忍下,語氣一轉,「對了崽,《暗戀桃花源》的門票,你能不能幫我搶一張?」
「倒也不必這麼沒自信吧?」楊子鶴悻挑了挑眉,「就算你演的再差,不還有哥撐著?還怕沒人來看?」
「.....」鹿念忍住沒給少年的高鼻樑揮上一拳,想到自己還有求於對方,態度又軟下來,耐著性子和他解釋,「是昨天那個工作人員,我覺得在背後說人壞話不好,想請他看劇補償他。」
「一張身份證只能買兩張票,我媽要帶我舅舅來看,我爸要帶我叔叔來看,我還差一張。」鹿念扯了扯楊子鶴的衣袖,「子鶴葛格你幫幫忙唄?」
「打住,」楊子鶴也任由她扯著自己衣袖,神情有些困惑,「那買一張給他不就得了?」
「...我想給他兩張,讓他約個別的女生一塊兒看什麼的。」鹿念忽然覺得這事兒就是自己搬石頭砸自己腳,有些頭疼,「...然後他說,要三張。」
「.....」楊子鶴沉默了兩秒,極嫌棄地抬手彈了下小姑娘的腦袋。
「就你這看男人的水平,」楊子鶴嘖了聲,「看到了吧?男人,除了我沒一個靠得住。」
「還三張,」楊子鶴敲了敲桌面以示不平,「敢情他是想左右各一個唄?臉咋這麼大呢?」
「...你也別這麼說他,」鹿念掙扎道,「萬一人家是想帶父母看呢?」
楊子鶴看著她,就差把恨鐵不成鋼和只有男人懂男人幾個字寫在臉上,片刻后語氣又拽又牛逼地開口。
「這樣吧,」楊子鶴哼了聲,語氣不屑,「我跟你賭,他那天肯定不是帶父母來看戲。」
「行,」鹿念也被他這幅欠揍樣兒惹毛了,叉了叉腰,「賭什麼?」
教室窗外,幾枝嫩葉過早地探出頭來,在一片老綠色的襯托下格外生機,隨風上下搖動。
班上偶爾有談話的聲音,書頁翻動的響聲和落筆的沙沙聲。
少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輕咳了聲,偏開頭挪開視線,才繼續說。
「就賭...」楊子鶴小聲道,「...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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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念覺得自己上當了。
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輕率了——楊子鶴那小王八蛋八成是想問自己到底有沒有在他十八歲生日聚會上往他的抹茶蛋糕里加芥末,或者那雙AJ是不是她踩髒的,藉此好好教訓她一把。
她著實覺得自己不該把此等籌碼壓在一個自己只有幾面之緣的男人身上。
鹿念輾轉反側了幾節課,終於挨到下午她該去老劉板那兒上課了,才找了個借口支開楊子鶴,目送著少年上了去上課點的計程車,才掏出手機,斟酌了下詞句,開始給傅亦安發消息。
【鹿黏黏:令尊令堂可好?】
今天氣溫降了——她早有準備地在裡面套了件保暖秋衣,可是風起時還是經不住打寒戰。車站的大棚下有陽光斜斜地灑下來,鹿念就邊等信息,邊左右腳輪流探到陽光下曬。
鹿念盯著屏幕等了會兒,對面並沒有回信息。她想著這事兒也不急,主要避開楊子鶴操作就行。剛準備把手機收好放回外套口袋,什麼東西就從她腦袋往下蓋了上來。
是一條紅色的圍巾。
圍巾材質很軟,還帶著點兒溫度。鹿念下意識抬手拂了一下,圍巾順著滑到了她的脖頸處。
鹿念有些懵地偏頭看,青年就站在她的身側,大約是剛剛才來,還在整理脫下毛巾時弄亂的衣領,動作弔兒郎當的。
他今天內搭了一件白色的襯衫,外面是寬鬆的灰色毛衣。球鞋又換了一雙,點綴了些刺眼的熒光黃。
還沒等鹿念開口,青年就抬手,幫她整理了下脖頸后皺成一團的圍巾,語氣漫不經心。
「問候我爸媽幹什麼?」
「.....」鹿念怎麼聽這句話怎麼覺得有歧義,還是偏開腦袋稍稍避開對方的爪子,抬起頭看他,「你怎麼在這兒?」
「順路,還挺巧。」傅亦安回的雲淡風輕,好像真是這麼回事兒,停頓了下又開口,「吃晚飯了嗎?」
鹿念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還高高掛在雲彩間,月亮都還沒探出腦袋來,是人間的下午四點沒有錯。
她又扭頭看了看青年——對方的視線都不在她身上,懶懶看向前方的車流,眼下烏青似乎比她的還嚴重,怎麼看都是情緒不太好的樣子。
那句『我一會還有課』都要到嘴邊兒了,鹿念還是咽了下去,轉而搖了搖腦袋。「沒吃。」
「那,」傅亦安側頭,看了她一眼,「哥哥請你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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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燦爛,萬物生機。
熱鬧街巷,車流駛過的路口邊,七十一便利店,兩個年輕人,一前一後到了店門口。前面的青年拉開了便利店的店門,走了進去,後面的小姑娘躊躇了會兒,一臉難言地跟著進去。
「....吃飯,」鹿念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沒那麼嫌棄,輕咳了聲,「就這?」
傅亦安人已經到了櫃檯旁關東煮的窗口面前,拿了幾份北極翅之類,聞言回頭看她。
「關東煮,」傅亦安彎了彎唇,一雙桃花眼眼尾揚起,笑的像個妖孽,「吃不吃?」
鹿念看向男人手上拿的關東煮——碗倒是挑了個最大的,裡面卻沒什麼種類,大部分都北極翅,乾巴巴的,連湯底都沒澆。
一看就是沒泡便利店的經驗。
鹿念看著頗有些揪心,沒忍住還是擼了擼袖子,上前一步接過碗,「我來吧。」
傅亦安順從地把碗遞給她,然後就看著小姑娘極其老練地挑了兩份魔芋絲,又從湯底撈出兩個福袋,甜不辣和花枝丸各選了一串兒,最後讓店員新下了一份昆布,掐著點兒撈了起來。
滿滿一碗葷素搭配的關東煮,小姑娘最後還用勺澆上了湯汁,一雙眸亮晶晶地回頭看他。
「你吃不吃辣?」
女孩臉上白白凈凈,皮膚細膩,說話也沒有川渝地方的口音,大約不是能吃辣的。
傅亦安微微眯了下眼,搖頭。「不吃。」
鹿念有些遺憾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加了些醋和番茄醬。傅亦安到收銀台前,準備結賬,鹿念正好要掏出手機來支付,兩人撞了下,收銀員自然而然地就掃了男方的二維碼。
「...行吧,」鹿念撓了撓腦袋,新拿了一個碗,把兩簽昆布放進去,剩下的都遞給了對方,「我吃這倆,剩下的給你。」
傅亦安微微挑眉,也沒說什麼,順從地接過那一碗沉甸甸的關東煮。
下午四點,陽光很好。座位都被烘的暖洋洋,鹿念挑了個陽光曬不到的位置,和青年面對面坐下。
鹿念心痛地看著對方沒把福袋放進湯汁里泡一下就咬了一口,平復了會兒心情,還是先開了口。
她想起了傅亦安在馬路邊自稱哥哥的事兒,想了想還是覺得有必要統一一下稱呼。
「咱們也,見過幾回了吧。」
「我每次都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小姑娘語氣誠懇,「叫哥哥對老蔣又不公平,叫叔叔吧又太老了點兒,要不我和叫我舅舅一樣叫你,老傅?」
「......」傅亦安抬了抬眼,「還是對老蔣不公平吧。」
鹿念咬昆布的動作頓了一秒。
她腦海里恍的浮現出對方喝醉時自稱的傅哥哥,又想象了一下自己念出這幾個字的樣子,眼前的昆布都不香了。
小姑娘眉毛都擰起來,就差把『難為情』和『好嘔心』寫在臉上。
傅亦安勾了勾唇,把竹籤放下,抬頭看她。
「怪傷心的,」他語氣漫不經心,指節叩了叩桌面,「明明叫你家小男友叫的那麼甜。」